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凍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
但有的人連續病了幾十年,也就不覺得是病。他印象裏老薑才出事故的時候,天天哭天喊地地說手廢了幹不了活兒,要去做傷殘鑒定。現在老薑掃地、搬東西,外加修理設備,麻利得很,但還是上躥下跳地要給他撮合對象。不管是啥毛病,習慣了都沒問題。
孤單也是一種病,不過習慣習慣就得了。他看著胸口新換的銘牌,都用上納米芯片了,光溜的外表和舒適的造型平添了高端的氣息。然而那張證件照還是一如既往地難看,下麵用宋體字標著界定他人生的東西—章梓軒副研究員。
副研究員,就是他在中心幹了二十年得來的東西,但也許過一段時間上麵的副字就將被拿掉。但這對他的人生來說,似乎一點意義都沒有。反正,他一個人也花不了什麽錢,沒結婚、沒孩子也沒有經濟壓力。
可能很多同事一開始還會各種張羅著給他找對象,但等到聽聞幾次慘烈的失敗之後,再也沒有人提起這件事兒了。在他們的心目中,章梓軒也從年輕有為的新人逐漸變成了口味刁鑽、性格怪異的同事,再後來變成了似乎很有錢的鑽石王老五,最後變成了疑似無性戀的單身中年人。
當然,這麽多年過去了,也就隻有一個人沒有放棄他,那個人就是老薑。
老薑其實不是個文化人,隻不過多幹了幾年活,對一些儀器略通,能進中心幹雜務也是托不知道哪個親戚的福分,反正他一直沒告訴過章梓軒。但這不影響他們倆交朋友,兩個人喝起酒來,或者玩起來也是一頭的勁兒。
老薑總是在喝酒喝到一半時半開玩笑地對章梓軒說:“知道為啥我最初和你交朋友?中心那麽多人,憑啥我就覺得跟你能玩到一起呢?”
每當這時候,不管章梓軒是故意裝作不知道還是覺得厭煩了想要換個話題,老薑都會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老章,你別說。當初就因為我覺得你對我媳婦兒有意思,她還說看得出來你是個深情的人。你說這情況,我怎麽能放心呢?那肯定是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敵駐我擾,敵疲我打。隻要她和我不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總和你一起玩,不就能放心了嗎?”
“省省吧,我隻是覺得她有點像一個人,其實也就隻是眼睛像。你媳婦兒和你是絕配,哪裏有我什麽機會?從她剛進中心,你們倆就奸情火熱了吧!”他也是借著酒,隨意發揮,說點不溫不火的胡話。
老薑“嘿嘿嘿”地笑著:“那當然。”
不過,有的時候老薑喝多了,也會撒酒瘋。有一次,他把酒杯排在桌子上,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老章!你就不是那種對女人無動於衷的人,雖說你吧,平常對女性冷冰冰的,相親的時候說話不注意也忒不是東西,但你看女人時眼神的波動還是有的,那是騙不了我的。快說,你到底是哪道坎過不去?是心裏住了個人呢?還是器官有問題?真有問題也不怕,那誰不就在那家醫院,我同學,男科一條龍,肯定給你好好治!”
不過,每當出現這種情況,章梓軒就記不得後麵發生了什麽,因為他和老薑的酒量是半斤八兩。老薑不行了,多半他也斷了片。反正他肯定是沒有說出來為什麽。
每天下午,章梓軒進行例行檢查。由於中心在十年前進行了一次升級改造,現在進入核心放置區域已經不需要穿厚重的防護服。
他隨身帶著各種測量工具,還有記錄工具。在日複一日看不到頭的工作中,這是最煩瑣卻是最輕鬆的一部分了。
她,很美。
從第一眼看到她開始,他就深深地迷上了她。無色的液氮在循環係統中緩慢地流動,錫箔模樣的薄膜緊緊地貼在人體上,顯露出姣好的身材曲線,讓這副身軀擁有蒙娜麗莎一般的迷之美感。玻璃由於某些原因被特意做成藍色,憂鬱的顏色給她加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十一號,她就像薛定諤的貓。雖然從外表上和貓沒有關聯,但她的狀態確實和那隻可憐的貓一樣,不生不死。
他從二十六歲開始就一直看著那具冰凍的軀體,在年輕的歲月裏,有種感情讓他決定留下來。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維持冷凍中心的研究工作,放棄了更好的機會。經過二十年的洗禮,他從青年人變成中年人,終於明白那種感情。
章梓軒拿出光譜測量儀,對準冰凍的人體。在薄膜的周圍,有某種絮狀結晶。這種結晶已經出現有幾年了。當時結晶最先被他的前輩發現,讓所有人都興奮了好一陣子。這種結晶究竟是什麽?中心的所有人都很感興趣,但是他們並沒有方法取出來進行驗證,隻能通過頻譜不斷地比對研究,然而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個人宣布研究的結果。
而他的專業方向更多傾向於身體機理,對於色譜色相分析倒不是很擅長。
“老章,還沒測好嗎?”
