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尼雅的曙光

尼雅對於這個世界最初的記憶,是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廣場上點燃著幾十堆篝火,明亮得就像星星落到了地麵上,部族的人們都出來啦,大家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空氣中充滿了歡笑和烤肉的香味。

為什麽會是這個記憶呢?尼雅一直在想,後來她終於明白了,在絕大多數時間裏,人們的表情總是憂愁和嚴肅的,總是在疾病和饑餓中苦苦煎熬,難得有一次歡笑的機會。

不過,那時的尼雅還不懂這些,對於這個幼小的生命來說,一切都是新奇而有趣的。她喜歡看星光迷亂的夜空,更喜歡白雲朵朵的藍天;她喜歡碧綠的樹林和潔白的石雕,更喜歡溫順的小狗和胖嘟嘟的綿羊。當然,她最喜歡的還是媽媽。媽媽的親吻會讓她沉浸在母愛之中,媽媽的愛撫會讓她“咯咯”地笑個不停;她可以在媽媽的胸膛找到最可口的食物、找到最溫暖的依靠。與此相反,尼雅從來不喜歡爸爸,他總是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就像冬天裏的一陣寒風;他很少抱自己,即使抱了,也是三心二意,漫不經心的,讓尼雅懶得去理他,有時候看到他來了,尼雅甚至會假裝睡著了;他來的時候很少笑,總是繃著臉,給這個家也帶來了寒意,有時候會嚇得尼雅“哇哇”大哭。

可是媽媽卻好像很期待爸爸來,爸爸來的時候,媽媽總是忙碌個不停,給他烤上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幹肉,打開珍藏在床下的果子酒,就連爸爸發脾氣的時候,媽媽看上去也是高興的。一旦爸爸走了,媽媽就經常抱著尼雅看著門外發呆,偶爾還會發出一聲歎息。尼雅真是想不通。

時光如梭,尼雅飛快地成長著。

尼雅能夠走路了,雖然步履蹣跚,但是她終於可以走出黑暗的小屋,去看一看渴望已久的外麵新奇的世界,看著草叢間綻放開的五顏六色的小花,享受著狗伸出舌頭舔著自己小手的溫潤,尼雅開心極了。而她的笑聲也總能感染鎖著眉頭的大人們。

尼雅學會說話了,開始是一個個單詞—媽媽、婆婆、渴了、餓了、睡覺、天、星星……當然,爸爸這個詞是媽媽逼著她學的,一遍遍,一次次反複地教自己,尼雅很不樂意。尼雅學得很快,她從大人們的交談中飛快地積累著詞匯,後來經常模仿大人的口氣說出一些出其不意的話來,每次都惹得大人們哈哈大笑。

仿佛是突然之間,尼雅有性格了,不再像從前那樣一切聽命於大人了。有時候該睡覺了,她偏偏大睜著眼睛想事情;婆婆端上來可口的食物,她嘟著小嘴嚷著要喝奶;爸爸來了,媽媽拉著她叫爸爸,她卻扭過頭理也不理。她開始嚐試著用自己的眼睛和頭腦去判斷這個世界的好壞,盡管她的想法是幼稚的,但是往往能看到事情的本質,因為孩子的目光最純淨。

尼雅的世界在一天天擴展—小屋、空地、林立的石柱,間或點綴著綠色的茫茫戈壁,樹木、小鳥和湛藍無垠的天空……她認識的人也越來越多,除了爸爸、媽媽、彌撒婆婆外,還有時常給她帶來一些小玩具的穆羽真叔叔和總是抱著她笑個不停的薩離藍叔叔;更讓她開心的是她還有了許多小夥伴,有臉蛋紅撲撲的薩迦、薩托兄弟;頭上束著兩個小辮的慕蓉妹妹;和藹可親的薩月兒姐姐,還有好幾個她叫不出名字的小朋友,她們經常一起圍著小屋奔跑嬉戲,在廣場上采摘美麗的花朵,撿拾好看的石子。這其中,她最喜歡和月兒姐姐一起玩了,因為她會帶著自己偷偷跑到部族外麵的樹林裏去,在那些高大的樹木間徘徊,和不知名的小動物玩耍。不過每次回來,月兒姐姐總是被大人們訓斥,尼雅在一邊幫她辯解也不起什麽作用。

