七、涅槃顯身

這個身負重傷的雪藏族少年已經不知道在雪地裏爬行了多久。他的身後,留下了一長串淩亂的痕跡。

傷口上的血已經凝固,寒風掠過,帶走了少年身上最後一點熱量。但是,少年的腦海中依然有一個念頭:爬,向前爬。

很長時間,少年以為自己在向前爬,可實際上他趴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是手指在雪地上微微劃動。終於,少年支持不住,失去了意識。而在他失去意識的那刻,幾個黑點正向他靠攏。

溫暖,少年感到溫暖。

“他能活過來嗎?”

“……不知道……看他的命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陣刺骨的疼痛讓少年一下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你知道嗎?你已經昏迷了七天,真是把人急死了。”

少年還沒有從疼痛中緩過來,便聽見一個女孩的聲音。他望向說話的方向,隻見女孩麵孔秀麗,一雙漂亮的眼睛正關切地望著他。

是米蘭嗎?不是,他知道,米蘭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他定了定神,想坐起來,身體卻沒有一點知覺。於是,他又環顧四周。雪藏族木屋典型的風格映入眼簾,牆壁上掛著各種獵物的皮毛,炭火把屋裏燒得暖烘烘的。屋內光線雖昏暗,少年卻認出女孩。“你是雪遙。快去,我要找千索長老。”

同樣的木屋,同樣地光線昏暗。

一個消瘦的老人盤腿坐在木榻上,炭火的微光照著老人爬滿了皺紋的麵龐。

另一個老人倚牆而立,他的身材異常高大,反倒顯得木屋有些狹小。他的須發還是黑色的,看起來比木榻上的老人年輕得多。一縷陽光透過木牆的縫隙,落在他的臉上,反射出他眼中冷峻的光芒。

“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現在,他還在昏迷,能不能活下來還不好說。”木榻上的老人開口道。

“那是他學藝不精,死了沒什麽可惜的,省得以後丟人。”倚牆而立的老人語氣冰冷,“我們有五十年沒說過話了吧。如果因為你救了他想讓我感恩戴德的話,我這就去殺了他。”

“唉,看來這麽長時間也沒能消磨你那顆不甘寂寞的心。”

“我們雖然同為一族,但早在祖上就已分道揚鑣,用不著你來教訓我。小武在你們這裏,願意治,不謝;不願意就丟到雪地裏去,我也不會埋怨。”說到這裏,倚牆而立的老人欲轉身離開。

“武烈,這麽大年紀了,你怎麽還像個孩子,連聽幾句話的耐心都沒有!”

被叫武烈的老人冷笑一聲,卻停住了腳步。

“小武不是野獸傷的,我們在他身上發現了刀傷和箭傷。你知道的,我族從來不使用弓箭……雪藏高原來了外人。”

“我知道了。千索,你想說什麽?”

“這已經不是你們武家的事了,”千索說道,“我們在小武身上發現了這個。”

武烈扭頭望去,身體猛然一震。他看著千索手上拿著的古舊紋章,不禁有些顫抖。“它……它真的存在,原來,它不是一個神話,是真的。”

“本來就不是神話,那是祖訓。隻是時間久遠,讓一些人有些動搖。”

武烈冷靜下來,冷笑道:“你是在嘲笑我嗎?憑一枚不知真假的紋章就想讓我俯首帖耳嗎?”

“我的話你可以無視。難道雪藏的祖先你也想背叛嗎?”

武烈想反駁,卻不知說什麽。

“我們在雪藏高原蟄伏了不知多少年,一代代族眾在饑餓與寒冷中默默死去,就是為了等待涅槃紋章的出現。”千索的表情複雜,“亂世將至。唉,多少生命將慘死。我倒希望它永遠不出現。”

“轟轟烈烈做一番事,總比庸碌一生強得多。”武烈的眼中泛起精光,“紋章的主人呢?”

