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不滅的雙星

這個小小的庭院隱在王宮高大的建築群中顯得那麽不起眼。

黑雲低低地布滿庭院上方的四角形天空,暴雨隨時可能傾盆而下,空氣潮濕悶熱,讓人焦躁不安。

庭院中,碎石鋪就的甬道兩旁,栽滿了綠湖特有的喜聞花。現在,這些茂盛的喜聞花都懶散地伸展著綠油油的葉子,默默渴望著雨水的滋潤。一隻蜻蜓耷拉著翅膀伏在紫色的喜聞花上一動不動地休憩了很長時間。

尼雅靜靜地坐在房前的台階上。她的右手持著一塊碧綠色的玉牌,左手托著腮,目光久久注視著那隻紅色的蜻蜓。

送走霍風之後,她就一直坐在那裏,仿佛已經化作一尊雕像。可是她的內心卻思緒萬千,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淩晨,霍風穿戴整齊,走出小院時,兩個人就在這甬道的兩端,留下短暫卻永世難忘的凝視。他們知道,這也可能是今生最後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對方了。

尼雅真想跟隨霍風去,可是她不能,她隻能坐在這裏無助地等待,這豈非是世間最難熬的事情?

她慢慢撫摸著手裏的玉牌,玉牌一麵刻著兩朵相互依偎的並蒂喜聞花,一麵刻著霍風和尼雅的名字,那是霍風送給她的禮物,代表著兩人永世合好的渴望,也是她一生中唯一屬於自己的一件飾品。

一滴、兩滴……幾滴稀疏但碩大的雨點打在喜聞花的闊葉上。尼雅嗅到空氣中竟然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她的心猛然一緊,眼前的景象陡然變得更加昏暗和晦澀。

“尼雅,尼雅,不好了,”侍女驚慌失色地從院外跑進來,眼中充滿了恐懼,“城牆已經被敵人攻破,住在城邊的居民都在向這邊跑,而且……”

“而且怎麽了?”尼雅站起身急切地問。

“聽難民們講,霍風國王他……他率隊出城迎敵,已經在亂軍中不幸殉國了。”

一道閃電劃破雲層,深深刺入這片多災多難的大地,震耳欲聾的雷聲突然炸響,仿佛世界末日已經降臨。

尼雅僵硬地站在那裏,玉牌徒然從手中滑落,在石階上摔成幾塊。她閉上眼睛,昨晚另一個令她悲痛欲絕的人生又浮現在她眼前。

……落日在天邊燃燒,天空中一片透明的紅色,兩個銀色的月亮懸掛在頭頂,不時有龐大如山的金屬巨鳥拖著火焰從空中掠過。尼雅坐在一張長凳上,似乎在等待誰的到來。這是一個百花盛開,綠樹成蔭的公園,遠處隱隱可見高聳入雲的建築正逐漸亮起燈火。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尼雅又好像很熟悉。

霍風出現了。他穿著一身從未見過的服裝,顯得精神威武,尼雅莫名地知道那是霍風的軍裝。

“穿著這一身,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來約會,還是來閱兵呢。”尼雅埋怨道,故意噘起了小嘴。

“向尼雅將軍報到,”霍風正正經經敬了一個軍禮,又笑道,“好不容易才請到假,這不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趕來了嘛。”

“就數你忙,不願意來就說一聲,哪有那麽多理由,去吧,去吧,免得人說我纏著你。”尼雅轉過臉不去理他。

“我才不走呢,好不容易才得手,是我纏著你,而且要纏你一生一世,無論如何也不撒手。”霍風嬉皮笑臉地拉住尼雅的手。

尼雅被他逗笑了,一拳捶在他肩頭,“就你鬼話連篇”。

兩個人突然不再說話。霍風將她抱在懷中。尼雅微微喘息著,享受著那一份久別的溫存。

“怎麽,前方戰事不順利嗎?”尼雅察覺到霍風眉間的一抹憂鬱。

“是啊,新一輪的談判已經破裂,雙方都在調兵遣將,恐怕一場更大的戰役迫在眉睫。”霍風歎息道。

“你呢?”尼雅不放心地問。

“部隊已經在做戰前動員了,隨時可能開拔。”

“我怎麽辦?”尼雅不禁撫著小腹,“再過段時間可就瞞不住了,都是你幹的好事。”

