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1日 美國內華達州提卡布山穀無名農場地下實驗室

“銅盒鑄成之後立刻被紅木機關盒收納,因此兩隻盒子的年代應該是一致的。明代是最合理的推測吧。”芬蘭人說。

祖爾猶豫道:“這隻盒子從造型和紋飾來說,確實符合唐代器物的特征。中國自五代十國以後普遍使用黃銅和紫銅,一般隻有鍾鼎等大型器物才會使用青銅澆鑄……不過不排除仿古的可能性,宋代曾鑄造了相當數量的仿古禮器。”

“碳14,很簡單就能解答我們心中的疑惑,半衰期不會騙人。”顧鐵戴上手套,小心地捧起盒子來到第三實驗室,把銅盒擺在一個不鏽鋼操作台上。地麵上的儀器隻是冰山一角,龐大的加速器線圈藏在深深的地下,這台加速器質譜儀是足可以媲美頂尖大學實驗室的新型設備,而懶散的主人們看來很少使用它,儀表上落著薄薄的灰。

祖爾對這種儀器並不陌生,她使用一次性探針從紅木機關盒上取了三個樣本,又從青銅盒表麵陰雕處取得三個樣本。碳14鑒定法無法測定無機物的年代,不過盒子陰雕線條中塗有赤紅色顏料,“這應該是銀朱(硫化汞)與桐油的混合物,能夠代表銅盒製造、雕刻、塗裝的年代。”人類學家介紹道,一邊將探針插入收納口,蓋上保護蓋,打開質譜儀的電源開關。

嗡嗡……不知藏在何處的大功率柴油發電機啟動了,加速器要將同位素原子加速到數十兆電子伏特,所需要的電量是驚人的。屏幕顯示整個程序需耗時十分鍾,幾個人就在儀器旁邊坐下來,一邊觀察銅盒,一邊繼續討論。

安德魯·拉爾森將領帶稍微鬆開,做了一個深呼吸,“稍微整理一下頭緒。從營養學角度來講,人肉同豬肉和牛肉沒有太大分別,不過作為食物鏈頂端的生物,人肉是自然生物中汙染富集程度最高的,常吃容易重金屬中毒;而長期食用死者的肉則會導致某些疾病的交叉傳染,例如新幾內亞Fore部落因朊蛋白病毒而引起的震顫病。另一方麵,顧鐵剛才提到的大規模食人事件是有醫學可能性的,甲狀腺異常、胰島功能亢進、皮質醇增多症等都可導致食欲亢進,若某種未知的傳染病能夠抑製飽食中樞的活動,使感染者出現異常旺盛的食欲,那麽一千人吃掉幾萬人的場麵就很可能出現。他們會吞下比食量多十倍的食物,不住嘔吐,繼續進食,直到成為別人的食物,化為一攤嘔吐物……想象一下那是什麽樣的畫麵?”

祖爾露出惡心的神色,顧鐵打了個響指,說:“就是這個思路!剛才我想到另一起群體性食人事件,災難發生在唐朝至德二年,安史之亂時期。當時,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派兵進攻睢陽,唐將張巡守城十個月,糧盡後開始大規模吃人,到城破時,睢陽城四萬戶被吃了個幹淨,隻剩四百人活了下來。盛唐年間發生這種慘劇,恐怕是大多數人所不知道的吧。”

“你是說唐代、明代的兩起事件,都是盒子裏的東西引發的?”拉爾森質疑道,“這說法沒什麽依據,雖然駭人聽聞,可畢竟是戰爭中發生的事情,戰爭的本質就是剝奪生命。”

中國人擺擺手指,“不不,它們不符合戰爭的基本規律,守城戰本身是消耗戰,一旦資源枯竭,戰爭就走到了盡頭。軍民相食開始的時候,就是城防崩潰的時候,根本不可能再堅持那麽長的時間。兩起事件的守城時間都是十個月,即三百天,其中顯然有著明顯的規律性。無論史書中怎麽記載,我認為,真實的攻城戰其實早早就結束了,是敵軍在城外隔岸觀火,不肯進入這兩座陷入瘋狂的城。當數萬人、數十萬人大口大口撕扯對方血肉的時候,誰會做出大舉進攻的決定?十個月,或許是幸存者人數遞減到一個足夠小的規模,或許是傳染病的傳播期已經過去,一切才算結束。”

祖爾臉色變得煞白,“就是說,這銅盒子裏裝著的是病毒?能導致人吃人的惡性病毒?”

芬蘭人立刻糾正:“病毒在活體之外不呈現生命特征,離開宿主細胞後,沒有代謝機製的病毒最多隻能存活幾天。”

“傳染病在唐代的爆發導致了睢陽食人事件,當時的人鑄造了四神鎮五瘟紋青銅盒將最初傳染源封存起來;八百六十五年之後,盒子被打開了,貴陽食人事件發生,於是人們按照唐代銅盒的原樣鑄造了第二隻銅盒,重新封鎖傳染源,並且用紅木機關盒加以額外保護。八十年後,這盒子輾轉流落到日本,在九州的一個小島上引發了食人事件。我剛在紅木盒底部發現了一個直徑不到兩毫米的小孔,像是手鑽留下的痕跡,日本人一定想窺探裏麵的東西,不小心把青銅盒與紅木盒那微小縫隙中的瘟疫釋放了出來。”顧鐵向大家展示紅木機關盒的碎片,“這就是我的推斷。”

祖爾說:“也就是說,我們正處於危險當中嗎?”