千索搖搖頭,道:“這要等小武醒來才能知道。”

周圍很安靜,隱約能夠聽到遠處呼嘯的風聲。

米蘭感覺自己身處山洞。阿麟把自己和薩荊放在這裏就離開了,也不知去了哪裏。

米蘭摸索著把薩荊身上的傷口包紮好。在此過程中,薩荊的身體僵硬,氣息微弱,可米蘭能感覺到他還活著。但是,薩荊再得不到及時治療,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米蘭在薩荊身邊坐下,這才覺得渾身酸軟無力。連日來的奔波,使她耗盡了體力。加之薩荊受傷,讓她的精神一直高度緊張。即使如此,米蘭甘之如飴。在她的一生中,大部分時間是在顛沛流離、四處逃亡中度過的。但是,在雪藏高原的這些日子,她體會到了溫暖,那顆悲傷絕望的心亦得到了治愈。有的時候,她想就這樣一直在高原上走下去。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生命的意義,是為了古陸生命的延續。這也那是她的宿命。

熟悉的蹄聲漸漸清晰。阿麟回來了,把什麽東西放到了地上。接著,阿麟蹭了蹭米蘭。

米蘭知道阿麟的意圖,便伸出手摸索。她摸到了一隻小獸。小獸的身體還沒有僵硬,腹部的傷口還流著血,一定是阿麟用獨角殺死的。

米蘭在薩荊衣服裏摸到小刀,然後從小獸身上割下一條肉,切成小片,喂給了薩荊。但是,薩荊昏迷不醒,無法下咽。

於是,米蘭走到洞口,捧了些積雪捂化,滴在薩荊嘴中。

片刻後,薩荊發出輕微的呻吟。

米蘭又給薩荊滴了一些雪水,然後才把肉喂給他。這一次,米蘭把肉嚼碎了。

薩荊勉強吃了一些。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薩荊剛吃下的肉混著鮮血噴了出來。

米蘭急忙順了順薩荊的胸口,等他安靜下來,這才重新喂他吃肉。這回,薩荊吃了一點點肉後,又昏昏睡去。

米蘭聽著薩荊的呼吸聲,稍稍放下心來。她靠著洞壁坐著吃了點肉,想休息一下。

洞裏雖然沒有風,但依然很冷。於是,她把薩荊抱在懷裏,希望自己的身體能給他一些溫暖。

忽然,阿麟臥倒在他們身邊,像一床溫暖的毛被,竭力圍緊他們。

米蘭撫摸著阿麟的鬃毛,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好好休息吧!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最危險的時刻終於過去,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

阿麟馱著薩荊和米蘭離開山洞,再次向廣闊的雪藏高原進發。

唯一讓人擔心的是薩荊的傷勢。一路上,薩荊始終處於半昏迷狀態,傷口也絲毫不見好轉。

第三天的夜晚,他們宿營在一片樹林中。

阿麟銜來枯枝,米蘭費了很大工夫,才點燃了篝火。然後,她把剩下的一些肉穿在樹枝上,放在火上烤。期間,她的手不僅被樹枝劃了幾道口子,而且被火燙了幾個泡。不過好在,肉烤好了。雖然,有的肉烤焦了,有的肉夾生。

但是,米蘭烤好的肉,卻怎麽也喂不進一直昏睡著的薩荊的嘴中。

薩荊無法進食,米蘭也沒了吃東西的心情。於是,她把烤好的肉又收了起來,休息了一會兒,就又上路了。

又過了五天,在穿過了一小片冰原和一道不高的無名山脈後,他們進入了另一片冰原。再向前,就是黑水冰湖和天聖山脈了。

而此時的薩荊傷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加嚴重。他的傷口一直沒有愈合的跡象,尤其腹部的傷口,還不時流出膿血。

米蘭知道他們不能再走了,必須想辦法讓薩荊的傷情好起來。

冰原上幾乎沒有棲息之處,米蘭在阿麟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棵枯樹。樹身有一個巨大的樹洞,勉強可以容身。

這天晚上,薩荊發起了高燒,口中不時胡言亂語。

米蘭摸著薩荊滾燙的額頭,束手無策。不知何時,阿麟又離開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米蘭。”薩荊忽然喚道。

“在,我就在這裏。”米蘭驚喜不已。

“抱抱我,我……我冷。”

米蘭聽罷,將薩荊緊緊抱在懷裏,臉也貼在如火一樣的臉頰上。

“米蘭,抱抱我……冷……冷。”薩荊仍在呼喚著。

米蘭知道,薩荊是在囈語。但不知道為什麽,米蘭很想哭。

在米蘭的記憶中,自己從來沒有哭過。她知道,無論一個人的一生有多長,最後都會走向同一個結局—死亡。所以,在長短不一的人生中,沒有什麽可悲傷的。曾經她期望著自己的結局早日來臨。可如今,她害怕薩荊走向這樣的結局,她怕極了。