尼雅一天天長大了。她發現這個世界不隻有歡笑和陽光,還有與日俱增的痛苦、淚水和黑暗。

大一點的孩子要開始勞動了,尼雅也不例外,她要和母親一起隨同其他婦女到幾十裏外的小河去背水,母親的身體很虛弱,一趟回來便會累得半天起不了床,害得尼雅守在床邊憂心忡忡。再大一些後,尼雅就要出去放羊了,開始還有月兒姐姐陪著,後來就是孤單一人,在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帶著羊群尋找少得可憐的牧草,遠方那白色的石頭群是回家的唯一路標。部族的男孩子是不從事這些勞動的,他們很小就要接受殘酷的訓練,一個可以將其變成冷酷無情、視死如歸的戰士的訓練。他們剛剛學會投擲長矛,就要和大人們一起到遙遠的雪山深處去獵取凶惡的猛獸。尼雅漸漸不喜歡這些男孩了,因為他們不再和自己一起玩耍了,空閑的時候一直在空地上舞槍弄棒,他們的表情一天天嚴肅起來,見不到一絲微笑。這是為什麽呢?開心的歡笑該有多好啊,她想不通。

她也開始飽嚐饑餓的滋味。族裏放牧的羊和牛是絕對不能吃的,那是要送給卡林王國的貢品,每年秋天都會有一批惡狠狠的士兵跑來大吃大喝幾天,然後把成群的羊牛趕走。每當這個時候,尼雅就會抱著和自己朝夕相處的羊哭個不停,繼而引得部族裏哭聲響成一片,可是沒有用,她一年又一年看著長大的羊,被牽走。於是尼雅終於懂得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東西,無論她怎麽努力也是改變不了的。除了牛和羊,這貧瘠的尼雅古原上幾乎沒有什麽食物。戈壁上的植物不僅稀少,滋味還又苦又澀,實在難以下咽,況且它們還是牛羊們唯一的食物。部族的希望就寄托在男人們身上,期待他們會從雪山深處捕獲各種獵物。每次男人們回來,就是部族的節日,男女老少都會笑逐顏開,大家聚集在篝火前,一邊品嚐著鮮美的烤肉,一邊唱歌跳舞直到天明。那一天的星空,在尼雅眼中是最美麗的。然而這樣的日子是非常少見的,雪藏高原北麓的莽莽雪山,鳥獸稀少,而且充滿危險,有可怕的雪崩、布滿陷阱的冰河還有凶猛無比的遠古怪獸,大多數時候,男人們隻能帶回少的可憐的獵物,甚至空手而回,這時站在白石林邊緣盼望已久的人們就會伴著筋疲力盡的男人們默默走回來。還有的時候,男人們一走就是很長一段時間而且杳無音信,部落裏的人就隻能靠一點點平時積攢的幹肉來維持生命,還要整日牽掛著遠方的親人,整夜祈禱他們千萬不要出什麽意外。

最讓尼雅傷心的還不止這些。

她的好朋友薩迦和薩托是一對孿生兄弟,由於年歲太小,還沒有隨大人們外出狩獵。其中薩托的身體從小就不好,總是生病,薩托的爸爸說這孩子不好養,不想要他了,薩托的媽媽卻死活把他留了下來。那天早晨,尼雅剛剛起床,就聽見其他小屋中傳出悲痛的哭聲。尼雅奔出來,發現是薩托家,走進去就看到薩托一動不動地躺在**。尼雅不明白薩托的媽媽為什麽要哭,吵醒了薩托多不好呀。可是大人們說薩托已經死了,尼雅不明白,昨天他們還在一起玩的好好的呀。後來尼雅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薩托,他的哥哥薩迦也變得少言寡語了,尼雅心底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她想去勸薩迦,卻不知該說什麽。從那以後,尼雅就對死亡有了一種不祥的認知。

