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文/張 冉

農曆八月十六日,老羅對兒子說:“該走咯。”

小羅說:“走噻。”

他們把豐田海拉克斯的油箱加滿,將4個55加侖的油桶固定在貨箱上,往自製水箱裏灌了150加侖的清水。剩下的食物剛好裝滿車頂的拓樂行李箱,老羅把最後一瓶桃罐頭丟進駕駛室,扭頭問:“海椒油還有沒得?”

小羅答:“沒得。”

老羅撇撇嘴說:“算嘍。”

他用4號鋼絲把防雨布綁在貨箱上,拎著獵槍跳上駕駛座。後排的座位上堆滿了Trader Joe?s雜貨店的紙袋,裏麵裝著衛生紙、子彈、香煙、臘肉、機油和小羅的超級英雄玩偶。座位下是鏟子、洗臉盆、暖瓶、電水壺、帳篷和被褥。小羅瞧著手機,指示:“還是像從前那樣走嘛,走到溝溝邊上轉個彎。”

老羅邊發動車子邊說:“要得。你看著地圖哈,莫睡著了。”

豐田車駛上街道,老羅回頭看了一眼屋子,房子雖破,修修補補也住了兩年,難免有點感情。剛到堪薩斯城的時候,小羅一眼就挑中了這棟住宅,城裏尚未倒塌的屋子為數不少,小羅卻對白色牆壁和圓形閣樓窗戶情有獨鍾。

“老漢,走右邊,沒準能打個兔子。”小羅吼完,並未回頭看一眼,興致勃勃,仿佛是去春遊。

車輪碾過一片盛開的黃玫瑰。鎮子東北部的道路基本上被毀,成了天然的花圃,七個月前他們在這兒打到了一隻野鹿,隨後又連續獵到野兔,老羅找了點柏樹枝,在後院架起棚子,把一兩頓吃不完的肉熏成了臘肉。燜了點米飯,又把臘肉蒸熟,帶著油扣在飯上。小羅說那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老羅心想這小子真沒見過世麵,心想自己見過的世麵或許小羅再也見不著了,心裏覺不得勁,就想多打點野味吃,可從此卻再也沒碰到過什麽獵物。

世界毀滅三年,他們對一切都已習以為常了。最初,偶爾還能碰到些人,老羅每次都用磕磕巴巴的英語跟人家交流,還請人家喝竹葉青茶,說自己是個在維加斯工作的中餐館廚子,舊曆年餐館放假到科羅拉多帶兒子爬向日葵山,爬的過程中看到一條新聞,有個會飛的船還是石頭不知怎麽就到了太平洋,而且停在那兒不動了。爬到山頂,忽然天崩地裂,山峰起起伏伏,海水漲了又落,又是刮風下雨,又是電閃雷鳴。幾天後當他們下山時,才發現一切都完了,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那些人也說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有的從華盛頓和紐約逃向內陸,有人想到佛羅裏達碰碰運氣,全都滿臉恓惶、一頭霧水,又帶著獨活的興奮和狠勁。他們喝完茶背起包上路了,老羅不想動彈,就在堪薩斯城找點吃的,劈柴燒水,煮飯熬湯,養活小羅。這天算是見了鬼,時而下雨,時而下雪,有一次大風把半個房頂都給掀掉了,第二天又稀裏嘩啦掉冰雹。老羅在中國的時候修過汽車也在工地上幹過,稱得上是個巧手的人,東拚西湊,縫縫補補,護著小羅從六歲長到九歲。

後來,碰見的人越來越少,今年以來,就沒見過一個活人,不知道大家都跑哪兒去了。老羅每天拽著小羅說會兒話,下盤象棋,從兒子眼裏也能看出寂寞。他從DVD店裏找出的幾百張盤,小羅快看完了,他找回的遊戲小羅也玩膩了,他擺弄柴油發電機的時候,小羅也不愛在旁邊瞧了。老羅知道,這樣下去,別說小羅,總有一天他自己也得發瘋。

有天老羅撬開家中國超市的門,找了本幾年前的日曆,瞧著上麵的中國字,忽然一個激靈。一回家,就對小羅說:“小羅,我們回家嘛。”

小羅捧著遊戲機,連眼皮都不抬說:“老漢你瓜戳戳的,本來就在家。”

老羅把日曆蓋在遊戲機上,說:“你看這個紅圈圈。”

“過年?”

“過年。”

“啥子意思?”

