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柱雙峰

在刺骨的冰雪和凜冽的寒風中,薩荊一行度過了在星墜冰原的最後一夜。

薩荊好不容易點燃了篝火,卻被一陣風輕易地吹滅了。無奈,他們隻得擠在一個背風的冰窩裏和衣而睡。

其實,薩荊沒有一點睡意,隻是望著夜空發呆。他的世界原來隻有冰雪、寒風、荒原、陡峰和凶猛的獵物,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的世界可以是另外一個樣子—綠色的草原與叢林,清澈**漾的湖泊和溫暖濕潤的空氣。薩荊不明白族人為什麽不遷徙到星墜冰原,甚至還有意避開這裏?

低溫和寒風實在讓人無法入睡。時至半夜,薩荊一行便上路了。

天柱峰頂的晨曦,揭開了新的篇章。隨著天光越來越明亮,遠方的無名山脈逐漸顯露出起伏的曲線。而此時的星墜冰原還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等待著遠方的第一縷陽光。時間慢慢流逝,星墜冰原和天柱山脈終於迎來了自己的第一縷陽光。但是,天地間仍然是冰冷的,在這冰封的大地上,即使盛夏的烈日也無法驅散永恒的寒冷。

在攀上山腳下的一座丘陵後,薩荊回頭俯瞰陽光下的星墜冰原。他發現有一支隊伍在冰原上移動,一開始,他以為是草原上的銀光騎仍在戀戀不舍地跟隨。但是,他馬上意識到,銀光騎是白色的,而尾隨來的隊伍是灰黑色的。薩荊立馬警覺起來,這支隊伍恐怕就是一直在追趕他們的樓蘭軍隊。

“他們來了。”薩荊說道。

“我感覺到了。”米蘭表情嚴肅。

“希望他們還沒有發現我們。”

“別抱幻想,他們對我們的行蹤一清二楚。眼下,我們還是加快速度吧。”

“隻好如此了。”

中午時分,在越過了天柱山腳下的丘陵地帶後,薩荊失望地發現,身後的樓蘭軍隊與他們相距不過兩座丘陵。他能夠清楚地看到那麵在風中招展的黑色玄武王旗和簇擁在旗下的樓蘭士兵了。

依照現在的速度,薩荊一行還沒有進入天柱山就會被樓蘭騎兵追上。畢竟訓練有素的戰馬,其速度可見一斑。

薩荊一時有些束手無策。一兩個對手或許還能應付,可對方是有百餘人的軍隊,而且聽米蘭說軍隊中都是身經百戰的樓蘭精兵。自己該如何抵擋呢?

正心急間,薩荊忽然看到,在樓蘭士兵後麵的山坡上出現了一群銀光騎。如果說樓蘭士兵是黑色的疾風,那銀光騎就是銀色的閃電。隻見銀光騎以極快的速度從樓蘭士兵側翼飛馳而過,占據了薩荊與樓蘭士兵之間的丘陵,將雙方分隔開來。

銀光騎佇立在山丘之上,仿佛一支嚴陣以待的騎兵沉著地注視著疾馳而來的樓蘭士兵。

而銀光騎出現,使得樓蘭士兵暫時停下了腳步。

“阿麟,”薩荊興奮地喊道,“你的同伴來幫助我們了。”

此刻,樓蘭騎兵與銀光騎的對峙,激起了薩荊戰鬥的欲望。那一刻,他真想加入銀光騎的陣營,與樓蘭騎兵進行一場殊死搏鬥。可是,薩荊很快就冷靜下來。銀光騎既然沒有從後麵襲擊樓蘭騎兵,就說明它們的目的隻是想拖延住他們。

想到這裏,薩荊示意阿麟繼續前進,自己也加快了腳步。很快,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大山深處……

銀光騎剛出現的時候,祈輝還以為是雪藏族的騎兵。但是,當他看清銀光騎的背上沒有騎兵時,他鬆了口氣。可轉念一想,銀光騎在古陸鳳毛麟角,這裏竟然足有數千匹。如果以它們為坐騎,組成一支樓蘭騎兵,那一定會成為古陸所向披靡的力量。

