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星動
又是十天過去了。
李向陽離開的時候,太陽係航天指揮中心處在最大負荷的工作狀態。各工種人員忙得應接不暇,所有的指示燈眼花繚亂地閃爍著,大屏幕上不斷變換著不同的航天器、星球、軌道等圖像。人類雖然在調集最後的力量來迎擊小行星“深淵”,但是李向陽知道,所有這些工作都已經失去了意義,再沒有什麽能夠挽救腳下這顆藍色的星球。
李向陽實在不願把時間耗在這些無用的工作上,雖然忘我的忙碌可以掩蓋心中愈加濃重的恐懼,但他想用最後的一段時間陪陪自己的恩師。自幼父母雙亡又至今未婚的他,對世間並沒有過多依戀,恩師是他唯一的親人。
李向陽敲了半天門裏麵卻沒有聲音,他扭動把手,門開了,並沒有鎖。柴可夫斯基仰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出神,桌上的電話線被拔了下來。
“恐怕我打攪了您的清修。”
“如果這個世界上我還想見一個人,這個人無疑就是你。”
“我敲門您怎麽不說話?”李向陽笑了。
“因為你進來從不敲門。”柴可夫斯基也笑了。
李向陽道:“‘泰坦尼克’號貨船在十分鍾前撞擊了‘深淵’。當然,沒有任何結果。”
柴可夫斯基說道:“他們知道這麽做沒用,但他們還是做了。他們是最蹩腳的宇航員,卻也是最優秀的人類。”
“還有五十二個小時,‘深淵’將抵達地球。”
“該來的終究會來。”
“即使世界上有神存在也救不了我們了。”
“神拯救的是人的靈魂,而不是生命。”
柴可夫斯基從椅子上站起來,向李向陽伸出手,說道:“好啦,我們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職責,就留一點時間給我們父子兩個吧。”
“我們去哪?”
“布達拉宮,去尋求我們靈魂的最後一刻寧靜。”
一老一少依偎著向門外走去。
李向陽口袋裏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他拿出手機,是指揮中心的號碼,正欲把電話扔掉,想了想還是接了。
“什麽?什麽?這不可能!你一定瘋了!什麽?千真萬確?”李向陽臉上的表情隨著對方的回答,一秒鍾內變化了十餘種。
“怎麽啦?
“如果真的有神靈存在的話,那麽他現在降臨了。”
盤古環形山坐落在綿延數百千米的昆侖山脈中,神劍裂穀劈開群山,將環形山與外麵的月海相連。
盤古環形山的直徑隻有六十千米,但是與大部分環形山不同,它是由火山噴發形成的,並不是隕石撞擊後的產物。
氦3礦區就在環形山的底部,距離地麵足足有四十千米,加之有周圍山脈的遮擋,礦場幾乎沒有被隕石命中的可能。
礦場的生活基地建立在裂穀兩邊的峭壁上,像是一排排窯洞。
此刻,礦區內也發生了一件大事。隨著礦石的大量挖掘,火山口內形成了一個巨型礦坑。幾天前,挖掘機意外地在礦坑底部挖開了一個大型洞穴群。為了安全起見,礦長命令封閉洞口,改在其他方位作業。誰知段遠征喝多了酒,不知怎麽就跑到洞穴裏去了。這是一個深不見底規模宏大的洞穴群,其中有著數不清的岔洞,大家找了一整天也沒發現段遠征,最後還是他自己狼狽不堪地爬了出來。他的衣兜裏裝著兩塊石頭,每塊有拳頭大小,通體散發著熒熒的藍光。經過分析,這兩塊石頭雖然發光,沒有放射性,密度也不高,但激光切割機卻無法將其切開。誰也說不清這是什麽石頭,但有一個共識,它一定價值連城。礦長立刻當機立斷,派出了幾個探險小組,深入洞穴深處進行勘查。
距月麵約五十千米深處。工程車的探照燈照亮了數十億年來暗無天日的巨大洞穴。
作業麵上,段遠征熟練地操縱著機械,十幾根特種合金的鑽頭將堅硬的岩壁打成了馬蜂窩。