“哦,一時倒把他忘了,讓我跟兒子交流交流。”霍風把耳朵貼到尼雅的小腹上。

“呸,哪有這麽不負責任的父親。”尼雅點著霍風的額頭。

“下個月我已經請好了假,”霍風微笑著捧起尼雅的臉,“我要用一場盛大的婚禮來迎娶我的寶貝。”

一抹緋紅浮現在尼雅臉頰:“我隻要你在我身邊,哪怕多一分鍾也行。”

明亮的月光把兩個人的剪影印在迷蒙的星空之下……

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是他們生命中的最後一次擁抱。

半個月後。

宏偉的涅槃女神寺院,寬敞的大廳內座無虛席。前來參加婚禮的多數是女方的親友,霍風是孤兒,並且是軍校畢業的,他的同學們大都在部隊服役,不能參加婚禮。

尼雅身著盛裝,主持婚禮的聖女也已到來,但霍風卻始終沒有出現。

尼雅手捧鮮花,不時焦急地向門口張望,座位上的親友們也開始竊竊私語。她最終等來的是一位身著軍服的軍官。

對方匆匆穿過人群,來到尼雅麵前,一臉的嚴肅:“您好,我很遺憾地通知您,霍風不能來參加婚禮了,昨天晚上,他已經隨部隊開往前線了。”

尼雅的腦海中霎時一片空白,手中的鮮花無力地落在地上。

也就是在那一天,導致文明毀滅的世界大戰爆發了,與古陸其他時期的文明不同,這次文明毀於戰火,而不是黑星的周期性降臨,由於文明發展的水平極高,人類已經掌握了毀滅性的武器,他們本來是最有希望對抗黑星的一次文明,卻過早地消亡了。

開始的時候戰爭似乎還很遙遠,人們雖然緊張地關注著戰局,但生活如常,街道上仍舊車流如織,大劇院還在不斷舉行盛大的晚會。

在這段時間裏,尼雅與霍風一直通過書信聯係。一邊是寧靜的書房,一邊是戰火紛飛的戰場,一封薄薄的書信穿越了幾千公裏將兩顆思念的心連在了一起。

後來,他們的兒子出生了,但直到幾個月後霍風才知道兒子出生的消息。他來信說一定要回來看看她們母子,但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在霍風的信中,尼雅感到他的情緒一天天消沉下去,他提到戰爭進入了僵持階段,每天都有大量士兵陣亡,但是雙方都不肯讓步,也都相互無可奈何。霍風對戰爭的結局深表憂慮,他說如果有一方忍耐不住,動用了那可怕的武器,那麽戰爭就會演化為整個人類的毀滅性災難。政府每天還在宣傳前線取得大捷,部隊正一路向敵人的國土高歌猛進,與霍風所說的截然不同,到底應該相信誰的話呢?尼雅一天天在不安的揣測中度日。

戰爭的陰雲逐漸籠罩了天空,局勢的發展不幸被霍風言中了,這一天尼雅所在的城市遭到了敵人的轟炸。雖然沒有造成很大的損失,但是它給人們留下的心理創傷卻是巨大的,歌舞升平的日子結束了,人們真切地感到戰爭就在身邊,鮮血與死亡將從此與他們相伴。

城市開始接二連三地遭到轟炸,這座繁華的大都市逐漸變得千瘡百孔,走向沒落與沉寂。

居民們不得不躲入地下掩體,由於對戰爭的準備不足,這些地下設施陳舊落後,照明和通風係統頻繁出毛病,過了一段時間,食物和飲水也出現了短缺,人們在黑暗中飽受煎熬。

後來,父親在一次外出時被炸死了,母親因此生了病,不久也撒手而去,隻剩下尼雅一個人艱難地照料兒子。由於食物供給奇缺,兒子長得瘦骨嶙峋,總是躲在角落裏睜著驚恐的眼睛,很少言語。尼雅從來沒有表現出悲傷,她像男人一樣在人群中爭搶那些少的可憐的供給,夜裏孤身跑到地麵去尋找淡水,她的樂觀感染了周圍的人,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會悄悄拿出霍風的書信,一遍又一遍閱讀著,淚水不知不覺浸透了信紙。是霍風的信,是字裏行間流露出的愛鼓舞著尼雅,讓她在這無助的世界中堅持了下來,可是霍風的信越來越少了,到後來索性一封也收不到了。她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郵政所看看有沒有霍風的信,可總是失望而回。她不斷告訴自己,霍風沒有來信是因為戰事太緊了或是信件在路上遺失了,她的心中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盤旋,可是她想也不敢想,碰也不敢碰。