夢想總是美好的。當銀光騎阻擋在大軍麵前時,祈輝才意識到,它們是滿懷敵意的。

自古以來,不可多得的寶馬都隻是以速度和耐力見長。銀光騎頭上的獨角雖然是令人生畏的武器,但戰鬥需要的是足夠的技巧和經驗,而這正是銀光騎所不具備的。

為了慎重起見,祈輝還是派出了二十名騎兵,組成兩個小隊,分別處於隊伍左右,保持著十步的間距。接著,在白色戰旗的旗語下,兩個小隊從山坡向對麵山丘—銀光騎的中心—直插過去。為了對付銀光騎的獨角,祈輝讓士兵動用了紅纓長矛。可以預想,對方在進攻時長矛會率先刺穿銀光騎的身體,使銀光騎失去戰鬥力。到時,祈輝的後續部隊就會發起攻擊。

但是,事與願違。當樓蘭的兩個小隊衝下山坡,行至兩座山丘之間,並向銀光騎所在的山丘衝鋒時,數十匹銀光騎從兩翼奔馳而出,竟繞到樓蘭騎兵背後發動了攻擊。它們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兩個小隊根本來不及調整隊形,替換長矛,就在銀光騎的攻擊下,全軍覆沒。而進行攻擊的銀光騎毫發無損地回到了自己的陣營。

這場戰鬥幹脆利索。

祈輝望著眼前的景象,扭頭對黑衣老人道:“師父,您有什麽想法嗎?”

“以己之長,擊彼之短。這些白毛獸聰明得很哪。不過畜生畢竟是畜生,要想擊敗它們並非難事。”黑衣老人略一沉吟,望了望祈輝,“銀光騎倚仗的武器看似是利角,實際上是速度。如果沒有風馳電掣的速度,它們和普通的戰馬並無區別。”

“但是,此刻它們占據了有利地形。無論從哪個方向向我們進攻,它們都會極具衝鋒的優勢速度。看來,這些銀光騎很清楚自己的優勢。”

“這簡單,隻要將銀光騎誘至四麵環山的穀地中,就可輕而易舉地全部殲滅。”

“全部殲滅?師父,您沒弄錯吧?銀光騎素來珍貴無比,要是能為帝國所用,那可是一大助力啊。”祈輝激動地說道,“再說,它們剛才並沒有從我軍背後發起攻擊,可見其目的是阻止我軍的去路,並非與我們魚死網破。”

黑衣老人不語,黑色的麵具後麵閃著幽深的目光。

“傳我號令,”祈輝對旗牌官說道,“全軍後隊變前隊,退出這片冰原。”

麵對當前的情形,祈輝心裏已然有了主意。既然已經確定與米蘭同行的隻有一人,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現在暫時撤退,等到晚上再悄悄繞過這些銀光騎,繼續前進。前麵是危險重重的雪山,諒他們也跑不出多遠。反倒是這些銀光騎平白無故與我為敵,竟讓人有些難以琢磨。

莽莽群山之中,幾個黑點不停地移動。起伏的山脊、陡峭的絕壁、深邃的峽穀,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三天過去了,在上山下山的單調重複中,薩荊一行穿過了天柱山脈的附屬山峰,向天柱山主峰進發。

不知不覺間,山勢越來越高。回頭看去,整個雪藏高原是那麽的遙遠,山巒和冰原似乎都縮小了,棲霞湖就像是一顆晶瑩的水珠。可是,眼前巍峨的天柱山主峰占據了視野,讓人看不到盡頭。

阿麟雖然不善於攀登,但是輕盈的身體和與生俱來的敏捷使它一直行在最前麵。登上一道山脊之後,它停下來等待薩荊。

薩荊過了一陣,才趕上來。行進之中,他始終保存體力。

天柱山稀薄的空氣、極低的溫度和危險重重的山峰,對雪藏族人來說是莫大的挑戰。薩荊曾經隨族人有過兩次翻越雪山的經曆,每一次都有族人永遠留在了雪山之中。

而這一次,他們是在幾乎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進入雪山的,並且沒有同伴們的幫助。薩荊得做好獨自麵對突然出現的危險的準備。