仿佛小孩子做壞事被撞破,章梓軒被身後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手一滑。測量儀隻好和地麵進行了親密接觸,發出一聲脆響。
“啊……”他發出一聲驚呼,急忙撿起測量儀,查看損傷。按理說,高精度的儀器一般都比較脆弱。
“沒事吧,老章。感覺每次叫你,你都要驚訝好半天。我有那麽嚇人嗎?”那人一把奪過儀器,往身上一掃,然後看著結果說,“沒問題。”
章梓軒露出一個微笑:“沒……沒……你總是突然出現。劉瑛,你說沒問題我就放心了。”
劉瑛是中心近幾年為數不多的新人。因為國家乃至國際上對人體冷凍的關注度下降,中心的福利待遇和研究經費早就在下降了。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數年輕研究者都不太看好中心,即便招聘來的也是混日子的,唯獨她幹勁十足。
他很早就在懷疑她的用意,也許她和某個被凍的人有親緣關係?但他從不去問,因為她不僅兢兢業業,而且在儀器設備方麵有著很獨特的本領。他發現自己的目光也總是落在她的身上,一旦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了好奇……
咳咳,章梓軒用咳嗽打斷了遐思,說:“有什麽事嗎?”
她說:“忙完了趕快去開會,老大好像有好消息要宣布。”
“是嗎?”中年人十分懷疑。懷疑是有道理的,因為最近幾年中心宣布的最大好消息無非就是明年的獎金暫時不會下降。
她俏皮地一蹦一跳,走在他前麵:“絕對是特大的好消息。”
中心的大會議室緊挨著體育館。足夠容納一千人的大會議室,足夠勝任任何類型的學術會議。但是,例外也不是沒有。據說當年中心才建立的時候,各種國際組織外加政府官員還有學術界人士濟濟一堂。因為人數太多,前來聽匯報的記者隻能選擇坐在地上。那一次建成匯報會甚至差點引起踩踏。
事後,中心的主任直抱怨說建小了,申請資金要求擴增。上頭一聽說這事兒,立馬就批準了。但中心的大會議室又不能拆除重建,於是設計者想到一個好主意。把頂層的圓弧頂進一步加固,然後在牆上等地方加上懸掛的陽台式座位,仿佛音樂會當中的高級雅座。
而如今,空曠的大會議室很難再現當初的繁華。稀稀拉拉的研究者們和技術工人甚至廚師、雜務工、宿舍管理員一起並肩坐在前排。中心可能是國內少見的、成功實現職業零歧視的科研單位。
劉瑛去和姑娘們湊一塊兒,而章梓軒和老薑他們坐一塊兒。
老薑對著他說:“我說那姑娘不錯吧!你要不試一試?我看你最近也總是看她,是不是有意思?”
“她,有點像。”
老薑拍了拍他:“像什麽?人家姑娘水靈著呢,你夢想中的老姑娘早就麵黃肌瘦了,能一樣嗎?再說你想要人家還不一定喜歡你。要不要我幫你去說道說道,我老薑的嘴,宇宙第一。我家娘們兒總說不擔保、不做媒,可我這心思就是閑不下來。”
“得得,老薑你悠著點,嫂子在看你呢,看主任一會兒要說什麽。”他已經看到孫主任了。
孫主任一瘸一拐地走上講台,先天性的腿疾伴隨他一生。他總覺得主任是特意沒去人工再造,就是因為病久了,習慣了。
主任是一名典型的學者,但是絕對不是好領導。如果排除這些一貫印象,章梓軒對他可就沒有其他了解了,因為他太過沉默寡言,而且在新成立的另一家國家中心有職務,除了開會之外很少和人交流,就算學術方麵的交流也大多通過網絡郵件。
孫主任拿出一疊薄薄的演講稿,表現得像一名腐儒,但說話卻是異常簡潔:“今天,我說一件事。”
下麵的人猛烈鼓掌,為主任開會的簡潔叫好。
主任示意大家安靜:“今年漲工資,加獎金。”
孫主任剛說完這句話,就感覺下麵的氣氛隱隱然有些不對,竟然連掌聲都沒有。他從厚實的仿古玻璃眼睛中掃視眾人,發現眾人的表情千奇百怪。
“頭兒,我沒有聽錯吧?漲工資還是獎金?”敢直接當麵叫頭兒的肯定是老員工,聲音來自章梓軒旁邊的老薑。
主任說:“漲工資。從本月開始,搞技術的每月加八百,其他工種加五百,績效怎麽加另算。如果成績好,那麽獎金也會浮動上調。”
會場爆發了一陣歡呼聲,無論男女老少,幾乎興奮得互相擁抱。幸福來得太突然了,老員工們差點以為不會有這一天來到。
章梓軒忽然想到一個月前才調走的某人,他要是得知這個消息會不會後悔呢?大概不會的吧,即便一時漲了工資也不能說明什麽,反倒有點像是大家夥臨走之前分家產的感覺。想到這裏,他坐回了座位,停止了無意義的歡慶。
俗話說,事出怪異必有妖。
主任尷尬地咳嗽一聲,阻止眾人歡呼的感人場景:“中心裏麵有幾個冰凍超過三十年的標本?”
