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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總酷愛研究拳擊視頻,他幾乎對每一個知名拳手、每一場經典比賽都如數家珍,訓斥一些老學員的時候,最愛引經據典。

“你怎麽能這樣走位,你可知道‘甜豌豆’維塔斯當年是怎樣閃避開這一拳的?”他衝著和我對戰的一個學員嘚瑟。

“是維塔克,‘甜豌豆’維塔克。”我插了一嘴,我也近乎瘋狂地研究過那些上個世紀的老拳手們。

“不錯不錯,你說的對,你了解的倒真不少,我就沒看到過像你這麽愛拳擊的孩子,”他嘟嘟囔囔,似乎又對我竟然在拳擊知識上超過了他很不滿意。

“但你的閃避趕不上‘甜豌豆’一個小指頭,去去去,去練閃避!”他說。

庫總把我帶到沙袋區,讓我以各種姿勢躲開沙袋,他用手推動沙袋,讓它晃動起來,這樣我就要注意從各個角度躲閃,路過的人一定會覺得我們在玩某種遊走遊戲。

“你當然要做那種總是能打倒對手的人,但你也要避開對手的致命一擊,閃躲,要夠快,你閃避一千次,注意,是集中精力的一千次,可不是馬馬虎虎的一千次,你就會像我的貓兒躲開水一樣靈活。”

如果我不幸被沙袋砸到,庫總就要吼起來:“港都!儂則港都!(上海話:笨蛋!你這個笨蛋!)”

我們這樣一直練著,何止千次,直到庫總喊停,扔給我一瓶水。

“你該和那個錢哥打一場了。”

我舉著水瓶的手僵住了,看了一眼庫總,他麵色舒展,不帶表情。

“要不算了吧,遊戲已經不那麽重要了,現在我覺得打好拳就夠了。”我小心地說。

“任何擊倒過你的人,一定要抓住一切機會再跟他交手,很多以前偉大的拳手都是在二番戰才擊敗了強敵。千萬不要害怕你的對手,當然,我這樣說了,你還是會害怕,因為你輸給過他。你的這個高科技遊戲會保護你不受皮肉傷,但有戰鬥就有失敗,失敗會帶來精神上的傷害,那些無畏的英雄也會害怕,但我需要你駕馭你的恐懼,就算怕到極致,也要打好你要打的,去麵對他,戰勝他,這樣才能康複,甚至變得更強大!”

我點點頭:“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倒。”

庫總眉毛一挑,似乎不相信這話是我說的。

我依然不放心地追問:“你不是最討厭遊戲嗎?”

庫總說:“你是因為這遊戲開始打拳的,繼續這個遊戲對你也有好處,我想過了,不是所有遊戲都是壞的。繼續這遊戲能讓你強大,你的心,可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年幼。”

我仰脖將水一飲而盡,跟庫總說就在這訓練館的拳台上打一場,他說行。

虛擬拳台和拳館的訓練台疊加在了一起,拳館裏的學員們圍作一團。一陣飄飄灑灑錢雨落下,大家紛紛在拳台下爭搶。我看到徐運把兩個拳套拚命一扔,庫總罵了句“再撿錢全部出去”,大家才停住了手。

錢哥抖落金披風,走向拳台中央,依然傲慢:“又是你,小妹妹,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了,但金錢的滋味,著實誘人,對嗎?”錢哥咧嘴笑著,“但你永遠也嚐不到這滋味。”

“這隻是我的愛好,我跟你不一樣。”

“愛好?錢不多時,都喚作愛好。若能靠拳頭打下滿倉錢財,又是另一番天地。你還沒體會過錢的滋味吧?你可以先嚐嚐大爺的拳頭。拳頭、錢,是一回事,就是這麽回事。”

我想,他肯定是哪個掙了大錢的拳手,還以為這是他發跡的年頭。我聽庫總講過很多這種故事,以前的拳手,大多是貧民窟的小孩,為了一點錢跟人打得死去活來,但也有靠打拳出人頭地,贏得了不敢想的財富。但我哪兒指望從打拳掙錢呢,這愛好可沒少花錢,世道變了。

