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王老的祭日,我剛剛掃墓回來。

我隻敢在淩晨掃墓,以期避開大多數人。我害怕王老遺孀和兒子責備的目光。

當年,我的突然離去對王老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不久之後,這位為翻譯奉獻了一生的大家就油盡燈枯、撒手人寰。王老的兒子王羽銘也為此與我絕交,帶著“巴別塔”項目的所有資料,投身於龍恒的翻譯AI研究,後來又與龍恒一起完成了“追隨者”計劃。

多年以來,王老、龍恒、王羽銘和我一起擠在那個小小的實驗室製造群星的時光已經成了我最美好的回憶之一。因為隻有在那時,我才不會感到孤獨。如今,牆的一邊,又隻剩下了我一人。

咖啡館的那場爭執之後,我和龍恒最後通了一次郵件。

“龍恒。交流太難了。與其說語言是交流的工具,不如說是交流的屏障。也許,隻有等人類的思想變得透明,才有可能真正地相互理解吧!”

“可溫。就是因為這種語言表達與思維的不完全同步性,才讓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變成了一種藝術,一種通過語言去發掘思維差異的藝術。雖然這會導致信息交換的效率低下,影響文明的發展速度,但是這種不完美的感覺同樣具有美感。”

在他的眼裏,我追求完美的翻譯是夢想,追求極致的理解也是夢想。

而他所追求的萬能AI,難道就不是夢想嗎?

‘追隨者’計劃剛實施的那幾年,翻譯恐怖穀的效應還沒有顯現出它的威力。

小艾常駐在了每個人的智能設備之中,翻譯行業徹底消失了,人們仿佛再也不需要被語言不通這種事情困擾。

但是,機器畢竟是機器,模仿也終歸是模仿。

隻有還保持著多語言敏感的人,才能漸漸體會到,那一篇篇看似優美的譯文中,極像人言又不是人言所帶來的恐懼。

但是我找不到人來交流這樣的感受。在中國,外語材料已經絕跡多年,還在做翻譯的,恐怕也隻剩我一個人了。

如果不是有人突然拜訪,我可能還會過幾十年的清貧生活,直到去世。

那時,沉寂已久的直覺突然蘇醒,讓我的心莫名飛快地跳了起來。緊接著,我就聽到了敲門聲。

是龍恒嗎?五年沒見了,你還好嗎?小艾又升級了嗎?翻譯恐怖穀效應越來越嚴重了,你發現了嗎?

懷著滿腔想說的話,我急匆匆起身,去迎門外的人。

可是,迎來的,卻是龍恒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