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朗日墳場

1250顆核彈飛向太陽

快艇已經開了半個小時,夜色濃重,岸上的燈火漸漸隱沒。前邊,黑黝黝的海麵上突然出現了幾點燈光,燈光逐漸變大,直到變成燈火通明的魔境,五彩繽紛的霓虹燈瘋狂地閃爍著。

正在駕駛快艇的魯克看見船艙裏的人都已經出來,站在甲板上,迫不及待地看著這一片夢幻之地。這是“星球動物園”號空天飛機乘員組的全體成員,是魯克的親密夥伴。老猢猻拉裏,巴基斯坦人,65歲,身材瘦長,臉上皺紋密布,像一隻風幹的核桃,按說他已經該退休了。鬣狗班克斯,西班牙加西裏亞人,這個饕餮之徒的牙床特別發達,有一次航行事故中,他用牙齒咬斷了一根纜繩,排除了故障。小個子布萊克,肯尼亞吉庫尤族人,時常哼著節奏跳**的黑人民歌。還有他自己,老虎魯克。近十幾年航天事業急劇衰落,他的“星球動物園”已是私人空天飛機中碩果僅存的一艘了。

那片魔境實際上是露出水麵的幾座半截孤樓,星星點點散布在廣闊的海麵上。他們腳下是繁榮的澳門,但50年來,在人類對“狼來了”的警告逐漸麻木時,狼真的來了。溫室效應來勢凶猛,南極冰冠的38億立方千米的冰冠全部融化,海平麵上升60米,瀕海的幾百座國際都市成了龍宮。人們被迫遷往高原地帶,但貧瘠的高原是不會一夜之間變成沃土的。全球性洪水又引發了地震大爆發,幾年之間毀滅了幾十座繁華都市。在地圖上,一向安全的地區,也標上了獰惡的地震標識線。

地球發瘋了,人類的瘋狂導致了地球母親的瘋狂。後悔莫及的人類盡力掙紮,也隻能刹住文明之車使其逐漸下滑而不致突然翻車。

好在人類的本性是隨遇而安的。這些劫後幸存的半截樓群很快變成了銷魂之窟。夜空中,性感的霓虹女郎挑逗地頻送秋波,不厭其煩地脫著衣服。大門口是幾十位真實的性感女郎,穿著極暴露的比基尼泳裝,搔首弄姿地迎候客人。魯克對急不可耐的船員們說:

“衝鋒吧,老規矩,今晚的開銷我包了。”“星球動物園”號已經老化了,所以每次航行,船員們都是笑嘻嘻地和死亡親吻,送死前的這一晚放縱也成了慣例。魯克說:

“這一次的業務很可觀,利潤十分豐厚。我想跑完這一趟,一定把空天飛機好好檢修一番,以後就不必冒險了。”

班克斯和布萊克已經開始在女郎群中尋找自己的相好,打著飛吻,怪聲喊叫著。船泊好後,拉裏問魯克:

“你要同妹妹見麵?”

“嗯。她一會兒到這兒。”

拉裏搖搖頭:“你不該讓她到這種地方。”

魯克苦笑:“是她堅持的。”

拉裏看看他,不好再說。他知道魯克對這個乖戾驕縱的妹妹是百依百順的。班克斯回過頭嬉笑著說:

“你的妹妹太迷人了!如果把她嫁給我,我保證不再碰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

魯克的目光刷地陰沉下來,從牙縫裏罵道:

“去死吧!”

拉裏搶在班克斯的怒氣還未滋生前,趕忙把他拉過去故意打岔。好在班克斯的注意力很快被一位臀部凸出的越南姑娘吸引住,沒有釀成衝突。班克斯和布萊克跳上岸,擁著相熟的女人,嬉笑著上樓了。老拉裏早已沒了這種興致,他在酒吧的角落裏要了幾杯朗姆酒,安靜地喝著。他看見魯克係好快艇,最後一個上樓,到豪華的中央大廳裏去了。

同樣穿著比基尼三點式的女侍們穿著旱冰鞋在各個桌子中穿行。看見魯克,她們笑著點頭。有一位黑人姑娘滑過他身邊時低聲竊笑道:

“親愛的老虎,你好。阿慧在盼你呢!”

魯克坐到他的老位子上。一個身材嬌小的侍女很快過來為他擺上五糧液,在世界各地混了這麽久,他始終沒學會喝那些口味怪異的飲料,仍然鍾情於家鄉的烈性酒。這個侍女身材嬌小玲瓏,帶著南國女子的柔媚性感,她含情脈脈地問候:“你好,老虎魯克。”魯克大笑著把她一下子拉到懷裏,狂熱地吻著她的櫻唇和乳溝。阿慧佯作推拒:

“別這樣,老板要生氣的。”

但她很快就順從了,開始熱烈地回吻。在中央大廳這是失禮的舉止,鄰座的一位紳士鄙夷地對身邊的女伴說:

“知道嗎,那個寬肩膀、絡腮胡子的中國人是一艘空天飛機的老板兼船長。記得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人類的航天之夢剛實現時,那時的宇航員是何等的俊傑!他們都是人類的精英,一言一行都是人類的楷模。現在你看這些渣滓……”

他的聲音不大,但魯克還是聽見了。魯克回頭橫他一眼,懶得理他,仍和阿慧旁若無人地擁抱、撫摸。阿慧仰起頭喃喃地說:

“老虎,你說過再跑幾趟運輸就和我結婚的,到什麽時候才兌現呢?”

