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

女孩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異星人。

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女孩提前三站下了公共汽車。她停下的地方是北方常見的居民小區,紅色的牆,堆滿舊物的陽台,暗淡無光的門牌還有私自亂拉的電線。小區邊上有一排白楊樹,黑綠色的葉子反射天空的白光。

女孩把手攏到耳邊,閉上眼睛,她的姿勢讓人想起音樂播放器的美麗廣告。

這本該是個忙碌的下午,遠處還有一棟大樓,一張辦公桌在等著她,在那上麵,擺著似乎永遠填不完的表格,還有螞蟻那樣密密麻麻的文件。不過在此刻的女孩看來,這一切都顯得不那麽重要—和她的目的地比起來的話。

她要去尋找她愛著的人。那個人有磁性聲音和冷靜洞察,他把自己叫作異星人。

她認識他,隻不過因為偶然的一次打錯電話。剛接通時她就發覺打錯了,正想放下,然而就在這時,電話那邊傳來一個聲音:“您好,異星人陪聊。”

她一下被這聲音迷住了。

她忘了原來要往哪裏打電話,隻是一個勁兒地和那個異星人說著話,剛開始隻是谘詢和禮貌的對話,很快變成了閑聊,到了最後,已經變成了她單方麵的傾訴。她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她是個怪胎,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怪胎,而是她的聽覺比一般人要敏銳得多,能聽見許多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就這樣,在她不算長的一生中,每天要不斷忍受沒來由聲音的折磨,還不能對別人說,要不別人非把她當成真怪胎不可。

“你很幸福。”異星人說,“已經有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陪著你,你還需要什麽?”

電話這一邊,女孩愣了很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

從此她無可救藥地迷戀上了異星人,電話裏,他磁性的聲音喚起了她內心深處最溫柔的情愫。

之前,女孩不是沒有想過和異星人見見麵,隻是沒有地址,也沒有姓名,隻有一個神秘的電話號碼,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可世間的事往往就是有那麽巧。就在這個下午,就在人黑壓壓一片的公交車上,女孩一刻不停的背景音樂裏傳來一聲清晰熟悉的聲音—

“您好,異星人陪聊。”

直覺,還有聽覺,一起告訴她,他就在這附近。

女孩順著白楊樹小道往前走。她聽見風聲,聽見鳥兒停在電線上輕輕嘣的一聲,聽見樹上蟲子吱呀吱呀咀嚼葉片的聲音,還有更多的聲音,可她隻專注一個,那個磁性的聲音,正在和一位作家談論他的病。

幾分鍾後,這通電話結束了,聲音暫時消失,而女孩也停下來,停在一堵灰色、布滿塵土和蛛網的老式大門前。

有那麽一個瞬間女孩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她的心跳聲蓋過了一切。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後,她輕輕抬起手,敲響了大門。

沒有回應。

她再敲。

還是沒有回應。

最後她終於用力地拍打起門來,手上都是灰。

可還是沒人來開門。

她很失望,卻並沒有轉身離開的打算。她呆滯又安靜地站在門前,大概半個小時後,門裏傳來輕微卻又非常清楚的聲音—

“您好,異星人陪聊。”

他的確是在裏麵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不願意開門。

一個想法突然鑽進女孩的腦海,她被自己嚇了一跳,這怎麽可能呢?那個每天穿著套裝,坐在辦公室裏卑躬屈膝的自己,怎麽可能會爆出這樣的想法呢?她羞紅了臉,轉身,走出幾步,又繞回來,靠近門,好像猶豫了,又好像做出了什麽決定,終於,她貼在門上,用力度不大但堅定的語調說了幾個字。

“請開開門,異星人。”

裏麵沒聲音了,又一通電話打完了。

“我愛你。”

說完這話她的臉頓時一陣發熱,還好周圍並沒有人,但她相信,門裏麵的人會聽見。

可那扇大門始終緊閉著,沒有打開的跡象。

女孩用手使勁拍了拍額頭,懊惱頓時替代了所有情緒,她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倉皇地準備逃避大人的嘲罵。

可就在這時,門裏傳來那個聲音:“等等。”

是在叫我嗎?女孩停下,回頭,異星人的聲音清晰地灌進她耳朵裏:“我知道是你,但我沒法開門,你可以試著從陽台上爬進來—還有,請做好心理準備。”

女孩看了看陽台,發出壓低聲音的驚呼,那裏果然有個縫隙,差不多可以鑽進個人。她蹲下來,有點不顧形象地往裏鑽,絲襪被欄杆刮破了幾個小洞。

這些動作花了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可女孩的心情卻異常忐忑,異星人的最後一句話讓她非常在意。說實話,她有心理準備,她想象過無數種和異星人會麵的場景,這些想象裏甚至還包括科幻片裏的“大蝦”或者“章魚人”式的怪獸。

可不管怎麽想,臨到真見麵時,還是會緊張的吧。

女孩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握住陽台上的球形門鎖,輕輕一扭。門開了。

一間再簡單不過的空房間出現在她麵前。

是的,空房間。

除了角落裏一台極其老式的轉盤電話,房間裏空無一物,更不要說,有人存在了。

“歡迎您。我記得您,您的聽力好得出奇,真讓人羨慕啊!”那好聽又禮貌的聲音卻在虛空中回**。

女孩說不出話,她注視著那部電話,話筒被拿起,吊在桌子邊緣,晃晃悠悠,異星人的聲音正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我很高興。”異星人的聲音不再那麽禮貌,“真的……”

“你在開我的玩笑嗎?”女孩不知為什麽,手腳冰冷,“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在哪裏打這個電話?”

“在……該怎麽說呢?”異星人說道,“您是第一個來到這裏的人。”

“不要岔開話題!”

“接下來的解釋可能會讓您吃驚,但我可以發誓,沒有一句是虛假的。”異星人說道,“我,其實是一束你們所說的‘電流’。”

“不可能,電流怎麽會……會……那麽……”

“為什麽不會呢?”異星人反問,“你們人類的神經係統,傳遞不也是電流嗎?”

“好吧,用神經來解釋,可你的腦子在哪兒?”

“對您這樣的人類來說,應該非常難以接受,但對於我來說,這確實就是我存在的形式。”異星人說道,“我就是一束電流,一束對你們來說,有‘生命’的電流。隻要我願意,我就能改變自身的強度和脈衝,也就是在電話裏發出你們所說的‘聲音’。”

“這……太離奇了……”

“對我們來說,你們同樣離奇。”異星人說,“你們竟然還有碳水化合物組成的‘聲帶’,通過它來震動發聲—不過這不奇怪,宇宙間的生命形式原本就是很多樣的,每個生命都有它自己的世界,就像你我一樣。”

“我……大概聽懂了……問題是,異星人,我不能看到你,也不能摸到你,是嗎?”

“但你可以聽到我。”

女孩踉蹌地從小區裏走過來,下午的陽光依舊燦爛,樓房、電線和白楊樹的影子交錯地鋪在她長睫毛上,像一幅美的畫卷。她等了一會兒,又上了一輛公共汽車,車上的人依舊很多,她縮進一個角落,開始哀悼她永遠得不到的愛情。

很快她就會到達目的地,一頭紮進辦公室,紮進永遠填不完的表格和文件中。她會過上新的生活,她會漸漸忘記的。她不會再在風中豎起耳朵,去尋找那個充滿磁性的聲音。那麽,她再也聽不到空房子中異星人那一聲暗淡的歎息—

她還能聽見他。

可對他來說,看見她,觸摸她,甚至聽見她,都是不可能。

可又有什麽辦法呢?心之所愛者,總有求之不能得的!對異星人來說,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