尼雅開始注意到,男人們的狩獵隊在回來的時候經常會有一些傷者,有的在別人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回來,有的是被抬回來的,雖然沒有一個人喊叫或哭泣,但是尼雅能從他們渾身的血跡和痛苦的表情中感覺到死亡潛伏在其中。過上一段時間,有的傷者好了,有的卻像薩托一樣消失了。尼雅知道,死亡來了。隨著這些事情的增加,死亡,在尼雅的心中日益變得恐懼可怕。

雖然長大讓尼雅有了這樣那樣的煩惱和憂愁,甚至是恐懼,總的來說,尼雅還是很高興。活著,豈非就是生命最大的樂趣嗎?放羊的時候很枯燥、孤獨,於是她就大聲地唱歌,學會的歌曲唱完了,她就開始自己編歌曲唱,唱著唱著她的心情就好起來了;媽媽悶悶不樂的時候,尼雅就伏在她耳邊唱自己編的歌,媽媽總會被她逗得開心笑;薩迦在一次隨大人們外出打獵的時候受了傷,尼雅經常去看他,還用他捕獲的刺豬牙齒做了一個項鏈送給他,把薩迦高興得忘記了疼。一天又一天,尼雅就像一隻快樂的百靈鳥,把歡笑灑滿了部族的每一個角落。

可是尼雅不知道,一件改變她命運的事就要發生了。

星夜。

小尼雅已經睡熟了。

爐中的炭火還在燃燒。

艾雯坐在床邊,神色有些慌張。

尼各撒靠在門邊,掩在陰影中看不清麵部的表情。

彌撒婆婆坐在篝火旁,火光映著她爬滿皺紋的臉龐。

“她隻是個普通的孩子,”艾雯用低低的聲音說道:“這些年來,我看得清楚,她和別的孩子沒有什麽區別。”

尼各撒不語。

彌撒婆婆看著紅彤彤的火光,緩緩說道:“神,其實也是人,隻不過因為相隔了太遙遠的年代,經過了人們一輩又一輩的傳唱,才變成了神。”

“所以她和尼雅女神沒什麽聯係?”艾雯試探著問道,語氣中帶著希望。

“我們每個人都是尼雅女神的後裔,在我們的身體內都有她的本源,隻不過光輝的曆史早已隨著歲月的流逝,被遺忘在我們的記憶之中了。”彌撒婆婆輕輕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其實它一直在我們的心靈深處沉睡。”

“這孩子真的是女神的化身?”尼各撒忽然問道。

婆婆搖了搖頭,道:“她不是,隻是她體內的本源力量是那麽強大,一旦被喚醒,將會對我族產生莫大的影響,所以我才要帶她走,去學習那些遠古遺留下來的經卷,至於她將來會怎樣……沒有人能知道……”

“我從您的眼神中看到了隱隱的不安,您從這孩子身上還看到了什麽?”尼各撒忽然問道。

婆婆的嘴唇顫抖著,過了一陣才說道,“末日……我看到了你的死亡和部族的毀滅……可是同時我還看到了光明,部族將迎來曾經的輝煌,從此擺脫這饑餓、絕望的生活……我知道這是矛盾的,但是我看不出哪一個是假相,也許……這都取決於尼雅的選擇……”

“就讓她做一個普通的孩子吧,”艾雯哀求道:“那麽一來,所有的預言就不會應驗了。”

“既然已經有了神預……就帶她走吧,,如果能夠給部族帶來光明,我的死又算得了什麽呢?全族與其在屈辱中度日還不如去賭一賭另一個將來!”尼各撒轉身拉開門,把身影投入刺骨的寒風中。

第二天,媽媽為尼雅換了一身嶄新的雪豹皮衣服。尼雅察覺媽媽泛紅的眼中噙著淚花,她覺得奇怪,自己和彌撒婆婆一起出去玩,媽媽應該高興才對呀。

於是,一老一少離開了部族。尼雅想不到這一次分別會那麽久。

她們一路向東,向東……

故鄉的白色石林早已消失在地平線,她們行走在沉寂的尼雅古原之上,沒有樹木、沒有河流,也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在她們前方的天際,翻卷著黑沉沉的烏雲,閃電時而在雲間閃耀。