“沒得啥子意思,回老家過年。”

念頭一旦產生,便像灶火一樣燒著心,又熱又疼。老羅的老家在四川西昌海南鄉,邛海邊的一個鎮子上,他十六歲離家到成都打工,二十歲娶了個貴州媳婦,三十歲離婚,帶孩子輾轉到了國外。出來久了,家鄉的風景也就淡忘了,很少念及邛海邊的老父母,逃命到堪薩斯城在白房子裏住了一周,他才忽然想起父母,夜深時狠狠哭了一回。回家過年,這個念頭顯得非常陌生,小羅兩歲時回過一次老家,料想沒給小羅留下什麽記憶。老羅本人偶爾會記起湖邊的老宅,聞見大蒜燉魚的味道,那情景隔著一層紗,不清不楚。

可世界毀滅三年後,回家過年的念頭在心裏是漲啊,漲啊,把老羅烤得坐立不安——他覺得必須得做點什麽了。

小羅問:“老家在哪哈兒?”

老羅答:“西昌邛海。”

“那是在哪哈兒?”

“中國。”

“有多遠?”

“挺遠。”

“能走得到?”

“一定能。”

“哦,那走噻。”

一周後,也就是農曆八月十六,他們開著豐田車踏上了歸鄉之路。GPS沒有信號,小羅擺弄著手機地圖和指北針,指引老羅將車開到了小鎮邊緣,沿著那條吞噬了小半個鎮子的深溝向東前進。三年來他們從沒離開過堪薩斯城,老羅有時候會覺得心裏有點空,可有時候卻又覺得好像被什麽填得滿滿當當,就像當年剛來美國的時候一樣。

長滿青草的道路彎彎曲曲向前一直延伸著,最後消失在了斷崖邊,那條溝逐漸加深,成了一道峽穀。車子在草木和石塊上顛簸,怕路不好走,出行前老羅特意調高懸掛,換上22寸越野輪胎,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就這方向,一直走。”小羅的興奮感很快就消失了,捂嘴打起了哈欠。

“小羅,萬一我們到不了老家,也回不了美國,你怕不怕?”

“怕個錘子。”

“一點都不怕?”

“老子困了,要睡瞌睡。”

九歲孩子靠在皮質座椅上,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老羅開著車,專注地躲避著石塊和灌木叢,後座的雜物叮當亂響,他擔心貨箱裏的油桶會倒下,不時回頭看看。不知開了多久,峽穀開始收斂,前方的地麵支離破碎,像被踩了一腳的椒鹽薄脆餅幹,老羅不得不向南兜個圈子,繞過這片區域。覺得肚子餓的時候,他剛好駛上一條基本完好的公路,鏽跡斑斑的路牌顯示是通往聖路易斯方向,他對這個地名沒什麽概念。又開了一個半小時,倒塌的立交橋將道路堵死了,老羅駛下路基,穿過一片半死不活的鬆樹林,看到了城市的輪廓。

聖路易斯是一片低矮的灰白色廢墟,看起來不止一次遭受火災,老羅摁了幾聲汽車喇叭,沒有任何回應。

小羅睡眼惺忪地問:“到老家了嗎?”

老羅答:“快了。”

整整一天,沒有碰到任何人。傍晚時分,路麵變得非常糟糕,大地像雞蛋餅一樣不是出現褶皺就是堆疊在一起,幾乎找不到車子能通過的地方。老羅試著爬上一道皺褶,使用了低速四驅慢慢前進,還是重重地磕到發動機下的護板上了,幸好油箱底殼沒有受損。

小羅說:“老漢,前麵就是芝加哥。”

老羅試圖在青藍色的天幕裏找到幾點燈火,可一無所獲。他調轉車頭向北前進,直到筋疲力盡,才將車停在路邊。他加滿油箱,搭起帳篷,跟小羅合吃了一盒午餐肉罐頭,喝了一瓶運動飲料,隨後又吃了兩張夾煎雞蛋的煎餅。

小羅玩了一會兒遊戲,問:“為啥子看不見人?”

老羅不知該怎麽回答,等他想出答案的時候,小羅已蜷在帳篷裏睡著了。

“因為人都在回家的路上。”老羅小聲說。

第二天下起了暴雨,擋風玻璃外白茫茫一片,花了一上午時間隻前進了30英裏。下午兩點的時候,天突然放晴了,陽光烘烤著漫山遍野的爛泥,豐田車繼續向東北方向奔跑。平均每天開十個小時車,老羅覺得身體還撐得住,小羅則表現得有些倦怠,總是打盹。幸虧車子的音響可以連接手機,小羅播放器裏的歌他們都聽過幾十遍了,可自從網絡消失後,iTunes就再也連接不上了,這些歌反而成了特別重要的東西。

車子穿越美加國境的時候,老羅正跟著音樂哼萊昂納德?科恩的Suzanne,雖然比起半懂不懂的美國歌曲,他更喜歡刀郎和鳳凰傳奇的歌。小羅指著車輪揚起的長長灰塵說:“老漢,那兒有個牌牌,寫著邊境到嘍。”