標本?這個說法讓章梓軒略微不滿。他想也不想:“就一個。”
主任繼續問:“小章,那超過二十年的呢?”
二十年?他搜索了一下記憶,發現自己也回答不上來。
就在他尷尬得直撓頭的時候,劉瑛替他解了圍。她說:“一共七個,四男三女。其中一男一女被冰凍時還處於少兒期,有兩男一女冰凍時已經達到老年期,剩下來的一男一女還處在青壯年。”
有人趁機查了一下數據庫,發現她說得完全沒錯。就連一向麵無表情的孫主任都表情大變,滿是欣賞之意。如果不是知道主任的為人,大家夥都快懷疑他事先和劉瑛串通好的,故意要提攜她呢。
可是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章梓軒在佩服之餘也為劉瑛捏了一把汗。孫主任說:“帶我去看看這些標本,所有技術員和我一起去,其他人可以散會了。劉瑛,你帶路。”他特地把標本讀成重音。
大家稀稀拉拉地跟著主任,一邊討論揣測大出風頭的劉瑛將來會如何發展。大家走馬觀花,仿佛是進花園遊覽一般。不過,實際上他們對這裏都太熟悉了,完全沒有新鮮感。
劉瑛一邊為主任解說各個冷凍人的生平。
主任最先在五號旁停了下來,從骨骼上就可以看出,那是一個男性。
劉瑛說:“五號,李存翰。他在發現癌細胞擴散後,不得不選擇了冷凍。在他的人生中,最主要的貢獻是為愛心基金捐款三百萬元,當然,這些錢也主要是他父親的。”
“所以,他實際上是個富二代。”主任眯起了眼睛,眼中有精光閃過,“劉瑛,一周內去民政部調查一下,他是否還有親戚在世,如果在世,情況如何。”
她連連稱是。
而章梓軒本能地感覺到了一絲不舒服,說不清道不來的不舒服。
最後,所有人都站到了最後一個標本麵前。那是所有標本裏麵最美的,即便是被冷凍,她的體態依舊完美地保存了下來。章梓軒再次看到了她,同時聽到同事的閑言碎語,總有種她的休息被打擾到的荒謬感。
孫主任再次問話,而劉瑛回答。
她說:“十一號季瀟湘,女,被凍時二十五周歲,青年藝術家。她是自願參與冷凍計劃的。她在申請中寫道,冷凍,仿佛凝結了時光,保留住美。被束縛住的女性身軀,仿佛在愛情和現實中掙紮的女性。總之,她覺得冷凍也可以是一種行為藝術。”她的聲音就像一盤冷水,把章梓軒從遐想中喚醒。
一個健康的女性,參與冷凍研究計劃,即便是在國外也是無法想象的。在場的人大部分都知道,當初中心同意接收她也是冒著很大的風險和爭議。有很多後來看起來很荒唐的事情,在當時卻顯得正常得多。
孫主任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喃喃道:“有爭議的人啊……你去查查她的家庭情況。”
劉瑛卻沒有答應,而是直接回答了:“她應該沒有直係親屬了,應該。雖然有一些旁係親屬,但已經移居國外。”
“這樣啊。”主任很滿意,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很合適。”
章梓軒仿佛感到了一股寒流,究竟什麽很合適呢?劉瑛又是怎麽能對她如此了解呢?而且唯獨是她?
眾人回到會議室。主任的話如同晴天霹靂,掀開了整個中心的和平安寧:“我們要解凍標本。”
一時激起千層浪。老資曆的研究者們第一反應就是:“千萬不能啊,技術還不成熟!”
孫主任麵色淡然,仿佛早就料到了他們會這麽想:“以現在的狀況,難道我們在幾十年後就能有技術解凍他們嗎?”