第二天,尼雅就開始想家了。一路上見不到一個人影,甚至一隻小動物,隻有她們在廣闊的天地間獨行,困了,就隨便找一個石縫睡一會兒,餓了就吃一些冰冷的幹糧……尼雅愈發想念溫暖的小屋、好吃的烤肉和媽媽那充滿母愛的臂彎。尼雅吵著要回家,可是彌撒婆婆好像變了一個人,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慈祥的婆婆了,她變得嚴厲、變得冷酷無情,那眼神讓尼雅看了覺得害怕。

尼雅隻得繼續跟著她走下去。

尼雅能夠感到彌撒婆婆嚴厲後麵的慈愛。初春的荒原整天刮著刺骨的寒風,婆婆就把自己的衣服裹在尼雅身上,幹糧也總是在她胸前捂熱了才讓尼雅吃。最困難的要數尋找飲水了,婆婆要在礫石間挖上許多很深的地穴,才能找到一點點發黃的淡水,飲用之前婆婆都要念上一陣經文,說這樣就不會生病了。

兩人不知道走了多少天,部族和媽媽在尼雅的記憶中淡化為了遙不可及的幻影。小女孩消瘦了下來,水嫩的皮膚被寒風雕刻得粗糙而堅硬,但是她變得更加堅強,能夠忍受饑渴,可以走很長的路了。

這一天,前方的地貌發生了變化,她們來到了一座城市遺跡麵前,和部族裏的遺跡一樣,都由白色的花崗岩堆砌雕刻而成的,尼雅一度以為終於回到了家鄉,隻是這座遺跡更加龐大、雄偉,但也更加荒涼。一道蜿蜒的河床從遺跡中心貫穿而過,看那寬闊的河道,從前一定是條比卡林江還要充沛的大江。

彌撒婆婆帶著尼雅在遺跡中徘徊,給她講述這座城市以及整個尼雅古原的曆史:尼雅曾經是古陸最美麗的綠洲,數不清的河流從古原穿過,養育了茂盛的森林和各種神奇的生物,更孕育了尼雅人燦爛的文明,可是後來,大地黑暗下來,氣候變得寒冷,河流一條條消失了,尼雅也漸漸走向沒落、走向滅亡……其實她講述的隻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真正的曆史已早已埋沒於碎石與沙塵之中了,再也不會有人知曉。

尼雅聽得三心二意,她對婆婆費心講述的過去不感興趣,她在想著,這就是婆婆帶自己來的目的地,這麽說她們很快就要踏上回家的路了。

她們再次啟程,可是尼雅失望了,她們仍在向東走。尼雅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走啊,走……

黑夜變得漫長起來,白天逐漸縮短。即使在白天的時候,天空也總是昏暗無光。天邊的烏雲越來越濃重,閃電越來越密集。尼雅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可是彌撒婆婆還執著地向烏雲中走去。

終於有一天,她們的身影完全被烏雲吞沒,閃電就在她們頭頂劃過。

尼雅反而不再害怕,甚至有些開心,因為她們無法再向前走了。她們站在一個石頭祭台前,向前一步,就是隱沒在黑霧中的萬丈深淵。尼雅第一次看到了大海,就在她麵前,遼闊的海麵向三麵拓展開去,直到天際。烏雲似乎壓到了海麵,海水看上去也是黑色的,隻有暫時劃過的閃電才能將它們分辨出來。烏雲湧動著,一次次接近海麵,大海也咆哮著,翻起層層滔天巨浪,衝向天空。這就是恐怖的黑海洋,古陸世界東方的盡頭,一個充斥著死亡的世界。

“那是什麽?”尼雅忽然指著前方問道。

在她手指的方向,烏雲與巨浪交接的天際,隱隱亮著一點微光。尼雅剛開始以為是閃電,可是它始終在那裏一明一滅地亮著,而且似乎是紅色的光亮,就像一點燭火。

“是燈塔,遠古先民們建造的偉大建築。”婆婆回答。

“有什麽用?為了好看嗎?”