終於有一天,尼雅又看到了那個人,那個曾經終結了尼雅婚禮的軍人。那個人默默走向尼雅,微紅的眼中流露著憂傷,他默默地對著尼雅俯首致敬,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了許多話,然後又默默地消失在黑暗中。尼雅根本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但是她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過了多久,兒子的哭聲重新喚醒了她,尼雅隻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話:“你放心的去吧,我會把我們的兒子帶大的。”

尼雅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霍風,她幾乎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切,但是另一種力量支撐著她,無論如何,她要讓霍風的後代延續下去,讓他去見證他們的愛情,見證這個世界可笑而幼稚的殘酷,見證人類另一次文明的曙光。

尼雅決定離開這座傷心的城市。

她帶了幾件衣服和盡量多的食物,背著年幼的兒子在一個夜晚走出了掩體。月色下的城市已經麵目全非,曾經富麗堂皇的高樓大廈隻剩下毫無生氣的殘骸,仿佛林立著的史前怪獸的骨架,街道上到處堆積著瓦礫和殘破的車輛,遠處時而亮起耀眼的白光,還有滾滾如雷的爆炸聲……

沿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在黎明時分,尼雅走出了城市。其間有兩次爆炸就發生在尼雅不遠處,飛濺的碎石劃破了她秀美的臉頰。

在尼雅眼中,久違的日出是那麽的美麗,可是展現在她眼前的大地又是那麽的荒涼淒慘。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到處布滿巨大的彈坑,成片的農田因為無人采摘而荒蕪,遠處的一片樹林被燒得隻剩下一些黑黑的樹幹。

尼雅不停地走,穿過一片片燃燒的原野,涉過一條條汙染的河流,走過一座座成為廢墟的城鎮……偶爾有車輛駛過,有奔赴前線的軍車,有逃難的居民,但是他們都匆匆忙忙與她擦肩而過,連一句問候的話也沒有……天空中時而有雙方的金屬巨鳥在戰鬥,爆炸的閃光不時在空中綻放,但是它們沒有攻擊尼雅,也許是她的目標太小了吧,不值得它們大動幹戈……尼雅隻是埋著頭向前走,她要找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找一個可以平靜生活的地方。然而尼雅並不知道,古陸世界已經全部籠罩在戰火之中了,她那個看似簡單的願望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直到有一天,尼雅不得不中斷了她的路程。她已經五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僅有的一點糧食也喂給兒子吃了,她實在走不動了。

她躺在一個廢棄公園的長椅上,看著花朵綻放的花叢,看著旁邊凝滯不動的秋千,看著太陽從天邊升起,慢慢劃過天空,又沉入地平線,看著夜色籠罩著大地,卻不見繁星亮起……

兒子在她身邊玩累了,伏在她身上睡著了。她想伸手去撫摸一下兒子的臉頰,可是她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生命正在飛快地從她身體中離去,她感到無法抗拒的睡意,可是她不敢閉上眼睛,她還深深眷戀著這個世界,她的兒子還沒有長大……

一道白光閃過,繁星一下子布滿了天空,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星空的背景中走來。

“我是在做夢嗎?不過……哪怕是做夢也好,我一直等待著再見到你。”尼雅的聲音連她自己也聽不到。

“對不起,我來晚了,有一些事情耽擱了。”霍風滿麵倦容,他雖然在微笑,可是眉間卻鎖著深深的憂愁。

“他們說你死了,我不相信,因為我時刻都能感到你的存在,現在好啦,我再也不讓你離開。”尼雅不知哪來的力量,她站起身,用盡全身的力氣擁抱著他,好像怕他再次消失。

“你們說的都沒有錯。”霍風苦笑著。

尼雅隻顧依偎在他懷中,用手不斷撫摸著他的臉龐……

“我很快就要離開了,還有很多事要做,”霍風不舍地說道,“你放心吧,你和兒子我已經安排好了。”

“出了什麽事?”尼雅問道。

“我記得我的身體已經在戰火中變得粉碎,當我蘇醒的時候,世界在我的眼中已經成了另外一個樣子……我雖然還活著,可是我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我們……我們這恐怕是最後一次見麵了。”霍風低著頭,看不見他的表情。

沒有人知道尼雅心中的痛苦,但她隻是微笑著指著自己的心說道:“你去吧,不過你根本就不曾離開過我,因為你始終在我這裏。”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再次降臨。

從記憶中醒來,尼雅再次淚流滿麵。她手捧著鳳凰雕像,傳說中的他雖然穿越時空再度來到古陸,可是他並不能改變什麽。尼雅注定將在兩次人生中飽受生離死別的折磨將。這—或許就是命運!

