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大概是真的缺人,超算中心並沒有把我開除。工作變了:值夜班,守倉庫,甚至是當監工。

在其他算法小組還沒得出結論前,隱藏者計劃已經先行一步啟動了。我被派往北方一個早已落魄的小城,監督一期工程的建設—不,是毀滅。

我們掃描每棟建築,然後根據材質和結構在頂層安置調好頻率的次聲波發生儀。遠程開啟後,那沉重的波紋將與建築產生強烈共振。

盡管已在各類電影中見過不少末日,可人類自己對文明下手的場景更為壯觀。戴著紅色的安全帽遠遠望去,城市的天際線在晚霞的掩映下輕微震顫。細小的縫隙在鋼筋水泥間生長,最終把龐然大物裂成片片不再規則的碎石。然後,一座接著一座,盛著昔日光影的大樓化成磚塵,在重力的作用下轟然跌落。

一股難以描述的混合氣體隨著衝擊波向四周擴散,到我這兒時讓不少工人掩起了口鼻。我知道這是幾周前投放的轉基因微生物的傑作,它們加快了金屬和水泥的腐蝕速度,可以讓地球盡快恢複原貌。

這隻是一個開始。深深入侵食物鏈的塑料顆粒,難以填補的臭氧空洞,還有持續了近百年的放射性汙染……那些才是曠日持久的攻堅戰。

回到所裏的值班室已經很晚了。長夜漫漫,我摸出藏在衣櫥裏的幾罐啤酒,絕望地想要是父母知道自己開始酗酒該有多生氣。不過幾杯溫酒下肚,思維立刻開始飄忽。

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我突然有些理解顏寒。小到農家屋棚,大到千年古跡,我們如此決絕地對文明自我閹割,真的能換來外星人的“放過”嗎?縮回地球深處的人類放棄了整片星空,未來還有發展的空間嗎?

像貓群算法一樣,哪個種群都是Seeker多於Tracer。如今走到了這個地步,是大多數人類的選擇,不是我—

“迷信權威。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顏寒的聲音猛地在耳邊響起,我意識到我正在替自己開脫。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辦法—

“薑瑤瑾小姐?”

我回過神來,發現那個帶走顏寒的男人正站在值班室門口。他還穿著那件黑色的高領毛衣,走到哪裏都像一個影子。

“您是……”

“趙沅申,DRAGON航天集團的人。”

我的心一沉。那正是一意孤行要進行接觸者計劃的公司,也是隱藏者計劃實施的最大阻礙。而今天值夜班的隻有我一個人。

“薑小姐別緊張,我們是正經企業,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顏寒呢?”

“她很好,”趙沅申頓了頓,“比你想象的要好。”

“你是什麽意思?”

“很快就是兩百年一遇的發射窗口期了,顏寒小姐將作為第一批接觸者飛往離地球最近的類地行星。她沒告訴你嗎?我們並沒有限製她和外界交流。”

我搖搖頭。那次分別後,我再也沒有得到她的消息。

“真遺憾。我以為她會試著說服你。”

“你來這裏幹什麽?”

“給你講講我們的事業。”

“想給我洗腦嗎?”我舉起手機,威脅他要報警。

趙沅申笑了笑,“你不想知道……顏寒小姐為何要跟我走嗎?”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話突然喚醒了一些塵封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