眾人無言。
主任用目光掃視眾人:“我當主任不合適,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我不多廢話,這是中心的大機會,但也是挑戰。上麵的人在整理材料時突然想起了我們,如果這兩年做不出成績,那中心可就真完了。”
“怎麽做出成績呢?”某人追問。
主任掃視我們:“解凍,起碼必須解凍一個人。”
所有人無法理解解凍為什麽是大機會,除了劉瑛。隻有她一臉淡然,看不出表情。
主任點頭,仿佛給大家打氣:“對,解凍。而且,我們有一到兩個很好的目標。”
天呐!章梓軒感覺心髒“怦—怦—”地猛跳,他忽然明白主任的用意了。那一到兩個很好的目標,肯定包括他的女神—十一號。
主任補充說:“青壯年,身體會比較好恢複一點。我們中心研究了幾十年,理論上可行的方案也是有的。”
怎麽可能有那種東西?章梓軒口中幹澀,有種想說話卻說不出的感覺。
主任不在意其他人的眼神,繼續說:“我特地做了幾輪模擬,肯定沒問題的。”
所有人盯著主任看,這一盯讓他的老臉突然刷的紅了。他急忙補充:“肯定能行。”
終於有人跟著附和,坐在前排的老黃說:“嗯嗯,應該能行,你們說是不是?”
章梓軒終於忍不住了:“什麽叫應該能行?主任,請把你做的模擬,方法、數據、過程給我們。我們需要幾天時間,會同醫學專家檢查一下才能確認。”
“老章你別不懂事,主任在這方麵可是權威專家,他懂的難道能比你少?”老黃陰陽怪氣地說著。
章梓軒橫了老黃一眼,沒有理他:“主任,我不是懷疑您,但老實說,我看到過的任何方案都沒有切實的依據。我很好奇,請您解答我的疑惑。”
主任的臉由紅到青,由青到白:“老章,今天你的狀態不對啊,剛剛問你話,你都沒答出來。現在和我扯什麽切實的依據,如果需要依據,解凍一個不就有實驗依據了嗎?”
“可是……如果選擇的方法不對,解凍出錯,裏麵的人就永遠都活不過來了啊!我們怎麽能這麽對待他們呢?”
主任冷冷地說:“我說過了,它們都是標本。”
“標本?”章梓軒突然有點站不住,他緩緩地往後退,“不……不……不是標本。他們還是活人!”
老黃一把架住他,說出了大實話:“老章,你今天是中邪了嗎?它們從來都隻是標本啊。從簽訂協議的那一刻,他們的生命早就不屬於自己了。他們就是下了個賭注,但是我們從來沒保證過,一定能讓他們活過來啊!”
章梓軒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狽不堪。他轉向最後一個可以指望的人:“劉瑛,你認為技術上解凍有可能成功嗎?”
劉瑛很肯定地點頭:“有可能。”
他的心涼了半截,但還是繼續詢問:“你認為他們到底是人還是標本?”
她和他對視,他看到了那種近乎殘忍的決絕。從一開始他就看錯了她,劉瑛是一個比想象中還要現實得多的人。
她說:“你非要我說,我認為還是更像標本一點,他們冰凍的原因千奇百怪,但大部分都是無法活下去,於是打了一個賭,指望去未來享受生命的快樂。如果說這些冰冷的東西有生命,我會感到不舒服的。”
章梓軒被徹底擊潰了,他跌坐在位置上,仿佛站不起來,眼神迷離。此刻,他的意見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在這個小集體裏麵,他本來就隻有隨波逐流的份兒。不會有任何人阻攔主任的決定。
飯桌上,章梓軒板著臉,一言不發。這頓飯吃得很是沉悶,就好像紅湯火鍋沒放辣椒。到後來,他也忍不住了,舉起酒杯和老薑就是喝。
這頓酒喝得很久,兩個人都超常發揮了。
老薑愁眉苦臉:“老章,我看到照片了。你這一說,我老婆和十一號還真有點像。原來你心裏藏著的人是她?”
“她?你這代語指代不明。”
“你就甭跟我咬文嚼字,帶魚不帶魚的,我還鹹魚呢。要我說,你和那季瀟湘肯定有問題。她都被凍了這麽多年,哥們兒你夠長情的啊!我是真心服你!”老薑打了個響指,示意服務員再來瓶二鍋頭。
章梓軒把酒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來,再倒。老薑,你知道我最不爽你哪一點?你就是話太多,少說一點能死啊!”
於是,兩個人又默默地喝了兩輪。
然後兩個人都不說話,也不動作,仿佛水燒開前的寧靜。
“她是我發小。”章梓軒想再喝一口,卻發現連杯子都拿不穩了,“她的父母走得早,他們走後,我父母經常照顧她。”
“難怪了……”
他粗暴地打斷了老薑的話:“你他媽別說話,聽我給你說。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那樣?我出國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她說會等著我回來,而且一直都會是最好看的樣子。為什麽事情會這樣?為什麽?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為什麽那些白癡能批準她加入冷凍計劃呢?”
老薑看著他手舞足蹈:“我不知道,但是老章,你和她的做法難道不一樣嗎?她凍了自己的身體,你冷凍了你的感情,難道能有什麽區別嗎?這麽看來,我反倒支持孫主任的決定了,看起來草率,但他是在救你!”
