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地大衝撞
震動停止了。
周圍一片沉寂，隻是時而有碎石滑落的撞擊聲。
小武從昏迷中醒來，醒了醒神，想起自己昏迷前，車窗外的岩洞瘋狂地晃動，石塊接二連三地砸在挖掘機上，車窗的玻璃突然呈輻射狀裂開，接著車燈滅了，恐怖的撞擊聲不絕於耳。突然他感到頭部仿佛挨了一記重拳，後來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小武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除了頭有些暈，似乎受沒什麽傷。眼前一團漆黑，他抬手打開了胸前的工作燈。駕駛室內一片狼藉，到處散落著碎石和玻璃碎片。他看到衣服上有斑斑點點的血跡，這才發覺額頭有些隱隱作痛，不過好像不太嚴重，傷口似乎也已經凝結。
小武用力推開車門，來到外麵。寬敞的洞窟堆滿了石塊，顯得狹小不堪。段遠征的車子就在前麵，幾乎被碎石埋了起來。
“老段，你怎麽樣？”小武對著頭上戴的耳機喊道。
可是，耳機裏除了電流的沙沙聲，沒有任何聲音。
“老段……老段……”他繼續喊，聲音裏有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抽泣。
還是沒有回答。
小武一下慌了神，連忙回頭張望。隻見昏黃的燈光下，洞口處堆滿了石塊，他被封閉在幾十千米的月球深處了。
小武覺得自己肯定出不去了，幹脆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哭什麽喪，我老人家還沒死呢。”段遠征突然呻吟著，灰頭土臉地從車窗往外爬。
小武見段遠征沒事，很是喜出望外，急忙起身將他拉了出來。
段遠征環顧四周，一下子泄了氣，“如果這些碎石不搬開，那恐怕我們離死也不遠了。”
於是，兩個人不再說話，手腳並用去搬洞口的碎石。可沒多久，他們就發現一塊一人多高的巨石卡在了洞口處，合二人之力也撼動不了。他們隻得去檢查機器的狀況，很不幸，兩輛工程車已經被砸得麵目全非，達到了報廢標準。
“看來隻有等待外麵救援了，”段遠征歎道，“萬年一遇的月震，竟讓我們趕上了。唉，試著聯係外麵吧！”
小武隻好鑽進駕駛室擺弄起信息終端，過了一會兒，竟然修理好了。而且他發現通往月麵的通信電纜奇跡般地沒有被砸斷。
段遠征見狀也來了精神，於是兩個人輪流在話筒前呼叫，但是任由兩個人喊破嗓子，也沒有得到回答。
“該死的，這幫家夥跑哪去了。”段遠征罵道。
“難道基地也遭到了破壞？”
“不可能，以基地的抗震等級，即使一顆隕石落在附近也不會有事的。”段遠征搖頭道，可是他又無法解釋為什麽沒有人回答。
小武反複操縱著信息終端，無意中調到了有線電視頻道，於是他們找到了答案。
電視屏幕上，一個滿麵春風的女主持人說道：“……經過多方斡旋，各國已達成諒解……核戰爭的陰影已經煙消雲散……聯盟經過這次危機之後將變得更加團結……”
男主持人說道：“據悉，一顆名為‘深淵’的小行星正悄然逼近地球。這顆小行星直徑三百千米，如果與地球相撞將會導致全人類的滅絕。但宇航局觀測到一個令人震驚的事情：月球，作為一顆衛星，它改變了軌道，擋在了小行星的軌道上，但是什麽使月球發生了改變，科學家們還不能給出合理的解釋。毫無疑問的是，宇宙中神秘的力量在關鍵時刻挽救了地球，人類將從此迎來一個嶄新的紀元。”
女主持人說道：“經宇航局證實，小行星‘深淵’將在三十八小時後與月球撞擊，月球上的工作人員正在緊急撤離之中。不久，我們將在月球上看到一場壯觀的‘焰火表演’。”
段遠征與小武麵麵相覷。
“不會有人來救我們了，”小武覺得手腳冰冷，“所有人一定都不顧一切地往航天港撤離。”
段遠征跌坐在一塊石頭上一言不發。
“隻有我們兩個將跟著月球一起毀滅。”小武呆呆地看著段遠征說道。