一滴淚珠從米蘭的眼角滑落,她沒有覺察。

不知不覺,黎明悄然而至。小小的樹洞裏麵,隱約可見兩個人影依偎在一起。

太陽出來了,沉寂的冰原有了一絲溫度。兩個始終一動不動的人影,似乎被時間凝固。夜色再次降臨,將冰原上的一切重新隱入黑暗。

米蘭忘記了時間,陷在夢境中。她緊緊地抱著薩荊,這個素不相識卻願意為她付出生命的少年。阿麟始終沒有蹤影。米蘭也不知道該向哪裏去。她一出生,命運就已注定。但是,她覺得自己根本無力對這個世界做出任何改變。她感到薩荊的生命正在一點點逝去,自己也越來越虛弱。但是,她什麽也做不了。

一聲淒厲的長嗥從遠處傳來,拉回了陷在夢中的米蘭。

她感知到一個饑餓凶殘的生靈正向枯樹奔來,那是一隻瘦骨嶙峋的雪豺。它已經在冰原上流浪了很久,此時嗅到了生命的氣息,已然迫不及待地向枯樹奔來。

米蘭一下清醒了,頓時集中精神,很快便控製了雪豺。

可是沒過多久,在枯樹附近逡巡,不敢衝進樹洞來的雪豺發出幾聲嗥叫,引來了自己的同伴。這種體形較小的雪豺,平時散布在廣闊的高原上,一旦發現獵物就會呼喚同伴。

麵對這些雪豺,米蘭不敢大意。她全神貫注地集中精神,想要控製這些雪豺。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聚集在枯樹附近的雪豺越來越多。米蘭漸漸沒有辦法一一控製。雪豺對枯樹的包圍圈越來越小,有幾隻試圖躍進樹洞,幸好被米蘭及時發現。

米蘭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堅持不了多長時間。雪豺隨時會衝進樹洞,將自己和薩荊撕成碎片。

奇跡般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薩荊竟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躺在米蘭懷中,而米蘭蒼白的臉龐不禁讓他心裏一陣刺痛。

米蘭不知道薩荊已經醒了,她輕輕把他放在樹洞的最裏麵。

“從剛懂事的時候,父輩們就告訴我,我的命運關乎著古陸的存亡。可是,我是個沒用的人,幹什麽都需要別人的保護和幫助。”米蘭的聲音平靜,“現在,我終於覺得自己有了一點用。你好好睡吧,我會盡全力保護你,哪怕隻有一會兒的時間。”

說罷,米蘭站起身,走向樹洞擋在洞口前。

薩荊看著米蘭弱小的身體站在洞口。那一刻,他覺得米蘭是那麽的高大。他癡癡地望著米蘭,忘了周圍的一切。

猛然間,薩荊感到從米蘭的體內爆發出了一股力量。

這股力量爆發的瞬間,枯樹周圍躁動不安的雪豺紛紛匍匐在地,動彈不得。

然而,這股力量隻持續了片刻,便迅速消失。而米蘭像患了重病一般,癱倒在洞口。

失去了米蘭的震懾,饑餓與生存的本能又占據了雪豺的大腦,它們紛紛爬起來,試探著向樹洞靠近。

薩荊見米蘭倒在地上,急忙掙紮著想去看米蘭。奈何,除了換來一陣劇痛,薩荊一點力氣都沒有。

與此同時,雪豺已至洞口。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清越的嘯聲從遠方傳來。

星光下的冰原上,不見蹤影的阿麟像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出現在雪豺身後。

沒等雪豺反應過來,阿麟的獨角已經挑翻了領頭的兩隻。

接著,又有七八隻雪豺倒在阿麟的獨角下,而其他的雪豺已經膽寒,紛紛四散逃去。

薩荊和米蘭見狀,都鬆了口氣,雙雙昏倒過去。

黎明的第一縷曙光投射進狹小的樹洞,樹洞被照得一片明亮。

薩荊醒來的時候,他看見米蘭跪在自己身邊,把一株色澤嫣紅的植物放在嘴裏嚼碎,然後敷在自己的傷口上。那植物名叫血芝,是治療傷病的靈藥,因喜生長在陰冷的地方,且不易存活,在雪藏高原上極為罕見。薩荊沒有出聲打擾米蘭,他把目光投向洞外。隻見阿麟用自己的身體擋在洞口,遮擋著吹向洞中的寒風。那一身的血跡,肩胛處深深的傷痕,可見除了與雪豺戰鬥外,阿麟肯定遭遇了其他攻擊。還有這株血芝,阿麟也不知道在哪找到的。