“救我?你在逗我嗎?他那是殺人!現在技術不成熟,不成熟好嗎?”語畢,他幾乎要撲到老薑身上。不過飯店是不會放任兩個醉鬼撒酒瘋的,自動機器人將兩個人架住,用專車送他們回住處。
一覺醒來,章梓軒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腦袋很疼,完全無法集中精力。究竟有什麽辦法呢?他爬了起來,收拾穢物。
就在這時,老薑來了一個電話:“昨晚我想到好主意了!”
“你昨晚除了白話吹牛皮,還能想到過什麽狗屁主意!”他想都沒想就嗆了回去。
“真的是好主意。”
他豎起了耳朵,期待老薑的主意。
中心決定解凍了,不過第一個樣本卻不是她。
章梓軒看著藍色玻璃後的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即便是現在,她的姿態依舊如此地美麗,也許比冰凍之前還要美麗。他不明白為什麽單單對這個女人著魔,多年未婚的真相實際上就是如此簡單。
如果父母知道真相,他們一定會崩潰的吧?
他的手在玻璃上留下了油脂的痕跡,隻需要輕輕塗抹兩下,就像是畫了一隻蝴蝶。他希望,困在蛹裏麵的不是死去的毛毛蟲,而是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她很美。”
“嗯。”他下意識地回複,轉瞬間發現了自己的失態,“劉瑛?”
劉瑛那張小巧的瓜子臉上露出了兩個酒窩,發型也從飄飄長發換成了短發劉海,顯得更加嬌小可愛:“是我。她比我漂亮嗎?”
章梓軒很艱難地點了點頭,心念一時慌亂。在並不長的人生中,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提問。他越發覺得她是個充滿魔力的人,輕輕一句撩撥就能讓人麵紅耳赤。
她輕輕低下了頭,斜劉海擋住了她的眼睛:“是啊,我爸說過,她比藝術品還要藝術。”
“你爸?”他順勢問過去,以為她可能想要傾訴。
“我爸也見過她。”她背過身,“我知道你很不喜歡主任的決定,但他有苦衷。”
他沉默了,心裏隱隱然在抵觸。他看向玻璃後麵的她,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見:終年被困在這裏的你,又有什麽期盼呢?他喃喃道,“劉瑛,你對她究竟了解多少呢?”
劉瑛沒有回答他,隻是呆呆地望著十一號。
他悄悄地把手伸過去,握住了劉瑛的手,而她竟然也沒拒絕。氣氛變得奇怪起來。
章梓軒知道自己在臉紅,但他該說出來:“劉瑛……我覺得你會答應的。”
“什麽?”劉瑛轉過頭,好奇地打量著他,眼眸中一絲嫵媚在流轉。
“我們可以偷一些先解凍。”他如是說。
“偷?”劉瑛一把甩開他的手,“你在想什麽?”
“你來得不夠久,基地有一些動物‘標本’。”章梓軒看向基地的深處,說起標本二字總讓他不舒服,“很多人恐怕都忘了它們。如果非要解凍不可,我們可以偷一些出來,試驗一下。”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仿佛無可奈何:“你知道它們在哪裏嗎?”
“知道,但需要你的幫助。我們需要孫主任的印章和賬戶密碼。你能拿到嗎?”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幫你的。”說完這些,她直接走了出去。
章梓軒長出了一口氣。
一天之後,老薑帶著假命令來到存放庫。存放庫的人甚至查了二十年前的資料才知道那些東西的存在。他們根本就沒驗證命令的真假性,反正一般人也不可能知道這些東西。幾乎所有的動物綱類都有代表動物。它們原本是被當作參照研究物保存的,而此刻卻是他們的希望。
至於實驗地區,老薑幫忙啟動了基地地下多年未用的小無菌實驗室。而為了掩人耳目,劉瑛和章梓軒先後病假,卻在晚上偷偷留在基地裏。
這可苦了老薑,因為他得裝作自願加班,要不然沒機會給兩個人帶食物。他嘟囔著要求事成之後要請他好好吃飯。
章梓軒第一次體會到無需確保成功率的輕鬆感。他一口氣在幾隻白鼠身上一一實驗了主流方案。他發現其實最大的問題是剛解凍時的大出血,這樣即便解凍成功了,被解凍者也必將死亡。
雖然確實沒有一隻白鼠真的能活著解凍,但總比死得麵目全非好得多。他抹了抹汗,在計算機上寫下方案的改進意見。他相信中心會得到更多的支持,隻要保持表麵體征和髒器的完好,中心肯定能得到足夠強大的醫學力量的支持。
他想再進行幾次實驗,再把意見完善後交給孫主任,隻是沒想到孫主任很快發現了他的所作所為。
孫主任看著他用壞的標本,麵色如常:“我看到了,你的意見。”
章梓軒驚訝地看著主任,然後轉向劉瑛,看到她還是無所謂的樣子。他瞬間明白了:“是你說的?”