“從地球到月球，最快的飛船要二十四小時。地球現在共有載人地月往返器六十八架，平均每架最大載客量五十人，環月空間站也能容納兩千人。也就是說，在三十八小時內離開月球的人數不會超過七千人，而月球各基地有兩萬三千人，”段遠征苦笑道，“至少會有一萬六千人不能在小行星到來前離開，這將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壯觀的一場葬禮，我們有幸身在其中。”
出乎段遠征的預料，小武聽罷自己的話並沒有精神失常或歇斯底裏，反而十分鎮定地在兩輛工程車裏麵找起東西來。在死亡麵前能有這般沉著，這讓段遠征不禁對小武刮目相看。
小武找了一番後，坐到段遠征身邊，手裏拎著他的酒瓶子，竟然完好無損。
段遠征接過酒瓶喝了一口，又遞給小武，小武卻搖搖頭拒絕了。
“酒可以讓人忘記許多不堪回首的事情。”段遠征道。
“不要教年輕人學壞，”小武竟然露出一絲微笑，“我找到四個氣瓶，一台便攜製氧機，兩塊再生藥板，可以堅持三天。還有兩瓶水，不過吃的就隻有這一塊巧克力，當然還有你這瓶酒。”
“還操心這些做什麽？”段遠征不明所以道。
“我們至少可以堅持到撞擊發生的那一刻。”小武說道。
段遠征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小武：“你小子不會是嚇出毛病了吧？”
小武雙手抱膝，目不轉睛地看著遠處，仿佛這樣就能透過黑暗、岩層，看到宇宙中的浩瀚星海。“小時候，我就對滿天繁星的宇宙滿懷憧憬，總想著長大後會成為一個四海為家的水手，在無邊無盡的星海中四處漂泊，經曆數不清的奇遇……可是，真的長大了，發現自己的夢還在，生活卻是另一番情形。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然後幹著那些枯燥乏味的工作……我常想，如果生命的目的就是這樣，那我寧可用一生的時間去換取刹那的燦爛輝煌……現在，這個時刻來臨了……陪伴了地球億萬年的月球竟然自主改變了軌道，像一個挺身而出的英雄擋在了弱小的人類麵前。我看到了一個強大的力量，一個可以左右宇宙的力量，我也看到一個我們無法想象的宇宙文明……我知道我們會是犧牲者，我心裏怕得要命。可是我一想到我們人類將會開啟一個神話般的時代，我就激動得要命……”
小武還在自顧自地說，一旁的段遠征已經打起了呼嚕。
小武笑了笑，停止了說話，但他依然沉浸在瑰麗的幻想之中。許久，身心疲憊不堪的他，漸漸地，沉沉睡去。
段遠征其實一直都沒有睡著，他聽著小武時快時慢的呼吸聲，心情有些複雜。十年前他不叫段遠征，那時他是人類最傑出的科學家。可是隨著土衛六上一聲巨響，他所主導研究的星際航行蛀洞化為烏有，數不清的聯盟貨幣打了水漂，自己也成了科學界的騙子、笑柄。他知道自己完了，這個荒涼的礦場就是他的歸宿。如今“深淵”的出現，月球的異變，都意味著人類文明將從此掀開嶄新的一頁，這讓他心中早已熄滅的火焰又重新燃燒起來。可是，他還有機會嗎？
時間不斷流逝。
小行星“深淵”悄然從宇宙暗海中浮現出來，以連接處的山穀為軸心，緩慢地翻滾著。暗淡的星光隱約勾勒出兩座怪石嶙峋的山峰，一座尖峰高聳，一座狀如墳丘。雖然“深淵”的速度為每小時十萬千米，但它看上去顯得慢慢悠悠。即使如此，它的目標明確，沒有偏離分毫。
月球並沒有遠離地球，現在的距離恰到好處，不僅沒有給地球造成災難性的影響，而且將撞擊之後產生的危害降至最低。從地球望去，月球此刻的形狀是個半弦月，三分之二隱沒在黑暗中，三分之一顯露出溝壑縱橫的月麵。它已經不是第一次庇護地球了，隻不過在此之前還沒有其他文明生物目睹。文明的種子已經播下，怎麽能允許它被扼殺在搖籃之中呢？