他們此行從底特律出發,根據地圖,沿路應該能看到五大湖中的伊利湖和安大略湖,但一路上卻隻有鬆散的土壤和煙塵,幾乎沒什麽植物,更別提水麵了。老羅說:“遭不住,越走越害怕。啥子都不對勁兒。”

小羅說:“怕啥子,老子就不怕。”

隨著豐田車一路向東北行駛,氣溫也降了下來。父子倆翻出厚衣服套上,老羅幫兒子整理利索,幫他將背心掖進秋褲,又將秋褲塞進了襪子。第十五天的時候,他們穿越魁北克,到達紐塔克,也就是北美大陸的邊緣。這裏氣溫大約在5℃,大地尚未凍結,土地上有一道道的衝刷痕跡,車輪很容易陷進鬆軟的砂土中。

按照地圖,前方應該是250英裏寬的戴維斯海峽。老羅從地圖手冊裏看到這個海峽冬天會結冰,想越過冰麵繼續前進,可現在擋風玻璃外卻隻有一望無際的灰綠色砂土,看不到大海在何方。

“搞錯方向了?”老羅不由皺起了眉頭。

小羅嚼著牛肉幹答:“不可能,剛才我看得很清楚明明上麵寫著紐塔克和奧拉其維克。”

老羅掛擋起步,下了一個長長的緩坡,在漫天煙塵裏向東行駛,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大海遲遲不曾出現。他終於忍不住轉向南方,開出40英裏後,一線藍色出現在地平線上,海邊到了。按照地圖位置,他們現在正處於戴維斯海峽中央,深達2000米的海麵上。

父子倆對著地圖研究了很久,小羅用圓珠筆畫了兩條線,將北美大陸和海峽對麵的格陵蘭島連了起來。“我覺得我們沒走錯,是這兒長出了一條路。”

“擺玄龍門陣哦。路是能長出來的?”老羅說。

話雖如此,他還是聽了兒子的話開車一路向東,果然毫無阻礙地到達了格陵蘭島。名叫戈特霍布的小鎮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隻有一片建築物的地基還殘留在那裏。老羅越發糊塗,搞不清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小羅卻不較真,催著他繼續前進。

他們從南端橫穿格陵蘭島。白天長得令人難以忍受,晚上卻隻有那麽短短一會兒,老羅晝夜不休地開著車,在理應到達格陵蘭東側邊緣的時候,他再次看到延伸出去的大陸,像階梯一樣向下跌落,不見一丁點兒海水。他小心地降下陡坡,任憑車輪在大量的沙子裏打滑。坡底還算平坦,他繞著奇形怪狀的白色石頭前進。第二天又開始爬山,登上山峰之後,他發覺峰頂非常平坦,殘破的道路引領他們進入城市,在空無一人的城市廢墟裏,老羅發現自己正站在雷克雅未克的中央:他們到達了冰島。

“狗日的大海……哪去了?”老羅不禁問自己。

小羅說:“狗日的。”

老羅說:“不許罵人。”

穿過冰島,他們看到了大海,海水藍得有點奇怪,可又讓人說不出奇怪在哪兒。冰島東側有一條寬闊的陸橋伸向前,老羅開車降下緩坡,在礁石、鹽塊和水坑間穿行,忽然小羅叫道:“老漢快看。”

車子經過一座雪白而又有許多銳利尖角的高山,兩人眯著眼睛,看山尖反射的破碎陽光。直到豐田車開出10英裏之後,老羅才猛然驚覺那是一條鯨魚的骨骼。他對小羅說:“大海還在,就是水少了幾十米、幾百米。”

孩子回答:“那人都去哪哈兒了?”

老羅想了想,決定假裝沒聽見這個問題。

他們走了兩天,遇到了一座非常陡峭的山脊,不得不繞到陸橋邊緣,勉強從最平緩的地方爬了過去,車子的底盤多次遭到磕碰,輪胎也爆了一隻,老羅隻有兩隻備胎,換胎換得又累又心疼,渾身上下都是鹹的,全世界都是白慘慘的看上去特別刺眼。

又是兩天的旅程,他們聽著痞子阿姆的歌爬上了緩坡,到達挪威了。奧斯陸是受損不太嚴重的城市,他們在城外找到了一間超市,稍作休整,老羅沒找到食物和水,不過從廢汽車裏弄了100加侖的汽油。他們沒有進城,第二天繼續向東前進,傍晚就到了斯德哥爾摩。小羅看到一隻野鹿從車燈前跑過,操起雷明頓獵槍開了三槍,沒打中鹿,倒把翼子板鐵皮掀飛了一塊,氣得老羅左手握住方向盤,右手狠狠抽了他兩巴掌。這時城市的方向忽然傳來了槍聲,似乎有人在回應,老羅剛開始覺得驚喜,想了想,還是開車繞過布魯瑪機場,離開了瑞典的首都。