孫主任搖搖手:“你別怪她。你覺得這事情可能瞞得住我嗎?你們用的命令就是真命令,老薑我也事先打過招呼,我同意你們做這些。如果解凍失敗得太難看,別說你的十一號,我們中心也沒有好果子吃。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兩隻螞蚱。”
章梓軒點了點頭,但是還是有些不快:“但我和你不一樣,主任。這次結束之後,我想調走。”
孫主任笑了,眉毛和皺紋都笑開了:“好啊,我也不會攔你。你為中心付出了半生,大家都了解。你想去哪裏,告訴我,我能幫你爭取更好的待遇……”
章梓軒搖了搖頭:“不,還是讓我自己找吧。”
孫主任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了:“我理解你的感受。十一號,我以前見過她。季瀟湘,這麽美的名字,沒人忘得了。我見到過無數來選誌願者的,無非都是些病入膏盲的半死不活的家夥,唯獨她那麽美。如果不是因為你現在的表現,我不會想到她和你有那層關係。她原來是由你父母養大,而等你離開中國深造之後,她就隻是孤單一個人。而那個年代,一個人在大城市生活挺不容易的。她也有過一場噩夢一般的婚姻,恐怕也有永生難忘的摯愛。”
是啊,從那之後,她就是孤單一個人。她總是說她過得很好,但其實內心很難過吧。現在她在一個更加冰冷的地方,而章梓軒卻隻能在外麵看著。這一凍就是幾十年,把他也一起凍住了。
而這一切本可以避免,如果當初他沒有追逐所謂的前途,沒有出國……他抱住了腦袋,一直壓抑的感情噴發而出。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大腦卻是一片空白,好像喪失了一切功能,隻留下了徒然的悲傷。
他本該照顧這個女人,為什麽在關鍵時刻他要出國呢?
瀟湘,我盡力了。他在心中喃喃著。
總歸,第一次解凍的日子還是到來了。
李存翰,男性,冷凍時間約二十八年,被凍時二十七歲。他的履曆很糟糕,很不適合宣傳,其家屬考慮到繼承的複雜法律問題,也默認了他可能活不過來的現狀,所以被當作第一次解凍的標本,雖然章梓軒不認可這個叫法。
解凍比冷凍還要複雜。中心當年采用的是當時理論上最好的冷凍方式,在對患者冷凍時用能夠代替大部分水機能的冷凍液注入身體內,置於純淨的冷凍液中,在幾個小時內完成水分的置換,然後從外部加入抗氧化藥,再通過漸凍的方式達到理論最佳溫度—零下一百九十六攝氏度。為了防止氧化藥的傷害,他們製作了一種特殊的膜用以罩住人體,選擇性地放行物質。
至於這種特殊的物質,被稱為三碳可變酸。它的特殊性在於,隨著溫度變化,碳鏈的空間排列和扭向會發生大幅的變化,但總體密度變化不大,對水和鹽的溶解能力依舊。這種物質的唯一缺點就是,當解凍時,無法保證完全除去,重新被水取代的過程會很痛苦。
解凍實驗開始,章梓軒看著循環係統被臨時關閉。機械臂從停止流動的液氮中取出一個小箱子,然後把小箱子放到解凍場中。第一步是加熱到零下六十攝氏度。這個過程比較輕鬆,整體上沒有爭議。
到達零下六十攝氏度後,外層的可變酸溶液中插入了三麵隔離膜,把整體分成八塊,開始分塊排出可變酸,並加入某種中間溶劑。經過稀釋,基本上每個區塊都成為了中間溶劑。
此刻,新一輪的置換開始了。因為溫度變化,膜係統的通透性發生了改變,兩麵都允許可變酸通過。於是,在濃度梯度的作用下,可變酸滲出人體,進入溶劑中。隻要外部不斷地重複排除混合有可變酸的中間溶劑,就能持續清除人體內的可變酸。這個過程比較之下花費較多的時間。大概需要六個小時。在六個小時中,人體處在一種半脫水的幹癟狀態。同時,開始緩慢加熱,每十個攝氏度為一個加熱梯度,等到加熱結束時,人體溫度達到零下十攝氏度。
最關鍵的過程開始了,下一步就是加入富氧水溶液,剝離隔離膜的同時繼續加熱。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張幹枯發青的臉,仿佛從古墓中出土的屍體一般。仿佛最恐怖的恐怖片中描繪的一樣,部分表皮隨著膜被一起剝下,露出下麵的骨血。
霎時間整個工作池泛出粉紅的色澤,水溶液從傷口處掠奪走無數的血細胞。幸好,事先研究所討論到了這種情況。孫主任一聲令下,工作者開始手動操作機械臂,為他裹上一層人造皮膚。
但是,隻要是用人操作的地方,就總會發生意外。章梓軒看著劉瑛顫顫巍巍地操縱操作台,本能地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第一次嚐試,用力過大,薄膜被機械臂扯碎,第二次,薄膜未能完全貼合。兩次嚐試已經花去了十分鍾。在場的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如果第三次還不成功,那麽會如何呢?