再次昏迷之際,薩荊又望了米蘭一眼。米蘭已經疲憊不堪,她為自己敷藥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

中午時分,薩荊醒過來,稍稍吃了一點雪豺肉,又昏睡過去。

就這樣,薩荊和米蘭在樹洞中又逗留了幾天。期間,薩荊雖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但是他的傷勢在一點點地好轉。

有幾次醒來,薩荊發現米蘭依偎在自己身邊。她的身體竭力貼緊他,用體溫溫暖著他。每當這個時候,薩荊心中充滿了溫暖。

到了第四天,薩荊已經能夠站立起來,甚至能勉強走上幾步。

於是,他們又踏上了旅途。

在越過了冰原,橫穿了一道寬闊的冰河和一片龐大的林海後,他們又進入了一片荒涼的冰原。

在冰原的盡頭可以看到天聖山脈,這是他們所要翻越的第二座萬米高峰。但是這次不會那麽困難,因為在天聖山的山腰處有一個叫龍吟洞的山洞橫貫山腹,他們可以由此穿山而過。

天聖主峰和其他的山峰都不同。它是一座死火山,峰頂沒有聳立的山尖,隻有一個像是被利劍削平了的巨大平台。遠遠望去,似乎還有煙霧從平台內部不斷地噴吐而出,在峰頂匯集成濃重的迷霧。

黑水冰湖就坐落在天聖山山麓下,因為地勢低窪,現在還看不到。

薩荊的傷口已經愈合,雖說身體還有些虛弱,但並不礙事。他想下來自己走路,奈何米蘭執意不肯。隻要薩荊下來,米蘭便也陪著下來,阿麟見狀也發了倔脾氣。如果不同時馱著他們兩個,它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薩荊和米蘭怎麽催促也沒有用。

薩荊無奈,隻好服從。他愛惜地撫著阿麟的鬃毛,嘴裏念叨:“這可苦了你了,好兄弟。”

三天後,他們臨近冰原的盡頭。而在他們麵前出現了一串起伏的山丘,山丘下還有一小片樹林。

在樹林裏麵,薩荊找到一片茂盛的甘草。這種甘草是阿麟最愛吃的食物。於是,餓得瘦骨嶙峋的阿麟美美地飽餐了一頓。

薩荊又拔了許多甘草儲存在行囊中,這些日子阿麟非常辛苦,可不能虧待了它。薩荊還找到一根堅硬筆直的樹枝,用小刀削尖,臨時充當長矛,雖然不順手,但隻能如此了。他還用這個簡陋的武器捕獲了一隻掉隊的岩羚,並把它烤了。

幾天來,他們一直吃的是怎麽也嚼不爛且腥氣撲鼻的雪豺凍肉,現在有了岩羚烤肉,薩荊覺得自己渾身是勁,精神也好很多。唯獨讓他鬱悶的是,隨著自己傷勢的痊愈,米蘭對自己又一天天疏遠起來。為什麽呢?是自己哪裏做錯了?還是……薩荊想破頭也想不出答案。他有些懷念傷重不起的時候。

攀上山丘的山頂,天聖山脈清晰地展現在眼前。從他們腳下的山丘到天聖山山麓,黑水冰湖如同一塊鑲嵌在大地之上的水晶石,倒映出天聖山巍峨的山影。

“與其他冰湖相比,黑水冰湖大概是我們雪藏高原最美麗的冰湖。”薩荊望著黑水冰湖感歎道,“但它恐怕也是最恐怖的。冰湖傳說,湖裏有一隻可怕的怪獸。怪獸有山峰那麽大,而湖麵之所以像水晶般透明,是因為怪獸活動的時候,湖麵的冰層就會被攪得粉碎,而後重新凝結。我們曾經在湖邊發現過不知是什麽動物的骨骼,有小樹林那麽大。所以這次我們最好也離湖邊遠一點。”

說罷,薩荊牽著阿麟走下山丘,繞湖而行。

走著走著,米蘭忽然讓薩荊停下。

“怎麽了?”薩荊問。

“我能感覺到它。”米蘭回答,而後不再說話,低頭凝神冥想。

過了許久,米蘭緩緩說道:“它原本屬於古陸之外遼闊的海洋,由於某種原因才來到這裏。在冰湖形成之前,它就已經存在。不僅如此,它的壽命和智慧是我們人類無法企及的。它告訴了我古陸的從前,並且提到了古陸的將來。我們從湖上走吧,它對我們沒有敵意。”