“黑海洋曾經是一片藍色,海水裏遊弋著各種魚兒,有的比小山還要龐大,而天空裏翱翔著許多飛鳥,海麵上穿行著我們人類製造的航船,人們乘坐巨大的航船出海,駛向世界的四麵八方;燈塔是用來為這些航船指示海岸方向的。”婆婆默默說道,“你正在目睹一個逝去文明的輝煌,曾幾何時,人類沉淪了,古陸世界變得寒冷而貧瘠,這或許不是我們的錯,我們也無力改變什麽,但我們至少還可以把這些記錄下來,代代流傳下去。”

“流傳下來,又有什麽用處呢?恐怕隻能讓活下來的人更痛苦。”尼雅疑惑地問。

“至少能夠給他們希望,”彌撒婆婆輕輕撫著尼雅的頭發,“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她們隻在黑海岸做了短暫的逗留。婆婆說黑海洋已經成了生命的禁區,可怕的暴風雨和龍卷風隨時都會光顧這裏。

她們沿原路返回。

要回家啦,要回家啦,尼雅快樂得像一隻雀躍的小鳥,回程的腳步也在不知不覺中快了很多。

春天即將過去,炎熱的夏天正在臨近。兩個人的衣衫已經襤褸不堪。

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覺間,白石林那美麗的白色身影從灰黑色的地平線上升起了。

尼雅歡笑著向前方跑去,卻被彌撒婆婆一把拉住了。從婆婆的目光中,她看到故鄉和母親在遠去。

她們與白石林擦肩而過,轉向正北方向前進。在白石林附近,她們發現了一個包裹,裏麵整齊地疊放著夏天的衣服和食物、淡水。

尼雅偷偷哭了一夜,媽媽一定知道自己回來了,可她為什麽不來看望自己呢?為什麽不把自己帶回家呢?難道是她不喜愛自己了嗎?可是沒有用,旅程還在無休止地延伸。

向北……

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戈壁灘上的石頭也被烤得滾燙。

向北……

大地更加荒涼,連小草也沒有了,看不到一絲生命的跡象。

向北……

她們走出了尼雅古原,走進了浩瀚的吐藩沙漠。這裏與黑海洋一樣遼闊,卻比黑海洋還要沉寂。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巨大的沙丘像金色的海浪一樣起伏著,但它們是凝固的,好像自古以來就沒有變化過;在黑海洋還能看到人類的遺跡,在這裏卻什麽也沒有,根本看不到人類曾經涉足的痕跡;隻有毒辣的太陽從一邊升起,又從另一邊緩緩落下……

尼雅不明白她們到這裏來究竟要做什麽?

她們終於看到一片茂盛的樹林,可是走近一看,這些高大的樹木早已枯死,隻是千百年來一直保持著原來的形態。

看著這些樹木,尼雅感到生命的脆弱。在古陸,這些樹木無疑是生命力最頑強的,可是連它們也無法抵禦幹旱的威脅。

她們穿過樹林,仍在向北前進。

尼雅終於忍不住了向婆婆詢問。婆婆默默不語,但是尼雅從她的眼神中察覺出一絲迷惘。

終於,她們斷水了。沒有水,在大漠中就意味著死亡。

這一次,彌撒婆婆也絕望了,她甚至懷疑自己的判斷是不是錯了。

她們又在沙漠中徘徊了兩天,最後在一座沙丘上耗盡了力氣。她們坐在黃沙中,無力地向遠方眺望。

就在這時,一座巍峨的城市突然出現在她們麵前的大漠中。

她們喜出望外,掙紮著向那座城市走去。走啊……走啊……城市仿佛近在眼前,卻總也走不到。終於,在接近黃昏的時候,那城市忽然在夕陽的餘暉中,像風兒一樣消散了,露出了似乎永無邊際的大漠。

“究竟是怎麽回事呀?”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幻影城市了,它是虛幻的,卻一絲不差地記錄了遠古人類城市的風貌。”婆婆虛弱地回答。

