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另一個李誌偉消失了。

從這個時間點上穿越回去,回到三個小時之前。此時此刻,我又變成這時空裏獨一無二的李誌偉。

不知為何,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結束了。

噩夢一般的遊戲,終於結束了。

我走回客廳,聽見安安還在夢囈般喃喃自語。

“結不成了,這婚結不成了……”

“安安姐,有話好好說……你……你先把刀放下……”蘇菲小聲說。

安安怨恨地瞪著手中的刀,長抽一口氣,大號牛排刀哐當落地,蘇菲連忙把刀踢到一邊。刀鋒在滿地狼藉中一路滑動,剛好停在我腳邊。

我低頭看著刀,像史前草原上未進化完成的猿猴看著一塊黑色碑石,查拉圖斯特拉莊嚴的旋律在耳邊響起。世界為何而存在,我為何而存在,時間是什麽,宇宙又是什麽,如何開始,又如何終結。所有問題與答案統統攪作一團,像大爆炸最初的一瞬,沒有上下左右前後,沒有起因經過結果,沒有答案,沒有問題。

我有氣無力地笑一笑,彎腰撿起刀,向安安與蘇菲走去。

“喂,沒事了……”我低聲說。

兩個女人抬起頭,同樣用猿猴般迷茫的眼神看我。

“其實……其實都是誤會……”

話未說完,我不小心踩到一小塊碎瓷片,向後一滑,大號牛排刀脫手而出,被高高拋向天空。

在查拉圖斯特拉莊嚴神聖的樂聲中,時間線被無限拉長。我如同慢鏡頭一般,緩緩地、輕輕地仰天倒下,倒在狼藉一片的高檔實木地板上,銀光閃閃的大號牛排刀在天空中翻轉、上升,然後掉落,幾萬年時間流逝了,猿猴進化為人,發明武器,發動戰爭,殺死成千上萬無辜的生命,而我即將成為其中一個。

普普通通的一個。

刀鋒準確地插入胸口,劃破皮膚,割開肌肉,穿過肋骨縫隙間的薄膜,刺中跳動的心髒,血漿四處噴濺,有如黃石公園火山爆發。一個科幻作家就這樣被殺死了,死在2012世界毀滅之前。

“啊——”安安與蘇菲尖厲的叫聲劃破長空。

我躺在那裏,好像被釘在地板上的昆蟲標本,四肢不甘心地抽搐幾下,溫暖的血漿在身下蔓延,淹沒地板上各種碎片,恍如洶湧的洪水,將一片又一片破碎的大陸吞沒。

黑暗,黑暗漫天席地向我卷來,仿佛被黑洞吞噬。黑暗邊緣的星星逐漸黯淡,光芒向著紫外一端移動。最終我什麽都看不見了,黑暗漫延開來,像遮住眼睛的一塊布,把整個世界遠遠推開。

“誌偉!誌偉你怎麽了誌偉!說話啊!”

“快!打電話給醫院!”

兩個女人的腳步聲匆匆遠去,這時牆上的鍾剛剛敲響了九下,婚禮進行曲宛如星雲一般旋轉,彌漫,縹緲無依。緊接著,我聽見另一雙輕快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逐漸暗下去的視域裏,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客廳門口,正驚恐萬分地向我望過來。

後記以及一點說明:

這篇小說是根據先前創作的一部劇本改編而來。通常小說改劇本比較多,劇本改小說,尤其是作者本人先寫劇本再寫小說,則似乎比較少見。

為避免語無倫次,還是從頭說起。

大約是2009年冬天,北師大科幻協會的會長鄧少跟我談起想拍低成本科幻電影的事。我記得那是在萬聖節之夜,一次科幻主題的化妝晚會。我扮成吸血伯爵,而鄧少則身穿繡有斯萊特林徽章的校服,周圍各色怪力亂神川流不息:終結者、女超人、桃樂絲、守望者羅夏、史波克、阿拉蕾甚至宇宙墓碑……我被濃烈科幻宅氣場所感染,滿口答應給鄧少寫劇本。

經過幾次商討後,我們一致決定,要拍一部超低成本零特效的科幻懸疑室內情景劇,靈感大概來源於當時大熱的《關於時間旅行的FAQ》。為了保證“超低成本”與“懸疑”這兩點,一度想到許多方案,也推翻了許多方案。直到某一天夜裏,我興奮地將一句話的劇本大綱用短信發給鄧少:

“從前有一個科幻作家穿越了,後來,他死咗(咗:方言)。”

這大概是我寫過的最不靠譜的故事大綱。

2010年初,我終於完成了劇本。英文片名定為《Time Kill》,中文名則遲遲想不出,最終勉強定為《死局》。

年底,鄧少克服重重困難將片子拍完剪畢。大約用了三天時間,三千元錢,三位演員,外加一位導演兼攝影兼燈光師,以及擔任生活製片的導演弟弟。

聽上去似乎效率不高,但畢竟比我們其他許多無疾而終紙上談兵的偉大理想要靠譜一點點。畢竟,我們沒有錢,卻想拍科幻片,聽上去無異於天方夜譚。

2011年6月,我在一家桌遊店裏看到鄧少帶來的成片,畫麵出乎意料地流暢,演員的表現也很精彩。盡管鄧少一直為拍攝時條件簡陋而自責,我卻認為,這部片至少是蠻好看的。

至於將劇本再改成小說,則純粹是我個人的心血**。若說有什麽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大概是因為某天突然拍腦袋想到“殺死一個科幻作家”這個標題,覺得不寫成小說簡直暴殄天物,於是就寫了。

此篇後記雖然並非植入廣告,但依然希望大家支持身無分文卻心懷夢想的科幻電影宅們。假以時日,或許他們真能拍出一兩部優秀的“中國科幻電影”也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