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那年,最愛我的小姑遭遇了一場意外。

當我從學校得知噩耗時,小姑已經住進了ICU。

父母沒有向我解釋太多。他們為小姑忙前忙後,與醫生商討治療方案,聯係親屬互助獻血,去警局查看辦案進程。所以,沒有人發現一絲變化在我的心裏悄然而起。

大人們的隻言片語,讓巨大的恐懼隨著兒童對於死亡的懵懂認知逐漸爬上我的心頭。

我這才從真正意義上認識到,原來每個人最終都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掉。

人生在世,每一條路都通向死亡。

而我最喜歡的小姑就在這條路的盡頭。她正在那個無知無覺、無底無光的深淵之上,隨時會一躍而下,融入其中,不再回來。

現在還沒有,但是隨時都有可能,而且到最後一定會。

我怕極了。這些年的成長,我離不開她帶給我的溫暖與快樂、啟發與鼓勵。我無法想象沒有小姑的日子。

可是,隨著病危通知書一次又一次下達,小姑的離去已經變成了時間問題。

每天下午,坐在教室裏的我就開始感到擔憂。那份冰冷的害怕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在放學時達到頂峰。那時,我已經聽不清老師布置作業的聲音,隻等下課鈴響起,飛快地跑向醫院。來到大門口,我的腳步又開始慢下來,一步一步挪上樓梯。移動越來越慢,心卻越跳越快。我害怕聽到絕望的哭泣,害怕在來來往往的親戚口中聽到不祥的字眼。隻有繃著就要斷掉的心弦走上那條熟悉的走廊,看見父母一如昨日疲憊卻還帶著一絲希望的麵孔,我才能長舒一口氣,暫時放下心來。

循環往複,日子像砂紙一樣無情地打磨我脆弱的神經。

終於,小姑走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我看到痛苦裹挾著懷念從遙遠的天際線排山倒海而來,誓要吞沒我的一切。我瑟瑟發抖。我怕我會哭得天昏地暗,我怕我會想得寢食不安,我怕我會從此崩潰。

突然,我的心底響起一個邪惡的小聲音:忘了吧,忘了小姑,就不會痛苦了。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我拚命點頭。我臆想出一雙無情的大手伸進記憶的深處,把小姑的音容笑貌、我與小姑的快樂回憶刪了個幹淨。而鎖著小姑遺物的閣樓,我也再未涉足。

一道心牆轟然而立,攔住了所有的懷念與悲傷。

後來,我開始一樣一樣把曾經珍愛的東西從心底裏掏出來,開始拒絕一切真心的愛與被愛,開始不在乎一切。

容顏、夢想、健康、親人。如我所料,在這個可怕的世界上生活,有太多的失去要承受。不過,從那之後,沒有任何離去可以打敗我。

即使是後來在小姑的葬禮上,我也沒有流一滴眼淚。

冷漠的名聲漸漸傳開,但我的內心靜如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