拉爾森略加思索,“我不這麽認為,排除病毒的可能性之外,細菌類的群體生命是無限的,而在封閉環境中的單體受到細胞壽命限製,其生命周期其實很短,比如大腸杆菌隻有二十五分鍾左右,酵母菌不超過一個小時。目前最耐不良環境的細菌芽孢也存活不過二十年。無論裏麵曾關著什麽怪物,都應該早已死去了。”

祖爾嚷道:“可是幾起事件間隔幾百年,就說明病原體一直活在盒子裏頭——這分明就是現實中的潘多拉盒子!”

“戰爭。瘋狂食人。被毀滅的城市。”顧鐵眉心打了一個結,“如果反過來想想的話,蒙古人進攻克裏米亞半島時就曾經將死屍拋進城市,用黑死病作為生物武器。這種食人怪病難道也是作為一種武器存在的?隻是其表現形式太過凶殘,威力不易控製,而安全期又太漫長,才會被重重封印起來,極少被使用在戰爭當中……”

拉爾森說:“那麽日本村莊事件隻是個意外,真正的瘟疫,還藏在明朝鑄造的銅盒裏未被釋放出來。”

屋裏突然安靜了,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青銅盒子閃耀著異樣的綠光,五瘟使者在銅鏽下若隱若現,仿佛在盒子表麵蠕動起來。

“到此為止。將銅盒密封起來,埋藏在內華達的戈壁灘深處,我們得去做個全麵的身體檢查,然後忘掉這件事情。”

“我同意。”

“同意。”

“同意。”

不知誰先開口,一個決議立刻達成。

祖爾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們是否知道印度的摩亨左達羅遺址?它被稱為‘死丘’,是印度河中一座島嶼上的大型城市遺跡,科學家們推測這座城市是在相當短的時間內毀滅的,有四萬到五萬人集體死去,大量骨骼堆積在城市當中。如果是類似的食人事件的話……”

正在這時,質譜儀嘟嘟的提示音打斷了她的話,檢測結果出現了:“樣本一:1620年(正負8年);樣本二:1620年(正負8年)……樣本六:1620年(正負8年);複檢將在十秒鍾內開始。”

顧鐵點點頭,“沒錯了,正是貴陽城事件發生的年代。若分析青銅盒的成分,一定能發現那符合唐代青銅器的合金比例,因為新盒是融化舊盒重新澆鑄的,古人一定認為這種特殊的金屬和紋飾能夠壓製瘟疫。”

轟!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砰然巨響,四周立刻陷入漆黑,焦糊味沿著通風係統傳來。屋裏混亂起來,驚叫聲和碰撞聲響起,有人嚷道:“短路了!供電係統的負荷太大了,備用發電機啟動需要三十秒鍾……好了好了!”

頭頂燈泡啪啪閃爍,接著慢慢亮了起來,實驗室重新被柔和的白光照亮,三個人站在質譜儀旁,胸口起伏不定。“等等……”顧鐵慢慢低下頭,望著工作平台上完整的青銅盒,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還好沒事,要是有人碰到盒子就糟糕了,這種青銅器很堅硬,因為鑄造時添加錫的比例相當高,不過同時韌性會變得很差,一摔就會碎成渣子吧?”

祖爾說:“快把它封起來,我再也不想看見這玩意兒了,即使這是個能獲得諾貝爾獎的研究課題。”

安德魯·拉爾森小心地捧起青銅盒,放進玻璃箱,帶到第二實驗室進行噴灑消毒,用玻璃和鉛盒做了雙重密封,最後用HDPE熱塑樹脂將鉛盒裹在裏麵。芬蘭人親手將這團琥珀一樣的東西丟進地下室的滲漏豎井,然後向井中灌入大量的速凝水泥,確保它被埋在無人能觸及的地方。

完成這一切時已是淩晨六點。拉爾森摘下手套,抹去臉上的泥漿,“我們再去做一次消毒,接下來我會抽取咱們幾人的血液樣本做病理檢驗,確保沒有染上什麽怪病。觀察期三天,沒有異狀的話才能離開這裏,沒異議吧?”

“當然,安全第一。”祖爾說。

“可惜沒能看到那東西的真相,有點遺憾啊……”顧鐵打了個嗬欠,“這次聚會要延期了,希望大夥兒都有其他的好故事可講。”

三個人說著話離開地下室,燈光熄滅,屋子重歸黑暗。

哢嗒——在八十米深的地下,被重重包裹起來的銅盒突然裂開。它早就被人砸裂,隻是拚合在一起勉強維持形態而已。若有光源照亮盒子,能看到斷茬處的青銅呈現耀眼的金黃色,五瘟使者的臉支離破碎。盒子的內部空間小得可憐,隻能勉強塞下一隻ZIPPO打火機——而無論裏麵曾經裝有什麽,此刻都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