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不在家,他在……”

“開會。我知道。”

母親笑笑,把餃子端上來。

“吃飯吧!”

她拿起筷子,又放下了。

“我爸在大明湖做的事,您知道嗎?”

母親點點頭。

“您沒勸勸他?他把濟南搞得一點都不像濟南了,甚至都不像地球……以後哪還會有觀光客?”開往濟南的列車最終隻剩一人,她那時就意識到,回地球懷舊的人已經不再選擇這裏了。

“你爸爸他……他有自己的考慮。你要試著理解他,別老一見麵就跟他吵架。”

理解他?

可他……理解過我嗎?

母親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兒。

“閨女,怎麽了?”

她想說,想把三十年來鬱結在心裏的話都說出口。她想描繪獨自等在超然樓時看膩的四季落日,想拿回沒問一句就送人的玩具,想再看一眼瞞著她放走的小鯉魚,想塗掉擅自填好的守城人誌願。她想忘記那幾句不經意卻傷人的話語,釋懷一次又一次自然流露出的忽視。她想怪父親把一切歸於代溝,輕而易舉放棄了溝通的努力。

可怎麽說出口啊。這些都是太小太小的事了,小到別人會奇怪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怎麽還在意。但是,在少女敏感的內心,這些都是尖銳的玻璃碴,隨著心跳一下又一下,永遠劃得胸腔鮮血淋漓。

不過,她還是說了,第一次。

“我爸……他……”

從開口的那一刻起,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身體沒有辦法停止顫抖。但她還是努力說完了一切。

母親把她抱在懷裏,心疼得替她擦拭。

“孩子,你怎麽不早說啊。”

“你們又沒有問過……”

你們為什麽從來沒有發現過,從來沒有在意過?

她努力平複著自己。

“孩子,你真的不能怪你爸。他……他其實也在努力。知道嗎,小時候你看過的所有電影書籍他都會偷偷找來看一遍,想知道你喜歡什麽。至於守城人誌願的事,也是他見你從小愛在水邊待著才替你爭取到了機會。隻是後來百脈的事太麻煩了,他想借助水型智慧體重振泉城光輝,上麵的人卻隻想撲殺它們,留著一個老舊的濟南給外地人看。他為了證明人類可以控製百脈,自費請了不少在地外定居的專家學者,還進口了很多昂貴的設備,家裏早已負債累累。就算這樣,市民和上級的阻力也很大……你決定要去比鄰星留學那段時間,他四處借了很多錢才給你湊夠學費……你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真的很傷他的心。”

她很驚訝,她從來都不知道這些。

“那是你沒問過呀……”

對啊,是她從來沒有過問過家裏的經濟狀況,也沒真正關心過父母的想法和重擔。即使成年以後,她還理所當然扮演著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一刻也沒想過自己也該承擔起家庭的責任。

她怎麽就沒想過呢?液態生命才能彼此交融。人類即使再親密,兩兩之間也永遠存在著物理隔閡。思維和情感鬱結在被蛋白質、骨骼和皮膚包裹的大腦中,不敞開心扉去表達、去交流,又能指望哪個平凡的父母用讀心術去理解呢?

她抹掉眼淚,心裏愧疚不已:家人漸行漸遠,自己也是一個需要負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