加上人體吸收水分,幹癟的人體的體積開始變大。原本的預設操作開始失效。劉瑛喘著粗氣,傳感器顯示,她的心率快得不正常,明顯不適合繼續工作。
“換我來吧!”章梓軒打破了平靜,仿佛在水中丟下了一塊石頭。
孫主任點了點頭。
章梓軒迅速換下劉瑛,冷靜地操作。此刻,麵前那具勉強看出人形的標本就是他的希望。出人意料地,他直接上來強推,完全不考慮徹底貼合,直接薄膜覆蓋。多餘的水分很快被人體吸收,貼合反而變得緊密。
總之,血是止住了。下麵的流程就簡單得多,再加上醫生的護理,輸水、輸氧,最後進行心肺複蘇。解凍完的軀體不論外部還是內部,都是千瘡百孔,但已經過去了三十年的時間,人類技術的進步勉強追得上時間造成的破壞。
在胸肺按壓式呼吸機和心髒搏動器的作用下,標本恢複了呼吸和供血,從此刻開始,生命仿佛重新回到了這具軀體。但是,他卻仿佛睡著了一般,沒有醒過來。
“診斷結果是什麽?”章梓軒凝視著十一號。她依舊安靜地待在玻璃後麵,絲毫感覺不到危險的臨近。
“腦死亡。我現在認為,最大的威脅其實是血腦屏障。”劉瑛站在他旁邊,剛想伸出手,又不知為何縮了回去。
血腦屏障是大腦部分特有的保護機製,但輪到冰凍解凍的時候,恐怕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了。所有的細胞在破損後都能複原,唯獨一些神經細胞不行。中心甚至嚐試給其腦腔內注射人工催促分化的神經幹細胞,但依舊未能成功喚醒五號。除了腦電圖之外所有的指標都正常,意識卻已經一去不複返。
五號已經失去了靈魂。
沒有任何人為他感到悲傷,章梓軒如是想,其實就連他也毫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有十一號—那個包裹在薄膜中的冷凍女人。
“所以,我們必須要在一個月後解凍她嗎?”
女人的眼睛裏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是的,必須。如果不抓住這一次機會,我們中心都沒辦法維持下去。孫主任都和我說了,必須借助契機吸引公眾注意力。”
“是啊,是啊。他都和你說了。”有種叫作嫉妒的感情在他心中徘徊,“那些被冷凍的人的權益誰來保證。”
“從來就沒有過保證!他們這些無路可走之人拋棄了舊時代,想去新時代,哪裏有那麽容易?”
對啊,從來就沒有過保證。老章甚至都谘詢過律師,但毫無疑問,任何律師都無法搞定這場訴訟。當初那些人冷凍時簽訂的協議也是明明白白。他知道他自己明白,但總是接受不了。人類跨躍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研究,難道真的就隻是騙局嗎?
“抱歉,我剛剛有些情緒。錯不在你,這次解凍用的是我的改進方案,要怪就怪我……”他自責道,仿佛這樣就能好受點。
錫箔狀薄膜的周圍,神秘的絮狀結晶在靜靜閃耀。他突然想到了埋藏在心裏的疑問,專注於解凍的他們,都忽略了這個細節。
他突然問劉瑛:“實驗中的廢液分析有沒有進行?”在用動物標本實驗時,由於實驗條件不夠,他無法進行分析,但此刻卻應該可以了。他發現很可能少考慮了很重要的東西。
“沒有,東西還保存著。”
“趕快,去檢測這種晶體,很可能是常溫下無法存在的物質。”章梓軒興奮地搓了搓手掌。
幸好出於謹慎,實驗後他們對於實驗中的廢液都進行了分溫度貯存。在第一個廢液池中,他們竟然真的找到了特殊的晶體。不過溫度給檢測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通過協商之後,中科院派來一個團隊進行測定。
外界宣傳得沸沸揚揚,中心也再次成為市場的寵兒。好幾家財團都來談讚助的問題,孫主任為此還好好苦惱了一番。
章梓軒和劉瑛再次站在了十一號麵前,明天就是他們告別她的日子。老章的手上拿著一份報告,事實上結果應該很明顯了。那是一種特殊的混合物,三碳可變酸和氨基酸的聚合體,反應機理非常不明確,因為常溫或者一般低溫下都沒有反應。但是事實證明,在極低的溫度下,反應進行得異常緩慢,以致在二十多年後才能觀察到現象。
但觀察到現象就已經太晚了。
他的心和報告的用語一樣地冰冷。他看著十一號,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季瀟湘不可能再活過來,她的靈魂將帶著這個名字和那些過往一同死在三十年前。無論明天的解凍過程如何順利,該離開的還是得離開。
