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1日 20:44日本橫濱京濱工業區A6道“山吉”進出口株式會社

淺田剛剛結束為期一個月的工作,回到橫濱。他按照慣例在離公司兩千米外的地方下車,確認沒有受到跟蹤,繞了幾個彎回到那棟陳舊的三層小樓,掏出鑰匙開鎖,將卷閘門拉開一條縫,鑽了進去。

門前街燈將一束光投向屋內,照亮一雙高高蹺起在辦公桌上的腳。淺田放下行李箱,轉回身關閉卷閘門,讓自己和不速之客同時陷入黑暗當中。“我不喜歡這樣。”他的聲音沉悶地響起,“出去。”

“我也不喜歡,但誰讓你手機不開機呢。”坐在桌後的人說,“停電兩天了,你冰箱裏的菜都開始發臭啦,瞧瞧你的電費賬單,從去年六月份起就沒交過一分錢,攢錢留著幹嗎用啊?老兄。”

“出去。”日本人的聲音換了一個方位。

椅子挪動聲傳來,桌後的男人站了起來,“我隻想跟你聊聊而已,雖然這樣不太符合沙龍的規章製度,可誰讓我沒什麽朋友呢。”他說著話,發現一個紅點出現在自己胸口部位,隔著衣服灼得心髒怦怦直跳。

“出去。”淺田第三遍重複道,語氣聽起來,他不想再重複第四遍了。

啪嗒。突然一朵小火苗亮起,一次性打火機的火焰照亮了顧鐵揚著眉的臉,“原來你真是個殺手啊。我會自己滾出去的,可走之前,我必須問你一個問題……你餓不餓?”

這問題顯然出乎日本人的意料。沉默了一會兒,陰影中走出淺田高瘦的身影,他手腕一轉,手槍無聲地消失在袖管裏。“吃完東西,然後出去。”丟下一句話,他拎起行李箱轉身登上樓梯。

三支蠟燭的光填滿屋子,這棟樓的二層空****的,沒有任何家具,兩人盤腿坐在地板上,每人麵前擺著一份單兵作戰口糧。

在等待口糧自加熱的時間裏,顧鐵說:“我知道咱們倆沒有多深的交情,不過能坦率地把老巢的地址告訴我,就當是你相信我的證明吧。淺田,我的身體出問題了,從幾個月前開始的。問題就是——米飯和麵條再也填不飽我的肚子,隻有肉才能解渴。宣武醫院消化科主任醫師給我做過檢查,結論是缺乏必要消化酶導致的異食症。他開了幾瓶藥給我,讓我每頓飯前服用一片,過段時間再去檢查。”顧鐵從兜裏掏出一個小藥瓶放在地板上,“複方消化酶:含胃蛋白酶、木瓜酶、澱粉酶、熊去氧膽酸,用於食欲缺乏、消化不良等症。藥效起初非常好,我又能吃大碗的炸醬麵,大口大口嚼黃瓜了,每天三次,每次一片,藥效持續了一個禮拜。”

作戰口糧開始冒出白煙,淺田沉默地拆開咖啡包,倒入一次性茶杯。

顧鐵歎息道:“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吃了盤外賣的炒餅。幾分鍾後,我開始噴射狀嘔吐,像個灑水機一樣把整張辦公桌澆了個遍。之後情況就更嚴重了,與肉類無關的物質不能與胃相容,加大用藥量的話能暫時控製這種情況,可隻能維持很短一段時間——這是個不斷下降的螺旋。”他平伸雙手,藥片劈裏啪啦掉了一地,“現在再多的消化酶也不起作用了,我隻能吃肉,大量吃肉,遠超過身體需要量的紅肉。”

日本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顧鐵露出苦笑,“我沒有再去醫院,因為這不是什麽異食症。我被感染了,淺田,被那盒子裏的東西感染了!而你就算沒有親身參與開啟盒子的過程,也與盒子處於同一個房間之內,麵對同樣的感染源……如果沒猜錯的話,你也早就不能進食穀物和蔬菜了,對吧,老兄?”

口糧加熱好了,紅酒牛肉燴飯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日本人用叉子鏟起米飯送進口中咀嚼著,一邊說:“不,我很好。我說過不要打開盒子。我根本就不該把那盒子帶到沙龍,更不該當眾拿出來。”

顧鐵三口兩口把牛肉吃完,然後用自己包裏的牛肉幹補充能量,“你是個嘴硬的家夥……不承認也沒關係。我想問的是:你認為是誰開啟了最內層的青銅盒子?紅木盒子是安全的,青銅盒子才是感染源,我認為是在農場斷電的半分鍾內,有人用重物敲裂了青銅盒,把裏麵的東西取了出來,造成我們幾人的連帶感染。”

“不是我。”淺田冷淡地回答,繼續吃著米飯,“或許是你,或許是芬蘭人,又或者是祖爾。我不關心。吃完你就趕緊出去,我不想被你傳染。”

中國人咧嘴笑了,“你這麽謹慎的人,怎麽可能聽說我身患傳染病的消息而無動於衷?唯一的解釋,就是你也得了一樣的病……別鬧別扭了,事情比你想象得嚴重得多,這可不是什麽玩笑!”

淺田吃光盒裏的飯,喝完咖啡,把垃圾裝進紙袋,站起來說:“好了,話說完了,走吧。”他沒再給顧鐵說話的機會,用瘦長的雙臂推搡著顧鐵下樓,直到把客人送出門外。“路口右轉,便利店門口有一輛豐田花冠,車鑰匙在右後輪胎上麵放著,開著去機場,然後飛回中國去。”他說,“再見。”

卷閘門轟隆隆關閉。顧鐵站在街燈下,望著一片漆黑的小樓,沒有離開。五分鍾後,他繞到樓房後麵,攀著排水管爬到二層,敲敲玻璃窗,“喂,接下來討論點有建設性意義的話題吧,老兄。”

黑暗的房間中央,孤獨男人的身體如蝦米般蜷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