他們這樣走走停停,一直沒跟任何人見過麵說過話。進入俄羅斯境內不久,車子終於壞了,老羅鑽到車底下擺弄半天,舉著凍僵的手,張開沾滿機油的嘴說:“徹底壞球嘍。”

小羅答:“再找個車噻。”

他們換了一輛不認識牌子的俄羅斯汽車繼續上路。這車油漆掉得七零八落,後擋風玻璃也碎了,副駕駛座上還有個大洞,老羅用紙箱把玻璃一堵,又拿棉衣把座位墊平,將油桶塞進後座,打開機器蓋,拆下化油器和濾芯看了看,灌上汽油和機油,拿電瓶一搭,一下子就打著了火。

天越來越冷,道路時有時無,俄羅斯似乎遭受了比較嚴重的地震襲擊,很難見到完整的建築物,能找到的食物也越來越少。幸好下雪了,老羅不再擔心喝水的問題,鏟一臉盆雪劈柴煮化了就是水,喝口熱水,身體也暖和。

在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交界的地方,老羅出了次車禍,他開著開著就睡著了,車子撞到樹上了,父子倆腦袋上都磕出了大包。車子受損倒不嚴重,就是水箱橡皮管有點漏水,老羅捂著腦袋,用膠布和塑料袋堵了個嚴實。這車開得更加小心了,慢慢穿過哈薩克斯坦,沿新藏路一路往東,一路上也沒見著人。爬上青藏高原,在川藏線走了兩天,道路被水衝斷了,再也過不去了。老羅決定帶著小羅步行。

他們裹著最厚的衣服,背著行李,手牽手走在宗拉山上,小羅問:“人到底去哪哈兒了?咱們活著,還有好多人也應該活著啵?”

老羅答:“肯定有好多人活著,可是這世界太大嘍,別個都各活各的吧。”

他們花了二十天時間走到理塘,上S215往九龍縣方向走,老羅算算日子,馬上就要過年了,可他實在走不動了,就說:“前麵就快到大涼山了,到了大涼山也就到了西昌,到了西昌就到了邛海,咱們也就算到家啦。”

小羅說:“回家過年,能放鞭炮。”

老羅笑著說:“你曉得個錘子鞭炮。”

他們爬上了一座山。

老羅說:“翻過這座山,就能看到山腳腳下麵的城,也就到家啦。”

小羅說:“回家過年,能吃坨坨肉。”

老羅笑道:“你曉得個錘子坨坨肉。”

他們爬到了山頂。

小羅問:“到老家了嗎?”

老羅沒說話。

他們站在山頂上,看著山下的海。藍瑩瑩的海水罩在霧裏,偶爾露出一個白生生的山尖,遠處飄著雲和煙,看不清海有多廣,可老羅知道,他們的老家就在這海水底下。

小羅問:“這就是邛海?”

撲通一聲,老羅背上的包裹掉了下來。他說:“不走了,吃飯。”

他升起酒精爐,抓把雪把臉盆抹幹淨,又鏟一盆雪,用火煮成水,淘米煮飯,找出最後一塊臘肉,用小刀一片一片切好,碼在米上,再把包裏剩下的罐頭、榨菜、腐乳一口氣全打開,就著火爐熱熱,用小罐頭盒分別盛了。米飯一熟,香氣飄出來,就覺得沒那麽冷了,小羅流著鼻涕叫:“香!”

父子倆一人一碗臘肉飯,呼嚕呼嚕地往嘴裏扒拉。

小羅鼻尖見汗,說:“過年真好!”

老羅放下碗,瞧著山下的海。一路上的海水,原來都跑到這裏來了,把四川淹了一半。這水有幾十米深、幾百米深,老家就在幾十米深、幾百米深的水下麵,這輩子他是再也見不著了。

他喉結咕嚕著,慢慢咽下一口噴香滾燙的臘肉飯,說:“唉,對嘍,這就是邛海。”

小羅問:“那老家呢?”

老羅沒答,說:“過年好。”

小羅說:“好噻!”

海水拍打著山岩,依舊是那時的濤聲。

新聞:……不明飛行物體指向日本海以東洋麵,它具有極大的質量,其懸停姿態完全違背已知的物理規律,而單位體積和質量早已超出人類所掌握的所有高密度材料,一個肉眼可見的海水圓錐體升起來了,太平洋水位正在引力作用下快速升高。在新年裏,我們必須很遺憾地通知您:不明飛行物體帶來的是災難,是海嘯、地震和生態大破壞,地球的樣子即將被重新雕塑。為什麽?會怎樣?該怎麽做?所有問題誰都無法回答……觀眾朋友們,過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