薩荊跟上阿麟後,並沒有歇息,準備繼續前進。可阿麟沒有動,而是麵向薩荊來時的方向。薩荊一愣,回身望去,不禁皺了皺眉。一支樓蘭騎兵出現在他們後麵的山峰上。

薩荊默默地摸了摸阿麟頸上的鬃毛,示意它繼續前進。

更大的危險已經臨近,薩荊必須去麵對,那是他無法回避的宿命。

接下來的兩天,薩荊不顧疲憊和困倦,也不管阿麟和米蘭是否堅持得住,隻是毫不停歇地攀登、攀登、再攀登。不論白天黑夜,速度雖然不快,卻沒有一絲停頓。

這段時間,薩荊除了埋頭趕路,始終沉默不語。他的心亂作一團,所有能夠擺脫困境的辦法,他都反複思量,卻沒有一個辦法可行。

群山簇擁的天柱山主峰終於在他們麵前展現。主峰立於群山之巔,俯瞰大地。

他們已經置身於主峰的山坡之上。這是一道坡度平緩,且綿長的山坡。如果說天柱山主峰是一座冰砌的城郭,那這道山坡就是城郭的城牆。

薩荊腳下是厚厚的冰雪,看不到一塊岩石。常年形成的雪層,表麵被山風吹得極為平整。在其他的山峰上,薩荊還能偶爾看到其他動物的足跡,但是這裏卻沒有絲毫生命活動過的痕跡。顯然,這裏已經是生命的禁區。

過了這道坡,就到了天柱山主峰的山腰。再向上,穿過溝壑縱橫的旭日冰川,沿著崎嶇的山縫攀上右側的主峰。然後,經過連接兩座主峰且隻能容一人通過的飛來石,到達左側主峰。最後,順著左側主峰較平緩的後坡越過天柱山。

前路艱險,薩荊的腳步慢了下來。每走幾步,他就小心翼翼地用長矛試探著前麵的冰層。

米蘭似乎感覺到了雪山和冰川所蘊藏的危險。然而,真正的危險是身後始終尾隨著他們的樓蘭騎兵。他們隨時都可能撲上來,將自己吞噬。米蘭的身體不禁微微顫抖。她慌忙中去尋找薩荊,想從他那裏得到依靠。可是,她發現薩荊的心裏也異常慌亂。

薩荊正在試探著前行的路徑,忽然看到米蘭向自己伸來無助的手。那一刻,薩荊從連日來的心煩意亂中醒來。他知道,必須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戰勝眼下的困難。即使死去,也必須像先輩們一樣在死亡麵前臨危不懼、拚死抗爭。

薩荊抬起頭,看著米蘭蒼白的麵孔,說道:“是不是太冷了?把我的皮氅給你吧?我們已經看到峰頂了,很快就可以翻越。”

“他們就在我們身後,就快,就快……”

“沒事,沒事,有我在呢,別怕。”薩荊伸出手撫摸著米蘭的臉龐。

此時的米蘭在薩荊麵前,隻是一個柔弱無助的女孩子,而非神聖的聖女。

薩荊攙扶著米蘭從阿麟背上下來。然後,兩人和阿麟一起,緩慢地向冰川前進。

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一群樓蘭騎兵簇擁著黑色王旗出現在冰川上。他們在雪地上疾馳,嗒嗒的馬蹄聲回**在寂靜的山穀間。

薩荊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冷笑,他回身望著奔來的敵人,神情自若。

雙方隻有一箭之地。領頭的樓蘭士兵從馬背上站起,張弓搭箭,瞄準目標。

就在羽箭射出的一瞬,大地突然裂開一道寬闊的冰縫。奔馳中的戰馬來不及反應,就連同馬背上的士兵,一頭撞入冰縫之中。緊跟而來的三名士兵收勢不及,在慘叫和馬嘶聲中,接連墜入冰縫。其他的士兵拚死勒住戰馬,才勉強在冰縫邊緣停下來。此刻,他們顧不得追擊薩荊等人,紛紛向冰縫張望,忙亂地準備繩子等物,搭救同伴。

激怒了冰雪女神,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旭日冰川看上去平坦寬闊,但在平坦的冰層下麵隱藏著數不清的萬丈深淵。

射來的羽箭早已失了準頭。薩荊攙著米蘭繼續前行,對身後的動靜漠不關心。但薩荊知道,吃了苦頭的樓蘭士兵再也不敢肆意地縱馬馳騁。在旭日冰川的威嚴之下,他們隻能放慢行進速度。在旭日冰川,薩荊一行至少暫時沒有了危險。