“別跟他廢話,開始開始,趕緊開打。”庫總催促。

我開啟了遊戲,錢哥臉上的傲慢一掃而盡,眉頭緊蹙,弓身跳躍。

錢哥幾記致命的勾拳都被我躲開後,迅速調整了策略,他不再像之前跟我比賽那樣,迅速揮出重拳將我擊倒,而是更加耐心,他瞅著我的空檔,主動進攻少了很多,而我有了更多餘地揮出了幾拳—全部落空。

錢哥笑了,他那兩片黑色的厚嘴唇上下翻動,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不出聲音地對我說話:“打不到,氣死你。”

我氣得又打出一組猛攻,這沒有章法的幾拳被他迅速閃過,四下一片噓聲。

庫總急得在旁邊大吼:“清醒點,港都!”

銅鈴敲響,中場休息。

我噴著粗氣,走向繩圈一角,錢哥走了過來:“瘋丫頭,從我的繩圈滾開。”

我回頭看到庫總在另外一角繩圈向我招手,見鬼了。

我掉頭走了過去:“冷靜點,你還沒輸,”庫總扔給我一條毛巾,“他是個高手,但你比他更快,當他是個活靶子,把他的肋骨打爆。”

庫總拍了拍我的背,讓我繼續上場。

我沉下心,當心注意著錢哥的每一拳,用一記直拳擦傷了他那張從來沒被我碰到過的幹淨的臉,然後步步緊逼,把他壓製在拳台一角。庫總說得沒錯,隻要我沉下心來,我就比他更靈活。錢哥成了一個活靶子,我的拳頭瘋狂地落在他頭上、身上,我從來沒有這樣打過一個人,就像打沙袋一樣,我怎麽打沙袋就怎麽打他,直到他癱倒在地上。

錢哥扶著圍欄站了起來,他扭了扭脖子。

“有了金錢,有了名聲,整個世界都會承認你。”他拚命晃動身子,躲過我幾記刺拳。

“你想成功嗎?那是一種最美妙的滋味。”他送出一記帶著勁風的直拳。

我躲閃不及,學員們中發出一陣驚呼,這記勁拳直接打在了我的右肩上,但我同時近距離送出一拳,打中了他右邊肋骨,這位置已經吃了我好幾記重拳,又挨上這拳的錢哥,仰麵倒了下去。

我還是控製不住想讓拳頭繼續落到他身上的衝動,但看不見的裁判攔住了我,我回頭衝向了我的角落,難以抑製地叫了一聲,那聲音非驢非馬,像是發自聲帶中某種極為原始的音域,在閉塞的地下室中回**。

我站在我的角落,等著數秒結束,那條馬裏亞納海溝被填平了,我打敗了曾經不敢想象的對手,這滋味無比真實,又無比虛假。

我還不能像在視頻中看到的拳手一樣,在勝利時即刻體會到喜悅。原始的興奮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置身事外的平靜,發生再好的一件好事,我都要好久以後才會慢慢醒過味高興起來,而這種樂潮正像陣陣細浪,輕輕湧過來,漸漸沒過了我的腳背。

數秒結束,銅鈴敲響,“王文勝”,“TKO”!我穩穩地舉起了雙手,看著庫總,我想讓自己看似一個胸有成竹的職業拳手,像他教我的那樣。

“要命!這個遊戲有播報字幕。”庫總咆哮。

“這遊戲不是一直這樣嗎!”我剛說完,就看到了視界正中緩緩滾過一行字:

“‘野獸拳擊’王文TKO勝利,擊敗拳王錢哥!”

這行勝利播報紅字滾動到視線正中停下,讓我根本挪不開視線。

該死,紅字?不是綠字?

綠字是整個遊戲內玩家可見的播報,而紅字是遍及世界的巨力引擎的全平台推送,隻要接入平台的玩家都會看到,在這個周六的晚上,所有人都在打遊戲的晚上,會有多少人看到這條消息?在我認識的人中,我甚至說不出一個沒有接入巨力引擎的人。

我隻在去年的“太空戰記”年度總決賽後的連續幾天看到過紅字推送,而那些推送的名字都成了明星。

我忽然注意到整個視線右上角的小信封,那兒不停地閃動,但我看不清楚,私信消息數量從0開始瘋狂跳動,最後定格在了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