薩荊不明白米蘭怎麽能和那怪獸溝通,但是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那湖中的怪獸是什麽模樣?”薩荊有些好奇地問道。話一出口,薩荊馬上意識到米蘭是無法形容它的外貌的,便連忙閉了嘴,轉變方向,徑直向湖中走去。

湖麵上的冰層十分透明,站在上麵可以看到冰層下的湖水。湖水的顏色在靠近湖岸的地方是白色的,越接近湖心,顏色就越深。到後來,湖水變成了黑綠色。黑水冰湖由此得名。沒有人知道黑水冰湖有多深。傳說,黑水冰湖是沒有底的,且是一直通向千裏之外的黑海洋。

雖說冰層很結實,但薩荊走在上麵心裏總是不踏實。他感覺到冰層下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這股力量隻要躍出冰層,他們將會變成齏粉。

薩荊緊張地盯著腳下的冰層,冰層下的湖水十分平靜。突然,一個陰影向他們靠近,那陰影極為龐大,幾乎占據了小半個湖麵。

“它很友善。”米蘭覺察到薩荊心中的不安,對他說道,“它獨自在這裏待了無數年,如今,它見到我們很高興,渴望與我們交流。”

“交流?與我們?”薩荊不解,“難道它會說話?”

米蘭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可想知道它發生了何事?”

“反正旅途這麽無聊,聽聽也無妨。”

“在遠古之初,古陸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時的古陸不僅環境優美,而且有幾百個形態各異的智慧種族友好地生活在一起,包括我們人類。後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爆發,除了人類在這場災難中幸存下來,其他的種族幾乎都絕跡了。”米蘭歎道,“湖中的生物名叫天鯨,是古陸體形最大的一個種族。它們數量稀少,壽命極長。湖中的天鯨恐怕是那場災難唯一的幸存者了。”

“這麽說它都活了幾萬年了?”薩荊難以置信。

“在宇宙眾多的生命之中,人類不過是其中一種生物。每種生命都有自己的特點和生存方式,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

“米蘭,”薩荊原本以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對米蘭算是熟知。可現在,他忽然覺得米蘭又變得陌生起來,“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將來你總會知道的。”米蘭歎了口氣,又說道,“但願你知道的越晚越好。真相總是痛苦的。”

米蘭的話讓薩荊心中更加疑惑。不過,他沒有追問,隻是收拾了思緒,繼續向前。

經過一夜的跋涉,到達冰湖對麵的時候,天色已近黎明。

薩荊在湖岸附近找到一個可以避風的小山洞,又砍了一些枯樹枝,在洞內生了一堆火。

趁著黎明前短暫的黑暗,他們還可以再休息一會兒。

薩荊等火燒起來後,便開始烤岩羚肉。忽然,他發現米蘭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便意識到有情況。於是,他起身走到洞口向冰湖上張望。

冰湖上空群星籠罩,隱約可以看到湖麵上有許多黑點,正悄無聲息地向他們圍攏過來。

“看到他們了?”米蘭在薩荊身後說道。

“簡直像我們的影子一樣。”薩荊說道,“我倒真的有些佩服他們。看來,他們不追到我們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是我,不是我們。他們要的是我。”米蘭糾正道。

“要想抓到你,他們得先從我身上跨過。”薩荊淡淡說道。

“不過,他們這一次恐怕又要失望了,”米蘭冷靜地說道,“冰湖之下的天鯨會讓他們永生難忘。”

說罷,米蘭向湖岸走去。她的身上沒有披皮氅,顯得十分單薄。

冰湖上的樓蘭騎兵發現自己行蹤已經敗露,便肆無忌憚地揮著兵器向他們撲來。

米蘭在湖邊站定,她雖然看不到,但是能感覺到敵人已經近在咫尺。她沒有一絲慌張,緩緩地張開了雙臂。

須臾,大地開始震動,冰麵發出響亮的冰層斷裂聲。隻見一道巨大的冰縫從湖心裂開,在冰湖表麵迅速蔓延開來。緊接著,整個冰湖的冰層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攪得粉碎,剛才還堅如磐石的湖麵頃刻間已經成了一片汪洋。

樓蘭騎兵猝不及防,全部落入湖中。頓時,驚恐的叫喊聲響成一片。

“我們走吧!”米蘭轉身對薩荊說道。

星光下,薩荊看到米蘭蒼白的臉上滿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