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 承 者

如果把這群人進行非生物學的分類,它們屬於將死的那一類。當碟像一個朝聖者一樣走進門的時候,它簡直不敢相信,它上次看到這麽多發育不全和殘缺不全的人,還是在巫教的部落。這次的人眼睛裏比它們有了靈光,但是誰能想到,那一道道閃著睿智光芒的目光是從那樣的軀殼裏發出的。

石亭的傳人圍在一張石桌前互相打量著,像是尋找同病相憐的感覺,又像是從別人身上尋找安慰。

“石亭實驗室的傳人四十二人,已到十三人。”聲音沙啞的守門人說。它是個物理學知識的繼承者,拖著滿身破碎的晶甲,走起路來,能發出“嘩嘩”的響聲。

“你是最後一個,看來往後不會有了。”一個裝著五條假肢、隻剩下半條殘臂的人對碑說。它是個化學知識的繼承者。

碑—生物學知識的繼承者,開口問:“我們缺失了哪一門學科?”

“缺了數學。”一個蜷縮在一隻殼裏露出四條觸手的人說。它的身體被碐鯊撕裂了,它是個海洋學知識的繼承者。

“十五個數學繼承者都沒到嗎?!”碑驚訝地說。

“一個也沒有。”

“數學要失傳了?”

“我們必須用我們的數學知識重新拚湊出一份完整的。”

“不可能有完整的了。”

“那就相對完整的!”

守門人點點頭,對一個物理學繼承者和一個海洋學繼承者說:“你們從現在開始成為數學繼承者,你們的責任是學習石亭筆記的數學部分,我們也會傳授你們數學知識。”

碑說:“那麽,數學在我們這一世代不會發展了?”

“恐怕是的。”守門人歎了口氣,“我們盡量做點什麽吧!”

碟參觀了實驗室,一個櫃子上擺著一列列低溫晶包,由一種半導電的晶體來製冷,實驗室的電能全部來源於一種仿生鐵電池。另一個櫃子上放著用隔熱凝膠包裹的一根纖維管和一塊晶體。

“那是長度基準器和質量基準器,沒有統一的標準就沒法開展研究。”碑說。

可是碟唯一沒有看到的是儲存食物的地方。

“你們的食物從哪裏來?”碟終於忍不住問。

守門人說:“我們不吃東西。”

“什麽?”

守門人大笑起來:“人們往往這麽以為我們。離這裏不遠有一處間歇礦流,礦砂會附在岩石上,有時要到更遠的地方,我們幾天去補充一次養料。”

岩石上的礦砂!碟想起了幼年的生活,可是成年西利卡的身體已經比幼年時大了幾百倍!

它不解地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沒什麽,我們習慣了。”

“習慣了?!”臉孔殘破的新數學繼承者氣憤地插話道,“那是你習慣了,我可沒有習慣!你有沒有想過,這種繼承方式是否人道?繼承者是天生就缺乏生存能力的一群人,它們沒有正常的知識,不能成長成為正常的個體,它們受人歧視﹑拋棄和殘害,即使長大了也要為試驗製造晶體,你不覺得這太殘酷了嗎!”

化學繼承者用殘存的半隻觸手指著它說:“你還沒有資格說‘殘酷’這兩個字!”

“我在說我們的後代!我們有權決定它們的命運嗎?你有嗎!”

眾人沉默了,實驗室在海流中輕輕搖動著。

碑沉重地說:“作為一個個體,我們有權選擇自己的命運,作為一個種族,我們別無選擇。我不知道誰有權代表什麽人在這裏說聲對不起,如果能提供安慰的話,我想說聲,對不起了朋友們。”

碑轉身離開了。新數學繼承者在這天晚上離開了石亭實驗室,“獨臂”頂替了它的任務。

這一晚,是激流季的最後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