“它多麽像我們的白石林啊。”尼雅感歎道。

黑夜降臨,尼雅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或是昏迷的,生命正在飛快地從她小小的身體裏消逝。她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回到了白石林,見到了晝思夜想的媽媽,而白石林好像也變了模樣,到處是生機勃勃的森林、碧綠如洗的草原和像白雲一般的羊群;部族矮小的房子變成了金壁輝煌的宮殿,人們都穿著各式各樣美麗的衣服……

雨點,一滴,一滴打在尼雅臉上。

是大自然的恩賜,還是尼雅女神的眷顧?一場沙漠中百年不遇的雨在黎明時分傾瀉在茫茫大漠之上。

尼雅睜開眼睛,看到彌撒婆婆正在向著南方,向著尼雅古原的方向頂禮膜拜。

對於生命來說,她們獲得了又一次新生。

尼雅給隨身攜帶的所有容器都裝滿了水。她們可以繼續旅行了。彌撒婆婆卻停住了腳步。

她拉著尼雅,麵向著大漠深處,說道:“在尼雅女神的傳說中,這沙漠深處埋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這個秘密也和你的命運緊緊聯係在一起,我原本想帶你來看個究竟,可沒想到它始終對我們緊閉大門……我們回去吧,也許尼雅女神還有她的深意。”

她們再次返回,這一次沒有朝向白石林,也許是婆婆有意要避開部族,免得讓尼雅想家吧,其實尼雅對家鄉的印象早已模糊了。她們沿著一條斜線,向西南方向走去。

半個月後,她們走出了吐藩沙漠,又回到了尼雅古原,不過這裏已經是尼雅古原與卡林平原的交界處了。

之後的旅行變得輕鬆起來。

綠色的植物開始出現,這兒一叢,那兒一簇,後來樹木開始出現,起初很稀少,到後來逐漸濃密起來,戈壁漸漸變成了草原。她們還發現了一條清澈的小溪,尼雅跑到溪流中跳啊、笑啊,高興得不行。這麽多天來,她們始終在古陸最荒涼的地區旅行,加之原來部族的生活環境十分艱苦,所以尼雅不知道,古陸原來也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這裏多美啊,部族為什麽不搬遷到這裏來?”尼雅欣喜地問婆婆。她還以為給部族發現了一塊休養生息的肥沃土地呢。

“孩子,慢慢你就會知道,這個世上最險惡的並不是自然環境。”婆婆嚴肅地回答。

尼雅已經是個懂事的孩子了,她隱隱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她想起了每年秋天那些來到部族的凶神惡煞般的士兵。

後麵的事情在一步步印證著婆婆的話。她們開始看到了人,這些人並不是部族的人,穿著不同式樣的衣服,說著不同的語言,這本該是個讓尼雅開心的事,可是這些人對她們十分冷漠,甚至處處提防著她們。

又走了一天,她們看到了一條大河。這條河比尼雅古原上的無名小河要寬闊得多,湍急的河水從天邊的雪山上奔騰而來,又向著吐藩沙漠的方向蜿蜒而去。

“這條河叫綠河,是尼雅古原與卡林平原的界河,”彌撒婆婆向尼雅介紹著,她的眼神中隱隱流露著怨恨,“我們的部族就曾經生活在綠河兩岸,遷移到尼雅古原深處那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她們對古陸世界向西的旅行也不得不終止,雖然尼雅已經看到河對岸童話般美麗的草地、森林和雪山……

在綠河岸邊駐紮著大批卡林國軍隊。尼雅部族的人被禁止渡河。如果不是因為兩個人是一老一少,加之盤問的士兵比較心善,她們恐怕會被當作奸細處死。

婆婆帶著尼雅默默離開了綠河,再次返回尼雅古原。尼雅以為婆婆會說些什麽,但是老人卻一直沉默著,什麽也沒有講。

其實該講的,尼雅已經看在眼裏,記在心間了。

她們仍然沒有返回白石林,雖然尼雅再一次看到了它的白影。她們在白石林附近轉向正南方向。那裏,是仿佛與天一樣高的雪藏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