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禁止教授三等星居民完整的文字。

——《三等星教育法》正則第一條

現在我在磨腳鎮安下了家。在雨停之後，我才知道鎮裏的人究竟對我有多尊敬。那天，鎮長家的豪宅為了教堂犧牲了幾麵窗戶和一根房梁。

多虧鎮長的貢獻，我的生活總算好了起來。每天早上，侍從會從幾公裏外的奶場為我送來新鮮的牛奶。隻要我一句話，教堂的廚子就會殺圈養的牲畜，為我改善生活。

我教著帕格經典代數，等了好幾天才等到外麵把書運進來。我翻看那些書本，全部都是用缺字寫成的。缺字最大的特點就是無法表達複雜的公式。

大部分的三等行星居民根本不知道自己學的不是完整的文字。我在來這裏之前，負責指導我實習的管理員嚴肅地警告我，嚴禁教授三等星居民完整的文字，甚至二等行星通行的正常文字也不行。

文字是可怕的咒語。

人類總是害怕咒語的力量。尤其那些在星艦上麵飛行著的高層們，他們時刻擔心哪個地麵人類突破了咒語的限製，想起來曾經的事情。

而我的任務很簡單，教給他們閹割過的文字，再教給他們閹割過的知識。反正以他們的技術水平，也不可能驗證得了相對論或者星際旅行的完美公式。這比創造一個愚蠢的宗教去欺騙人要好得多。我教的都是正確的，有誰能反對得了正確呢？

一個不大的教室，我麵前全部都是孩子。他們年齡不同，大多穿著白色的衣服，但此刻都在我這裏學習入門的知識。這隻能怪這個小鎮以前沒有過其他主教。

我再次看到了帕格，他沒有安靜地在祈禱室等我。他坐在最後一排，安靜地看著我。這樣的畫麵似曾相識。

我朝他揮揮手，開心地笑了，然後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字符，讓他們跟著我後麵讀。我看到帕格也在跟著我讀，真是太可愛了。

不知道為什麽，課堂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管得多。孩子們看著我的眼神也很和善，完全不像管理員所說的那樣狂野無序。他說這話時告訴我，如果無法維持秩序，就算做一點過火的事情也沒有關係。在三等行星上，你不光是老師，還是可怕的宗教勢力代表。

授課很快結束了，雖然我很懷疑他們能記住多少。下課之後，所有的孩子都開始說笑打鬧，畢竟孩童的天性如此，不喜歡壓抑。他們不敢走出這間教室，更不敢朝我投擲東西，抑或惡作劇。

唯有帕格依舊在看著筆記，沒有融入他們。我想帕格畢竟懂得多，他不會覺得和他們有什麽共同語言。

這時，我突然發現還有一個孩子，孤孤單單地縮在角落裏，看著手記。

說不定是被同齡孩子欺負了。看到他，我不知怎麽的就想過去，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正在打鬧的孩子們給我讓開了道路，他們好奇地張望著。這是我需要的效果，當年曾經有另外一名老師用相似的方法拯救過我。所以，我想當一名老師。

帕格也湊了過去，我們一同望向手記，相比較於同齡的孩子，他記得很完整。

“全都聽懂了？”

“是的，主教。”他回答道，絲毫不膽怯。

我笑了笑：“那我考考你，這幾個基本字母怎麽讀？”

他順暢地讀出來了，真讓我懷疑是不是第一次學。我摸了摸他的頭：“你叫什麽？住哪裏？”

“我叫小六，因為在家排行老六。我住在小山屯。”

真是接地氣的名字，我想。我繼續詢問：“為什麽沒有去玩？”

“我在思考，這幾個基本字母，有規律。按照道理說，我覺得應該有這樣一個字母。”他在筆記邊上畫了出來，那是正常文字中才會出現的字符，但缺字裏麵沒有。

我和帕格麵麵相覷，根本沒有人在欺負這個孩子。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好在我事先得到過消息，偶爾一些居民能根據規律推斷出一些他們不該掌握的東西。我笑了笑：“但他不存在，那如果我要是繼續延伸下去，我能創造無數的字符，後來的符號你恐怕一頁紙都畫不下。”

他撓撓頭，繼續問道：“主教，我聽說您是從天上下來的？”

“是的。”

“那您還能回到天上去嗎？”他更加好奇了，甚至把身子湊了過來。

“能，但這一切都是恩賜。”我特意強調了“恩賜”二字。

希望的肥皂泡破裂了。但直覺告訴我，他還沒有放棄。

他問道：“天上的風光很好嗎？”

我摸了摸他的頭說：“很好。”

帕格看著我的動作，仿佛要說什麽，但卻最終沒有開口。就在這時，鎮長突然闖進來了，他告訴我：“你讓我找的人，已經有消息了。我聽說他們今天在鎮外的小山屯聚集。”

我在思考怎麽回答，發現帕格朝我擠眉弄眼。

我說道：“帕格？”

帕格努努嘴，看著小六。我順著他的目光，發現小六表情不太自然。

鎮長的樣子很迷惑：“帕格是什麽？主教大人，那是不是一句特別的文字？是不是上麵的人特有的用語？”

“帕格隻是個名字而已。你竟然聽說過那種文字？”我冷笑一聲，什麽時候三等行星的居民能聽說到這麽多。

他恍然大悟：“哦！原來是個名字啊……不不，我怎麽可能聽說呢！需要我派人帶您去嗎？”鎮長怕繼續下去會惹惱我，急忙轉變話題。

而我卻轉過身問小六：“你認識嗎？”

他點點頭：“那裏就是我家。”

鎮長臉色更加不好看了，雖然我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後麵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小六領路，我們去往小山屯，然後加入了一場小型集會。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上麵要把我分配到這裏，原來那些異動分子全都集中到了這個偏遠城鎮，真所謂農村包圍城市。但真要說他們有什麽威脅，我隻能說還差得遠呢。

夜深人靜，我一個人在臥室。我拿出筆記本，在上麵寫推導過程。從古典數學的公式一直推導到完美公式，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到現在為止，我還在相對論的公式停留。

帕格再次走進了我的臥室，他告訴我說：“我幹脆住你這裏好了。”

“你沒有位置住嗎？”

帕格攤攤手：“沒有好的地方，我跟過來隻不過是要你教我東西。還有，我肚子餓了。”

我搖鈴鐺召喚侍從，我告訴他們：“帕格餓了，你們快弄點食物過來。”侍從們顯然有些迷惑。

帕格說：“我們一起吃吧。”

我立刻補充道：“拿兩套餐具。”

侍從們聽到這句話後急忙退下，不過一會兒他們就拿來了餐點和兩套餐具，其中有麵條、黃油和小麵包。

我和帕格好好吃了一頓。吃飯時，我突然想起來鎮長的誤會：“他竟然把你的名字當成完整文字了。”

“是吧，但這不好笑。”帕格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