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 噴
又三天過去了,巫徒們紛紛餓死,死去的屍體漂浮在石亭周圍,被海潮漸漸推遠。剩下的巫徒還在頑強地守護著石亭實驗室,但數量越來越少。
海洋學繼承者開始念起巫徒的禱言,這幾天它的精神變得恍惚,一口堅稱巫神是存在的。
“聖光!”它指著一個空洞的地方叫道,“看,石壁上的聖光,呈一個正三角形,那是巫神的顯靈!”在朝拜了一陣後,它自言自語道:“是的,我們所做的一切都遵照您的安排,萬物的演化都脫胎於您創造的規律……”
“你想到過這種情況嗎?”守門人問礎。
“沒有。”礎說,“我們麵臨的困難會多得多。”
石亭的傳人們感到一陣涼意,這是事情的發展第一次超出礎的能力之外。
巫徒蒼白的屍體已經漂散,隻剩下幾百個垂死的巫徒圍繞在實驗室周圍,它們也都體色蒼白,久久才蠕動一下身體。硿等待不下去了,發出了進攻的命令,部落的陣線又一次開始形成,現在到了衝刺的時候,和時間的賽跑還有十幾分鍾就要贏得勝利。
石亭實驗室一片寂靜。大家知道不能一切都依靠礎,卻又不由自主地等待著礎的反應。礎默坐著,沒有說話。守門人把記錄著所有知識的晶包放在桌麵上,人們圍著這個小小的東西,像圍著孕育後代的卵。
無數次,碑夢見這個小小的卵在新的世代破殼,生長出枝芽,長成一棵巨大的大樹。大樹把根係伸入海底深處,藤蔓覆蓋幾千平方丈的海域,藤蔓上結出累累的裹著晶包的種子,海流把種子帶走,散播向遠方。流浪的西利卡人拾起種子,納入腦腔中,知識數據化作的電流使它一陣顫抖,它長長地仰望著前方,心裏有了前進的方向。那是碑睡著時做的夢,它醒來時做的夢是創造出這樣一棵大樹,可惜在現實中,這遠遠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也不是一個世代可以實現的,也許隻有巫神才能做到。而它們夢想的未來不就是擁有近乎神的力量嗎?看看慘淡的當下,它很懷疑那樣的未來根本不存在。
硿部落運動的震波衝擊著石亭的外壁,像一條有力的手腕在拍打著,不知是不是恐懼心理的放大因素,這聲音聽起來驚心動魄,像遠處的鯨群撞擊發出的巨響。
“這不是敵人發出的聲音!”海洋學繼承者說。
人們都意識到了這是什麽,紛紛遊出石亭實驗室。爆聲從看不見的地方傳來,而且來自四麵八方,近處的尖利,遠處的低沉。
岩噴!每個石亭人的腦海裏驚喜地閃過這兩個字。
硿的部落裏泛起一陣恐慌。硿大聲命令:“全力進攻!”然而所有人都像被釘在原地一樣,失去了魂魄。預言早就在部落裏傳播,被當成一個笑話,一旦遇到適宜的環境,恐慌就像海草一樣發芽生長,不可阻擋。
一個探測體首先探測到了近處的一次噴發,在它的眼中,岩漿流被不可思議的力量加速到高速,向上湧去。它用幾乎僵硬的聲音叫起來:“警報!發現高速湧流!”
它的話音剛落沒多久,尖利的爆音就傳到了,然後是岩漿的震動,驚慌的電波閃成一片。
硿嚴厲地命令道:“不要受到幹擾,保持陣形,攻下石亭!”
“巨螯”攻擊隊隊長說:“我們應該先躲避災難。”
硿抽出佩劍刺進“巨螯”隊長的中樞腔,對另一個“巨螯”說:“你早就是隊長的人選,現在正是時候,別忘了我們的使命,帶領你的部下攻下石亭。”
部隊還在猶豫中,一個岩噴在旁邊炸響,一股湧流從上而下蔓延至海底,把岩漿抽向海麵,負壓把人們吸向湧流中心,當岩漿停止下來,十幾個人已經被帶到了幾十丈以上的地方。
其他人甚至沒有注意到投擲者隊長的死亡,當它們從顫栗中恢複過來後,一個聲音響起來並且越傳越大:“巫神代言人!它們能救我們!”
隊伍由一片雜亂變成一起向石亭遊去。硿擋在它們麵前厲聲阻止,隊伍湧過硿的身旁,不知從哪裏伸出的一根刺刺進了它的中樞腔。硿在臨死前揮起佩劍,但是它沒能拿穩,佩劍旋轉著飛過人群,一隻觸手接住了佩劍。沒有人回頭看一眼硿的屍體,也沒有人知道它死前的表情是不甘還是不解。
巫神代言人們早已等候在石亭前麵,局勢終於又回到了它們的掌控下。
守門人神情肅穆地對投誠的硿的部下說:“歡迎你們加入我們的行列(它在這裏疊加了一段波形表示,“我們”不是代表巫教),在這裏我不作為巫神代言人,而是作為西利卡人的一員說話。現在是決定我們命運的時候,不是由巫神,而是由我們自己。巫神為我們設計了世界運行的規律,供我們繁衍棲息,這個世界的開端並不完美,因為即使是巫神也不能創造一切—命運它不能為我們設計,善惡它不能為我們定義,意義它也無法為我們解答。我們從混沌虛無中來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要承擔自己的苦難,創造自己的未來,這個未來是整個種族的未來,而不是一代人的傳奇。現在,我們的首要目標是躲過這場災難,為西利卡人的未來保存下希望,任何一個人都是這個未來的一份子。我們石亭的傳人會和你們在一起。”
“你在幹什麽?你擅自改變了巫神的形象。”礎用密語質問守門人。
守門人用密語回答:“是的,你還沒有意識到嗎?如果按照原來的方式走下去,首先會從我們的內部崩潰。這個信仰應該是石亭人也能接受的形式,巫神不是至高無上的主宰者,它應該是一個精神上的引路人,是我們和所有人精神的投射。”
“你這是在用我們的未來冒險,你不能預料控製力變弱的後果,我們都不能預料。”
守門人說:“巫教是一個魔鬼,從放出來的那天起就不再是我們能控製的,既然我們要和它共存下去,我們就賦予它透明的身體,讓它更接近世界的真實,任何人都不能對它任意塗抹顏色。”
礎不再堅持,它轉身遊向石亭,最後說了一句:“把一切都交給未知的概率,這不是我的風格。”
“不,”守門人說,“是交給西利卡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