穿過旭日冰川,來到了天柱山右峰陡直的山體前。薩荊順利找到了曾經走過的那條山縫。山縫就像一條天然的棧道,在不可攀緣的峭壁上蜿蜒伸展。這是通向峰頂唯一的路。

兩個時辰後,他們沿著山縫爬上了第一道山階。薩荊向下望去,樓蘭士兵雖在旭日冰川上緩慢前行,但已漸漸接近山縫。

一旦樓蘭士兵走出旭日冰川,過不了多久就會追上他們。

薩荊不敢大意,趁著夜幕尚未降臨,繼續向上攀登。

不知何時,月亮爬上了天空。但是,他們並未停下腳步。

整整一夜,他們在跌跌撞撞的攀緣中度過。期間,不知有多少次撞在岩石上,也不知有多少次摔倒。好在夜幕遮擋了險峻的山勢,讓人心中少了內分恐懼。

在黎明來臨時,他們終於登上了第二道山階。這一夜,薩荊不僅要摸索道路,還要照顧米蘭。他額頭上磕破的好幾道口子滲出的鮮血早已凝固,雖不覺得疼痛,但雙腿麻木得抬不起來。

這道山階是連接兩個峭壁之間的平台,雖然不大,但比狹小的山縫平坦開闊多了。

連日來的奔波,終是讓薩荊有些吃不消了。

“我們休息一下再走,”薩荊靠著一塊岩石苦笑著說,“他們一時半會兒還追不上來。”

但是米蘭並沒有坐下,她的表情嚴肅而緊張。

接著,薩荊聽到隱約傳來金鐵碰擊的聲音。他跳了起來,扒著山縫向下望去。樓蘭騎兵已越過了第一道山階,爬到了通向第二道山階一半的路程。其中,由七八個人組成的先頭部隊,一身輕裝,攜帶輕巧武器,已經接近山階,距他們隻有幾十步遠了。

“嘿嘿,沒想到來得還真快。”薩荊笑了笑說道。

米蘭感到詫異,想不通他怎麽還笑得出來。

“這些天光顧趕路,無聊得很,總想著能有一次痛快的狩獵,終於可以過過癮了。”薩荊爽朗地笑著。“我們恐怕要暫時分開一下了。我讓阿麟帶著你走,它認識路的。再向前,攀上第三道山階,就是飛來石。通過飛來石就能到達天柱山的左側主峰。到了那裏,剩下的路就好走了。我在這裏阻擋他們一陣,然後就去追趕你們。”

“我在這裏陪你。”米蘭覺得薩荊的話裏有什麽不對,卻想不出。

“不行,”薩荊道,“你在這裏,我們都走不掉。”

說罷,薩荊把米蘭扶上阿麟的背。忽然他看著米蘭,猶豫著說道:“我……我想抱抱你,行嗎?沒有……沒有別的意思。”

“不行。”米蘭的回答快而堅決。

“好吧!不過,我真的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薩荊不禁有些失落,但朗聲笑著。他在阿麟的臀部用力一拍,阿麟便懂事地向上攀去。

近了,更近了,隻有三十餘步。

薩荊在山階轉了一圈,仔細觀察了周圍的地勢,便在山縫邊緣盤腿坐了下來。他把長矛橫在腿上,饒有興趣地看著爬上來的樓蘭士兵。

樓蘭士兵看到擋住去路的少年,並沒有放慢速度,隻是抽出了刀劍。

在相距五六步的距離,一名樓蘭士兵猛然躍起,向薩荊揮刀劈去。而後麵的士兵幾乎是在同時射出了箭。

薩荊在地上一滾,閃在了旁邊的巨石後,姿勢雖然狼狽,但躲過了刀箭的攻擊。

持刀的士兵腳一沾地,便扭身向巨石後麵追去。突然,那塊巨石活動起來,如同一麵倒塌的牆壁,從頭頂砸落下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壓在了巨石下,隻留下一攤暗紅的血跡。巨石又沿著山縫滾落下去。

