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但小六不能再跟上我的教學進度了。

他的興趣開始退卻,反倒是希望我講一些其他的東西。我知道,後麵的公式對他來說,實在太吃力了一點。他一開始所表現出來的素質隻是比其他孩子強一點,我不該期盼他是一個天才。

那封信我還壓在書桌裏麵,用兩把鎖鎖上了。我不敢想讓他讀完信之後的後果,我在逃避。

而帕格也很久沒出現,應該說很久沒和我說話。有時候,我能看到他,他就像一個幽靈,在我的生活裏一閃而過,提醒著我,我的精神分裂並沒有完全痊愈。

行星管理委員會再次出現,所有的主教齊聚一堂。管理員宣布說,再過六個月,大撤離就要開始了。到時候各位主教需要把所有個人物品帶走,然後委員會會派專人炸毀主教居住和工作的教堂。他同時警告那些手腳不幹淨的主教們,盡量少留下不太好的證據,該毀掉的趕快毀掉。

這段話說完後,主教們眼神中閃出詭異的光芒。我就好像處在一群狼中間。

這意味著,我可以離開這片土地,離開那名已經對數學失去更高興趣的學生。但他畢竟是我的學生。

我應該可以下定決心了。

亞美尼斯主教堅持在返程時坐在我旁邊,他問我:“帕格還在嗎?”

“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

“那就好,你看起來很惆悵。”

我淺笑,掩蓋麵部表情:“那當然,畢竟在這裏工作了很久,有感情了。”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他“嘿嘿”地笑了,“如果有什麽大麻煩,可以讓我幫著解決。我倒是聽說了一些有趣的傳聞……”

他可能知道了什麽。

“不用了。”我不用質疑,他絕對有如同父親一般冷血殘酷的處理手段,但那並非我喜歡的。

“那最好不過了,我也覺得那些可笑的異見者們沒有威脅。”他盯著我,“你的父親來信了,他說他根本不在乎你做了什麽。弱者永遠都是弱者。”

聽完他第一句話,我鬆了一大口氣。

父親依舊如此自負。事實上,我們這些家夥也差不多,也不認為三等行星的住民們真的能怎麽樣。

回到磨腳鎮,教堂安靜地矗立在破爛小鎮裏麵。這座小鎮的鎮民完全不知道,那些他們費力伺候的宗教貴族們正在準備大逃亡,把這座星球扔給一群毫無知識基礎的人類們。他們先要花上百年才能恢複秩序,然後再花上幾萬年才可能再次參與太空中的競爭。

我走進臥室,發現小六竟然在裏麵等著我。他拿著一份稿紙,告訴我說:“我學著你的樣子,試著順了一遍。”

那是漸完美公式的證明。小六能做到的隻是順了一遍而已,有一些不知道怎麽過去的步驟他就直接抄我的筆記,所以一些地方的證明很粗糙。

但他盡力了。他還是認真思考了的,這些省略的小步驟如果我仔細講下來,也足夠他研究一個多月了。這時候,我突然有點懷念起來帕格,他直接繼承我的記憶,對大部分問題都是一點就通。

世界上哪裏有那麽好教的學生?那是虛偽的,就連當老師,我也習慣逃避。

現在,我還剩六個月的時間。稍微誇獎了小六,我拿出鑰匙,打開雙層鎖,拿出了塵封已久的信封。

我把信封交給小六,鄭重地命令道:“如實地把上麵的話讀出來。”

他感受到了我的鄭重,咽了一口口水。他抽出裏麵的信紙,磕磕絆絆地朗讀起來。

雖然我已經教過他完整文字,但事實上他的閱讀量小得可憐。我除了一本數學原理,其他書都是缺字的。所以,與其說我教會了小六完整文字,倒不如說我教會了他看那一堆公式。

他的聲音時斷時續,不時地他要想一想該怎麽讀。我知道,他能理解這些文字的意思。

而我卻連眼淚都流了下來,因為他雖然讀得緩慢,但那些話卻是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樣。

很快,他的閱讀稍微流暢了一點,而那封信也到了尾聲。

小六似乎也要陷入寫信人的溫情之中,他的聲音變得低沉婉轉:“祝您在遙遠的紫寶石星身體安康。來自……”

我抱著小六哭了起來,感覺他的身體和帕格不一樣,在兩年之中他長大了好多好多。他也是真實存在的。

但我即將失去他,最初我教會他完整文字的目的已經實現了,而現在我將在六個月之後離開。我提醒自己,我是一名帝國的主教,懷揣著用惡意寫就的《三等星教育法》,為的隻是讓這顆行星繼續在低技術時代裏麵徘徊。

我把咒語告訴了一名出生低賤的三等星公民,而他的生死與否隻是在我的一念之間。也許某一瞬間,遺傳自父親的冷血曾經起過作用,讓我想現在就用刀捅進他的後背。而他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所處的環境凶險,隻是用瘦弱的肩膀安慰莫名哭泣的我。

我該殺死他嗎?

淚眼朦朧,我再次看到了帕格,他在遠處,對著我笑。他笑得是那麽開心,就像每次我表揚他之後那樣。

他在提醒我,我已經遺忘了一些東西。

我隻是一名老師罷了,我隻想當一名老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