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部時間:虛元1802—1803年

“現在,所有人都相信宇宙隻有五光年,這是件很糟糕的事。”蕾切爾一邊說一邊磨咖啡豆。研究所裏真正的工作很少。

“那你信嗎?”

“我們這個研究所隻有四個人,很可能是知道一切真相後還仍然不願意相信的最後四個人。如果我相信了,那就隻剩三個人了。”

“你怎麽確定我不信?”

“你要相信的話,上個月麵試時怎麽不轉身就走?你留下來了。”

薑然一時語塞。

“不過,理想這玩意兒太脆弱了。埃布爾最後那段錄音沒打碎你理想吧?”

“不瞞你說。我小時候—直到現在,埃布爾都是我最崇拜的人。我想走得比他更遠。”

“我有個感覺。”蕾切爾把磨好的咖啡豆裝進壺裏,“那張無形的隔膜,和死很像。穿過那道界線就像一個人死了,死後究竟是什麽感覺?當然,這麽說也不是很恰當,人死後所有器官都停止活動了,不會有什麽感覺。你可以想象心髒停止跳動後但大腦仍在工作的那段時間。死後的感覺隻有死過的人才知道,但他卻再也沒辦法活過來告訴我們。穿過界線也是一樣,很可能存在另一個世界,但對於我們來說,那個世界是單向的,所有人都有去無回。隻有去了的人知道那個世界是什麽樣子。”

“所以,我還是想親自去那裏……”薑然說得有些底氣不足,他以為這句話會換來蕾切爾的嘲笑。

“所裏這幾個人誰不想呢?”這是蕾切爾的回答。

所裏有一個月的新年長假,半年來,這是薑然第一次回家。

父親的腿還是老樣子,高位截肢後隻剩下兩個肉紅色凸起的斷麵。很多年過去了,薑然一直不敢直視父親的雙腿。此刻,父親正蓋著褥子坐在**。他看到薑然回來,放下手中的書,費勁地把身體撐到麵對薑然的方向,招呼薑然自己去冰箱拿水果,說那些水果都是純天然種植的,想著他要回來,母親大清早專門去市場買,花了不少錢。

“爸,你也吃吧!”

“我不用,我不用。”父親連連擺手。

冰箱裏的水果是梨,隻有拳頭大小,兩個。他拿出其中一個,用水衝了衝,一口咬下去就是一半。一股酸勁從鼻腔往外冒,他感到自己仰望的星空是那樣遠,陷入的現實生活卻是這樣重。他又想起七年前的傍晚。

家裏座機電話鈴聲大作,母親接起來剛聽對方說了一句,臉色立刻就青下來。她急匆匆地對他說,“你爸出事了,快去醫院!”

那時他心裏在想另一件事。他十七歲,剛結束高中的課程,想要去上大學,可是家裏沒有錢供自己繼續念書。母親叫他的時候,他正在偷偷看報紙上的高校招生信息。他想學天文專業。

“哦!”他應了一聲,甩開報紙,跟母親一起趕去醫院。他們在手術室外等了兩個小時,之後醫生走出來說,病人的腿沒有保住,在緊急情況下,隻好先做了截肢處理。“以後可以裝仿生義肢,使用起來不會有什麽不便。”

他知道,醫院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病人死去,但在預繳費用不足的情況下,他們當然會選用最經濟省事的法子。“那……裝義肢要多少錢呢?”

“二十萬。”

父親是為了救一個差點被車撞飛的中學生,可那個被救的中學生始終未露麵。有報紙報道了父親的事跡,後來家裏收到一筆捐款。按父親的性情,他是絕不可能收下這種不勞而獲的錢財的,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他並未拒絕。可父親執意不治腿,而是用這筆錢支付了薑然四年大學的學費。他說自己就是沒文化,所以一生都隻能在廢品收購站工作。他希望薑然以後能成為一個體麵的人,去做有意義的大事。

“在研究所的工作怎麽樣?”父親捧著之前在看的書,頭也不抬似是不經意地問。不過薑然知道,父親為找到與自己可聊的話題思慮了有一段時間。

“挺好的。”他應該再多回答一些,不要讓父親的期待落空,可除了這三個字,他想不到還可以說什麽。

“能像那個埃什麽布一樣開光速飛機嗎?”父親比了個駕駛戰鬥機的動作。

“現在還不行。”薑然想了想,“以後,應該有機會吧!”

父親笑了:“你小時候一直吵著要開光速飛機。等以後你要是真的……”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是母親回來了,也正好打斷了這個尷尬的話題。父親出事後,她一直在外麵做鍾點工貼補家用。薑然本以為自己工作後母親就不必再這麽辛苦,但研究所的工資實在太低,僅勉強夠維持自己度日,沒有半分多餘的錢給家裏。他很愧疚。但父親喜歡他的工作。

“你應該做自己想做的事。何況,這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