兩名正向上衝的士兵猛然見到滾落下來的巨石,一個立時驚呆了,連一聲驚叫沒有發出就被巨石砸得粉碎;另一個反應快些,連忙側身躲閃,卻忘了旁邊就是萬丈深淵。

巨石砸倒兩名樓蘭士兵之後,便脫離山縫落入懸崖。

稍遠一些的樓蘭士兵見狀,正在暗自慶幸,卻見一團黑影如同一隻饑餓的雪鷲,猛撲過來。

他手持長矛,一下刺穿了靠自己較近的樓蘭士兵的胸膛。

這一變故來得太突然,待後麵的樓蘭士兵反應過來,此人是追隨米蘭的那個人時,兩道寒光便一左一右,一斜劈一直刺,朝著薩荊攻擊。薩荊勉強躲開左側的攻擊,便覺右腿一陣刺痛,已然被尖刀刺穿。

薩荊咬了咬牙,撥出長矛格擋。隨後,一個側身翻,薩荊手中的長矛又刺入了後麵的一個士兵,接著,雙臂驟然用力,薩荊竟將這個樓蘭士兵挑了起來。

這時,一支羽箭射中了薩荊左臂,左臂一抖,長矛險些撒手。與此同時,其他騎士紛紛圍攻。

薩荊再次凝聚力量,掄起長矛一陣橫掃。

轉眼間,圍攻者隻剩下了一人。

而薩荊則渾身血跡,手提滴血的長矛,注視著最後一個樓蘭士兵。

這個士兵見到同伴慘死卻麵無懼色。他張弓搭箭,與薩荊對峙。

薩荊擺了擺手,道:“你走……”

話音未落,羽箭已經離弦,刺入薩荊腹部。

薩荊看著自己腹部刺入的箭,不再言語。長矛閃電般擲出,貫穿了士兵的胸膛。

片刻之後,薩荊又坐在山縫邊緣,靜靜地看著後續樓蘭士兵遠遠地攀來。

右腿的刀口包了一塊獸皮,左臂的羽箭也拔了出來。但是,腹部的羽箭隻是折斷了箭杆,箭頭還未拔出。

薩荊的傷很嚴重,鮮血不斷地滲出,不一會兒就在雪地上形成一個血窪。可是,薩荊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他的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也沒有絕望和恐懼。他的心很平靜,平靜得像毫無波瀾的湖水。

“米蘭怎麽樣了,她是不是在為自己剛才的舉動生氣?嘿嘿,本來相處得很好,沒想到最後會做出蠢事。這回好,一點形象也沒有啦。可是,真的想抱一抱她呀。唉,還是不想那麽多了,反正都過去了。再堅持一陣,她就能安全通過飛來石。剩下的路,就隻能自己走了,要好好保重啊。”薩荊自言自語地說道。說完,他抬起頭,望著蔚藍的天空,望著銀色的雪山,深深呼出一口氣。剛才還感覺冷得厲害,現在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有一瞬間,薩荊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虛無,仿佛要融入這瑰麗壯美的雪山之中。

“雪山之巔一定是最接近雪山女神的地方,能夠死在這裏,是我的榮幸。”薩荊虛弱地道,隨後,便失去了意識。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薩荊似乎看到了一道白光。

祈輝目睹了山階上的搏鬥,距離雖遠,卻看得清楚。那個少年送走了米蘭,一個人擋在山階上,那份情義和氣魄不禁讓他想起了師父提到過的小部落,那個早該消失在遠古,如戰神般的部落。眼前這少年雖然英勇,出手卻不如小武犀利和老辣。他殺了自己的部下,自己也負了重傷。但是,他為何沒有逃走,反而在山階上坐下來呢?難道他準備用血肉之軀來阻擋自己的大軍嗎?