尼雅想起了白石林,想起了那個小石屋,母親和月兒姐姐血跡斑斑的身體仿佛就橫陳在她眼前……

她輕輕地把鳳凰雕像放下,拿起身邊的一把剪刀。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無論再一次人生是什麽樣的,就讓我們一起去承受吧。鮮血四濺開來,逐漸匯成了一條條細小的河流,鳳凰雕像浸潤在血液之中。突然之間,毫無生氣的雕像綻放出奪目的光芒,那光芒衝破重重烏雲,直射浩瀚的宇宙深處……

霍風仰臥在地上奄奄一息。斷劍刺穿了他的肺部,他用力呼吸著,每呼吸一次,血沫就從他的口鼻處向外湧。他想掙紮著站起身,可是那槍杆重重的一擊已經折斷了他的脊柱,他根本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睜大眼睛,然而視野裏仍是一片黑暗。

霍風終於明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他弱小的身體終究無法挽救危難中的王國。無名英雄的身影在他的腦海中漸漸遠去,他的呼吸也隨之慢慢停止……

拯救世界的無名英雄呀,你在哪裏?

這時,霍風又看到了那片金色的世界。他變成了一個剛剛誕生的嬰兒,沐浴在溫暖明澈的光霧之中。他的心是那麽的單純、那麽的寧靜……

霍風臉上那份從容、自信,和令尼雅蠻族損兵折將的出色戰術,都使尼各撒把他當成了勁敵,以致在交手時,尼各撒全力以赴,絲毫不敢輕敵。當槍杆打在霍風背上的時候,尼各撒的心情一下放鬆了。能在自己馬前走上三招的對手沒有幾個,更何況他還是一個孩子。

尼各撒舉起長槍和戰刀,仰天長嘯。

周圍的綠湖騎兵們見到國王陣亡,一些人退縮了,可是絕大部分士兵仍在拚死搏鬥著,他們已經不抱生還的希望,他們決心追隨自己的國王……

驚魂未定的尼雅族士兵發現尼各撒獲勝了,立刻士氣大振,重新揮舞刀槍衝上來。

綠湖騎兵很快被包圍、分割成了幾小塊,漸漸地被消滅……

尼各撒回頭望著不遠處的霍風。

霍風的身體無力地躺在地上,胸膛微弱地起伏著,鮮血正在他的身下蔓延。失去主人的戰馬在霍風的身旁徘徊,不住地用嘴輕輕拱著他的頭。

尼各撒催馬上前,揮刀向霍風的脖頸砍去。

就在尼各撒揮動戰刀的時候,一道閃電突然在他眼前亮起,使他的眼睛暫時失明,隻聽到耳畔滾起天崩地裂般的雷聲,傾盆大雨刹那間覆蓋了整個草原……

尼各撒的視力逐漸恢複了,他突然發現眼前有一個奇特的發光物體。慢慢地,他想看清那是什麽,可是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前方,一個騎馬橫槍的武士佇立在朦朧的雨霧中。

那是一個隻有在神話中才能出現的武士。他全身穿著純金製成的甲胄,頭部被一個封閉的金盔保護著,看不見臉。那盔甲在昏暗中散發著神聖的微光。他手中的長槍不是金屬打造的,而是一道犀利的白色光束。他**的坐騎不斷變幻著形象,一會兒是一匹戰馬,一會兒又變成了一頭雄獅,仔細看去竟然是一團燃燒著的火焰,雨點落在上麵,冒著縷縷青煙。

“你—你是神嗎?”尼各撒驚愕地問道。

武士默不作聲。

尼各撒意識到自己國王的身份,提高聲音問道:“難道你是來與我為敵的嗎?”