在他的身邊,小武駕駛挖掘機緊緊跟隨,磨盤大小的刀具像飛速旋轉的巨型電風扇,將鬆動的岩石如同切豆腐一般切削下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作業,他們現在已處於洞穴的盡頭。就是在這裏,段遠征撿到了那兩塊石頭。
“估摸著已經有五十千米的深度了,再向前恐怕要挖破月殼了。”小武說道。
“快了,快了。”段遠征敷衍道,心裏一陣陣惱火。說來也怪,除了自己找到的兩塊,這奇怪的石頭再沒了蹤影,兩個人已經在這裏挖了這麽久,什麽也沒找到。
“怕不是要挖一條隧道到月球另一麵去吧?”小武疑惑地說道。
段遠征一賭氣把機器熄了火,抓起身邊的酒瓶猛灌了一大口,“四個小時了,不幹了,回去吃飯。”
就在這時,整個洞穴突然晃動起來,是月震,雖然月球每年都要發生幾十萬次月震,但絕大部分十分微弱。因此,段遠征並沒當回事。可誰知這一次震動越來越劇烈,絲毫沒有停歇下來的跡象。接著洞頂的石塊像雨點般落了下來。
最終,太陽係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作為衛星,月球原本在三十八萬千米之外的軌道上,以每小時將近四千千米的速度圍繞地球旋轉。可就在李向陽接到電話前的一分鍾,月球突然改變了旋轉軌道,像是受到了小行星“深淵”的吸引,向其迎了過去。
由於月球的異常,地球上的海洋出現了大規模潮汐現象。有些地方的海岸線後退了十幾千米,有些地方卻迎來了幾十米高的大潮。許許多多的城市頃刻間變成了一片汪洋,但是相對於人類的毀滅,這些損失簡直微不足道。
此時,月球擋在“深淵”和地球之間,形成了“星食”,使得從地球上已經無法觀測到“深淵”。毫無疑問,月球改變軌道就是為了用它那厚實的身軀擋住“深淵”對地球的致命一擊。
指揮中心控製大廳內,人人雖然表麵保持著鎮靜,但是此起彼伏的低聲私語不斷傳出,劫後餘生的欣喜洋溢在每個人臉上。
柴可夫斯基坐在寬大的總指揮座椅上,望著屏幕上既熟悉又陌生的月球發呆。他腦袋裏一片混亂,數不清的事情在飛速閃過,可又似乎全是一片空白。幾千年來,人類科技所搭建的金字塔已經轟然倒塌,曾經仰望了無數年的星空也在同一時刻變得全然陌生,而新的世界觀和文明前景卻無從建立,因為那實在是遠遠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邊際。
“老師,根據計算,月球現處在距我們五十萬千米的軌道上,撞擊將在四十個小時後發生。當然,地點在月球。”李向陽俯首對柴可夫斯基說道。
“你能告訴我多大的力量才能改變月球的軌道嗎?”柴可夫斯基仍沒有從迷惑中擺脫。
“那需要恒星或行星的力量,當然,如果有一個支點和足夠長的杠杆,我也許可以做到。”李向陽永遠是那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柴可夫斯基沒有對這個回答惱火,而是很認真地聽著,又道:“它真的是一顆衛星嗎?”
“從它以前的表現來看,毫無疑問,不過現在……”李向陽眨了眨眼,不知該怎麽說。
“它存在了幾十億年,也許更久,是誰製造了它?為什麽又偏偏放置在地球身邊?抑或它本身就是一個我們無法想象的生命體?”柴可夫斯基又機槍一般提出一串問題。
“末日已經離我們遠去,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揭開謎底。”
柴可夫斯基發出一聲歎息,說道:“一個新的時代即將開啟,隻可惜我已經老了,看不到了。”
“老師,雖然每個人的生命是短暫的,但是您的靈魂會由人類承載,去見證一個波瀾壯闊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