一個戰士,令人恐懼的不是英勇,而是無畏。

祈輝下令軍隊加快速度,但沒有效果。連日來的強行軍使士兵們耗盡了體力,甚至有幾個人已經累死在前進的路上。

不久,祈輝看到那個少年身體搖晃著歪倒在山階上,手中的長矛也掉落山崖。他知道,不會再有戰鬥了。少年已經受了致命傷,自己隻會在山階上看到他的屍體。就在這個時候,本來已經逃走的米蘭和那匹銀光騎又出現在山縫間,負起昏迷的少年,掉頭向山上攀去。

若是在平日,阿麟馱著薩荊外加一頭捕獲的雪犀,仍會健步如飛。可連日來的跋涉和薩荊與米蘭兩人的重量,使阿麟有些吃不消了。加之,現在攀登的是雪藏高原出名的險峰,阿麟的步伐雖沒有慢下來,但呼吸越來越急促,四蹄在岩石間不停打滑,有幾次險些掉下懸崖。

米蘭用力抱著薩荊,她感受到了阿麟的疲憊,但狠了狠心沒有讓它停下。

在攀上第三道山階的時候,阿麟已經累得四肢顫抖,氣喘籲籲。渾身淋漓的熱汗在冰冷的空氣中蒸騰起一團薄霧,薩荊的鮮血染紅了阿麟的半個身子,血與汗水混合在一起,落在雪地上。

再往前就是連接天柱山雙峰的飛來石了。不知何年何月,一塊從峰頂脫落的岩石恰好卡在天柱山雙峰之間,將兩座山峰連接在一起。族裏的人將這塊岩石叫作飛來石,它是翻越天柱山的必經之路。

終於,山階比較平坦,阿麟停頓了一下,恢複了一些體力。然後,它馱著米蘭和薩荊向前走去。

沿著山壁轉過一個彎,一個麵積不大但平整如桌麵的平台出現在眼前。這個平台像是從山體中伸出。

平台對麵,就是天柱山左峰。

阿麟踏上平台,飛來石就在平台的盡頭。隻要過了飛來石,就可抵達天柱山左峰。阿麟曾經隨薩荊走過一次,它清楚地記得。

但是這一回,阿麟走到平台邊緣的時候卻停了下來。

米蘭不知發生了什麽,等了片刻,阿麟仍然站著不動。米蘭感到阿麟的情緒剛有點輕鬆,下一刻又突然變得緊張而驚慌起來。她還從來沒見過它這般不知所措。

阿麟望著平台之外的雲海,天柱山左峰與右峰是如此的伸手可觸。可是,兩峰之間空空如也,根本不見飛來石的蹤影。左峰山階上殘留著岩石碎塊,看來是不久前發生了變動,使得飛來石墜入了旭日冰川。

薩荊已經昏迷,米蘭又看不見,所有的壓力都落在阿麟身上。它回頭望了望薩荊,終於挪動腳步,向後麵的峭壁退去。

阿麟緊靠著峭壁,凝神片刻,便抬起右蹄輕刨著地麵,而後猛然發力,向著天柱山左峰的山階狂奔過去。但是,在接近平台邊緣的時候,阿麟突然收住了腳步。平台與天柱山左峰距離看起來很近,實際上已超過了阿麟的跳躍範圍,何況它背上還馱著兩個人。

無奈之中,阿麟掉頭,沿原路走回去。沒走多遠,它就看到黑壓壓的人影迎麵而來,已經距離他們很近了。

阿麟不得不再次轉身回到平台,焦急地來回轉圈。後有追兵,前有千丈深的懸崖,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束手無策。

金鐵碰撞岩石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一個樓蘭士兵的頭盔已經從山縫中露了出來。

阿麟情急之中再次緊貼峭壁,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一個樓蘭士兵手持長刀率先躍上平台,緊隨其後的兩個士兵露出半個身體,張弓搭箭。

生死刹那,阿麟體內蘊藏的巨大能量突然爆發。

持刀的樓蘭士兵已經衝到阿麟身前,正要揮刀砍去,眼前驟然亮起一道奪目的白光,接著就被炙熱無比的熱浪所吞沒,就仿佛蒸發了一般。

兩個樓蘭士兵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們看到那匹銀光騎周身發出如同烈日一般耀眼的光芒。緊接著,這道光芒又化作一道銀色的閃電,劃過半空,向對麵山峰飛去。當光芒稍微減弱的時候,他們看到處於光芒中心的銀光騎已經接近透明,並且不再是原來的模樣,而是變成了一隻有著銀色羽毛的巨鳥。巨鳥振翅,飛到了對麵山峰。而那道光芒隨之消失,銀光騎亦是原來的模樣。

兩個樓蘭士兵再次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皆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但是,消失在對麵山峰拐角處的兩人一騎告訴他們,這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