對方緩緩點點頭。

強烈的恐懼感從尼各撒內心深處升起,但是他不能退縮,也不能失敗,因為他維係著數萬族眾的存亡。他不再說話,口中怒喝一聲,策馬向對方衝去。

接近金甲武士的時候,尼各撒感到一股難忍的熱浪撲麵襲來。他的長槍準確刺中了對手的前胸,接著戰刀也砍在其頭部,可是敵人卻毫發無傷。他吃驚的瞬間,突然他感到腹部一陣震撼全身的灼痛,不知何時金甲武士的白光之槍已經穿透了他的身體。他低頭驚愕地看著插在自己腹部的那束白光,天與地在他的視野中旋轉……

尼各撒滾下馬鞍,落在地上的時候,後背又感到一陣刺痛,斷劍,一柄立在地上的斷劍刺穿了他的胸膛。他發現自己身下就是剛剛霍風躺過的地方。那麽霍風呢?他來不及細想,生命正在飛快地逝去,有一些話他必須要講。

“我明白了,你是諸神派來懲罰我們的,”尼各撒絕望地望著金甲武士,鮮血在他身下流淌,與霍風的血混在一起,“是我一個人的貪婪……導致了這場罪惡的戰爭,與我的族人無關,請饒恕他們吧。”

金甲武士無語。

“我……求求你。”淚水從尼各撒的眼眶中湧出,在他滿是鮮血的臉上流過。

金甲武士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尼各撒輕輕鬆了一口氣,他望著烏雲翻卷的天空,自己一生都在這黑暗人世間掙紮,渴望著自由與光明,可是這一天他永遠也看不到了。

“我還有一個願望,”他平靜地說道,“我想看一看你的臉。”

金甲武士低頭摘下了頭盔。

尼各撒正在失去光澤的眼中看到的是霍風蒼白而憔悴的麵孔。

雨過天晴,一道彩虹橫跨天際。

金甲武士的出現使尼雅族的士兵們徹底喪失了戰鬥的意誌,除了一部分騎兵奪路而逃,剩下的紛紛棄戈投降。

戰場上一片狼藉,到處是橫陳的屍體、掙紮的傷者、散落的刀槍和旗幟……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爭。

沒有人歡呼,沒有人頂禮膜拜,無名英雄在眾人默默的注視下消失在遠方……

目睹無名英雄的出現是霍風心中的渴望,可是他並沒有看到那一幕。當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身的時候,戰場上寂靜無聲,雙方的士兵都停止了廝殺,無聲地向遠處眺望。霍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從墜下馬來直至蘇醒,他的記憶一片空白。他記得自己被尼各撒擊傷了後背,又被一柄斷劍刺透了胸部,可是他發現身上現在竟然毫無損傷。目光落處,他驚異地看到,自己剛剛爬起來的地方還躺著另外一個人。他辨認出,那個人是尼各撒,本應插在自己身上的斷劍卻插在他的胸膛。看到這個恨之入骨的仇人死去,霍風本該欣喜萬分,可是他沒有,他的內心反而泛起莫名的憐憫和憂傷……

無論如何,戰爭終於結束了,以一種神話般的方式結束了。瀕於滅亡的綠湖王國在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之後終於迎來了連他們也不敢相信的勝利,而勝利總是值得慶祝的。

霍風率領部隊凱旋。

衛將軍率領文武百官在城門跪接。

從城門到皇宮的凱旋大街兩側擠滿了歡呼的民眾。

人們認為是霍風國王化身成無名英雄擊敗了侵略者,都已將他奉若神明。

霍風沒有在沸騰的人群中流連,他心中隻想著一個人,他急切地想把勝利的消息告訴她,然後他們兩個人一起分享那一份喜悅。

庭院外,征袍未解的霍風翻身下馬,興衝衝地推開了院門。

“尼雅,尼雅。”他高興地喊著。

庭院裏靜悄悄的,落滿雨滴的喜聞花在陽光下怒放,蜻蜓和蝴蝶在花間輕舞。

穿過庭院,踏上台階的一刻,霍風感覺得腳下一陣輕響,低頭看去,自己送給小雨的那塊玉佩碎成了幾塊,像一朵綠色的花瓣散落在白色的漢白玉台階上。

屋裏麵傳來輕輕的哭泣聲。

霍風撩開門簾,衝進屋內。

侍女跪在床邊嗚咽。

尼雅安靜地躺在霍風的**。她的眼睛安詳地閉著,蒼白的臉上還露著一絲微笑。她身著一襲白色的紗衣,卻已經被鮮血染紅了,斑斑駁駁的血跡像一朵朵紅色的梅花在潔白無垠的雪原上綻開。她的左手無力地垂在床邊,手腕上有一道柳葉形的傷口,那傷口就像一把無比鋒利的匕首,刹那間刺入霍風的心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