那種晶體也在她的身體中造成了千瘡百孔的傷害,尤其是大腦。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整個中心的失敗,因為根據研究,如果時間不夠久,那些晶體所造成的傷害是可以彌補治愈的。
可是,劉瑛為什麽也在這裏,也是一臉悲傷?他回過頭,看向這位勤奮的同僚,發現她一樣是噙著淚花。無需多言,他抱住了她,這個行動仿佛與生俱來一般,此刻是如此的順暢、自然。
她的身體帶著涼氣,在他的懷中慢慢融化,最後兩個人貼在了一起。
第二天,對十一號的解凍正式開始。在中心大門外麵,無數媒體記者守候著,仿佛發現腐屍的禿鷲。
流程很順利地進行著。錫箔狀的薄膜被機械臂扯下,露出她那千瘡百孔的身體。
章梓軒看得愣住了,這還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看到她冰凍的全貌。這個他迷戀了數十年的女人,他的發小,也是他愛慕的人,正在走向滅亡。即便是變得幹癟殘損,她依舊是那麽的美麗。隻不過那層神秘感被現實無情地扯碎了。
依舊是劉瑛負責膜的貼合,她的表情異常詭異,似哭似笑。等到膜貼合完成,她終於如釋重負,號啕大哭起來。工作人員立刻拉走了她,害怕情緒感染到其他人。
經過一天一夜,解凍工作完成了。除了劉瑛和章梓軒,中心所有人都掛著笑容,仿佛打了一個大勝仗一般。
接下來的護理工作將交給最好的護理團隊,報道工作交給最專業的科普片製作團隊。
即便是到了最後,她依舊是如此的美。章梓軒穿著普通的黑色西服,在葬禮上毫不起眼。
“我愛你。”他一生隻對她認真說過一次。
葬禮結束。美麗的季瀟湘將會化成骨灰,然後隨著空天飛機的升空,被撒向平流層上空。這是配得上她的葬禮。
她沒能證明可能,但卻證明了某種不可能,拯救了瀕於破產的中心,也拯救了那些依舊凍著的人們。他們將會從沉睡中醒來,在一切都變得太晚之前。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說:“劉瑛?”
“嗯。”劉瑛完全沒有哭的樣子,看起來很好。
章梓軒頓了頓,因為他突然發現劉瑛和她相像度越發的高了,從身高一直到樣貌和發型。這個發現讓他心跳不止,雖然他可能早就想到了:“你和她究竟是什麽關係?”
她抬起頭:“季瀟湘在二十二歲時曾經冷凍了一顆卵子,那就是我。我的父親是她的愛慕者,按照她的遺囑使用了那顆卵子。我基因上的母親,她說過希望在你麵前能保持最美的容貌。”
原來如此,年份也能對上,一切都說得通了。沒有生育過兒女的季瀟湘通過其他方式留下了後代,也許她當初僅僅是打算凍一顆健康卵子,等到年紀大了生孩子用。
他的眼神帶上了一絲溫情:“可你為什麽要堅持解凍?”
她微微頷首:“因為我想見她,爸爸總說我和她很像很像。他總說她很強很傻,有一個忘不了的人,有過一段不太開心的婚姻。我隻是想見見她,但從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
“明白了什麽?”
她盯著章梓軒,仿佛要看穿他:“你真的理解了她嗎?有的人從沉睡開始就沒想過要醒來,她隻是覺得這是最好的安睡形式。半死不死,就像薛定諤的貓一樣。你以為僅僅是行為藝術就能解釋她被冷凍的原因嗎?”她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怕那句話傷害太大。
當她失去了你,人生就已經沒有光明了。
他仔細品味這句話的含義,然而心裏還是亂亂的。有些話剛想說卻又被生生地咽了回去。即便是觀看了幾十年,他卻從來沒有理解過季瀟湘。而她真正冷凍的原因,又到底是什麽呢?
女人還真是複雜呢。
“那些原因你不會想知道的。”劉瑛解下了佩戴的紙花,“我想讓她解脫,拘束她靈魂和身體的,不該是這可憎的世俗。她應該有個華麗的死亡。”
章梓軒若有所悟,悲傷也逐漸從臉上褪去。瀟湘她從小就喜歡熱鬧的地方,再過一會兒她將飛上高空,那邊沒有人陪她,是很寂寞的啊。他想起來,貌似曾經有某個文明,葬禮時並不滿是悲戚,而是歡聲笑語、敲鑼打鼓。那樣的話,瀟湘會更開心一點吧!
他突然微笑,被凍住的心也隨之解凍了:“謝謝。哦,對了,我已經確定要離開中心了。”
“去哪裏?”她也是一笑,帶著狡黠,“我們重新開始吧!”
章梓軒拿出一張銘牌,在手上晃了晃。他們之間的冰帶也解凍了。
她也開心得又哭又笑,一下子撲在他的懷中,手心攢著一張長相差不多的銘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