人類雖然已經開始飛往其他星係，但是對宇宙的認知實在是過於膚淺了。即使是對月球也不過是一知半解，比如人類就無法解釋為什麽作為地球的衛星，月球上岩石的年代會更加久遠，而按照人類已知的天體物理定律，月球根本不可能改變原有軌道，現在它卻改變了。幾千年的知識金字塔已然坍塌，而一扇人類無法想象的文明之門正在深邃的宇宙中悄然開啟。
此刻，月球默默注視著即將而來的“深淵”，巨大的身體堵死了其所有去路。在它的表麵還有一萬多陷入絕望的人類，但是它顧不了那麽多了，即使對於強大的宇宙文明，這仍舊是有史以來最嚴峻的一次考驗，它也沒有把握能經受住黑暗力量的致命一擊……
撞擊發生的一刹那，月球龐大的身體竟然橫移了數米，瞬間力矩使“深淵”從山穀處斷為兩截，墳丘狀的山峰與月球擦身而過，偏離了軌道，重新飄向深空，而另一座山峰如同一把利劍刺入了月球。撞擊地點方圓幾十千米的物質被粉碎成幾十億噸的塵埃拋向宇宙空間，形成了一道漏鬥形的塵埃帶。強大的衝擊波如同一圈圈漣漪，從撞擊地點漾開，急劇擴大，掀起數百米的狂潮席卷月麵，就像是一台巨大的翻土機，將整個月球梳理了一遍。月表的一切物質被聚集到撞擊地點的對應點，而後噴射而出，地球一時被塵埃籠罩，白晝變成了黃昏。已經脫離了月球的環月空間站正向地球靠攏，但是它的動作太慢了，頃刻間就被洶湧而至的塵埃所吞沒。
撞擊震動了整個太陽係，衝擊波波及了附近的幾個星係。
段遠征和小武靠一塊巧克力堅持了兩天，他們一直等著救援。可等待是令人煎熬的，慢慢地，他們忘記了時間。撞擊發生的時候，兩個人正躺在變形的駕駛室中昏睡。突然身體被彈了起來，像個乒乓球一樣在狹窄的駕駛室中來回碰撞。洞穴裏的岩石與車輛撞擊的聲音密如鼓點。兩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又暈厥過去。
段遠征清醒過來的時候，周圍一片寂靜。“我已經死了嗎？”他心裏想，然後便活動了下身體，渾身劇痛的感覺讓他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像被拆散了一般，死亡是痛苦的。
“啊，真痛啊！我們竟還活著。”小武從旁邊爬起來，痛苦地呻吟道。
事實上，他們是此刻月球上僅幸存的人類。強大無比的衝擊波穿過厚厚的岩層之後，威力已經衰減，加之第一次月震落掉的岩石，竟形成了最堅固的戰略掩蔽部。
段遠征向外麵張望，忽然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詭異的藍光。
李向陽走進柴可夫斯基的辦公室時，老人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李向陽輕輕把一摞文件放在桌上，正欲離去，背後卻響起老人的聲音。
“撞擊的情況怎麽樣？”
李向陽回身望著柴可夫斯基道：“月球成功經受住了撞擊。”
“看來我們不能再將月球當作普通衛星來看待了。它所產生的宇宙力量是我們無法想象的。”柴可夫斯基閉著眼睛感歎道。
“撞擊發生在月球背麵，地球上不能直接觀測到。但從衛星發回的圖像看，那真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天地大衝撞。”李向陽罕見地沒有開玩笑，他顯得有些憂鬱。
“月球上的損失統計了嗎？”柴可夫斯基的聲音有些沙啞。
“發生撞擊時，大約一萬五千人還滯留在月球，恐怕……此外月球空間站和三艘正在返航的飛船被撞擊產生的隕石摧毀了，上麵有兩千餘人。”
柴可夫斯基沉默了許久才說道：“他也在月球上。”
“誰？”李向陽一愣。
一張照片從柴可夫斯基手中滑落。
李向陽看著照片上的人，顫聲說道：“這麽多年了，原來他在月球上。”
“救援飛船出發了嗎？”
“聯盟要求首先派遣勘探飛船，他們急於知道月球深層的秘密。”
“馬上命令救援飛船起飛，即使那裏沒有一個人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