魯克敷衍著:“快了,快了。”他從來沒有打算讓這個吧女成為魯寓的女主人,他不想讓任何一個女人為他套上籠頭,除了……他不知道懷裏的阿慧有幾分是真情,幾分是逢場作戲。據他的感覺,這個女人看來是真的愛上他了,這使他有幾分歉疚,也打定主意盡早離開她。

魯克是夜總會的大主顧,沒人敢幹涉他,所以兩人一直膩在一塊兒。忽然魯克覺得氣氛異常,大廳裏反常的安靜。他抬起頭,一個衣裾飄飄的仙子出現在門口,她穿著白絲裙,開領很低,露出光滑的後背,胸口處飽滿的乳胸半隱半現。人們顯然被她的美色震住了。她站在門口傲然掃視著大廳,也像有意做一個刹那的亮相,隨即她看見了哥哥和他懷裏的女人,目光陰沉下來。

魯克沒料到妹妹這次來得這麽早,很尷尬,他近乎粗暴地從懷裏推開阿慧。阿慧把傷心藏起來,看了魯克一眼,便垂下眉眼,默默地滑走了。魯克起身為妹妹拉開椅子,扶她坐下。

一時間似乎無話可說。他知道不該讓妹妹到這個肮髒地方,他也常常在心裏責怪妹妹的打扮太出格,不像一個大學生。但他知道,驕橫任性的妹妹不會聽他的勸說。他歎口氣,親切地說:

“最近可好?上月六日是爸爸的忌日,你去掃墓了嗎?”

“去了。”

“還是和姚雲其住在一塊兒嗎?”

魯冰鄙夷地說:“不要提那個可憐蟲。”

魯克暗自歎一聲。姚雲其是一個性格軟弱的青年,魯克從未喜歡過他。但姚雲其對魯冰的愛倒是十分真誠十分狂熱的。隻要魯冰一句話,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心剜出來。魯冰同他同居兩年多了,一向把他當成一個可以呼來喝去的奴隸,這使魯克對他的鄙夷中加著憐憫。他換了一個話題:

“錢夠花嗎?今年生意不好,不過我馬上就要接到一筆大生意。”

魯冰煩倦地說:“勉強夠吧!”

魯克暗自搖頭。以他的財力,每月拿出十萬元供妹妹花銷已是力不從心了,但妹妹從沒有滿足的時候。這些年來,魯克一直咬牙緊縮開支,不願縮減妹妹的花銷。他不能辜負父母臨死的囑托,也想以此來彌補自己的愧悔。

魯冰斜靠在座位上,目光煩倦地打量著大廳裏的各色人物。她的鼻梁挺秀,睫毛很長,**的頸項和脊背十分潤澤。魯克看著她,目光無意中滑到了妹妹的胸前,那兒有白腴的乳溝。他渾身一震,趕忙把目光挪走。這個動作當然沒有逃脫魯冰鋒利的眼睛。她早就發現,在哥哥對自己的親情中,偶然會冒出一些超出兄妹之情的東西,她因此十分厭惡和鄙夷這個粗野的漢子。自從父母橫死後,她患了失憶症,那個凶日之前的事一點都回憶不起來了,那一切都墜入一個幽深恐怖的地獄。但她仍能回憶起父母的溫情,能模糊感受到那種與生俱來的親近。可是,為什麽獨獨對於魯克,她很少有這種朦朧的溫馨?為什麽在下意識中總把他與一種模糊的恐怖感覺相連?

夜深人靜,她常常強迫自己回憶過去,可是,每當回憶到父母死亡時,她的意識便恐懼地尖叫著四散逃走,使她墜入一片黑暗。回憶的結果常常使她內心充滿戾氣和絕望的憤怒。

她的回憶之河是從母親去世那天接續上的。她清楚地記得瞎了一隻眼的母親喘息著,拉著她的手放到魯克手裏:

“孩子,冰兒托付給你了,你們兄妹好好地活下去,讓我和你爸爸能夠瞑目。”

20歲的魯克紅著眼睛答應了。平心而論,他在此後的16年中確實履行了他的承諾。但魯冰不知道為什麽,始終把那次托付和一段模模糊糊的恐怖回憶聯在一起。媽媽為什麽瞎了眼?哥哥為什麽對此諱莫如深?她敢斷定,在這道記憶的斷層後一定藏著許多可怕的往事。

這會兒,她被浮上來的片斷回憶壓得喘不過氣來,感到那股戾氣又慢慢漫過她的胸膛。她微笑著,故意向魯克俯下身,使那道乳溝更加清晰:

“哥哥,我漂亮嗎?”

魯克惶惑地看看她,目光十分痛苦,他移走目光,站起身勉強笑道:

“我去小解。”

魯冰看著他僵硬的背影,殘忍地笑了。她能感到那個可憎的男人在努力壓製自己的卑鄙欲念。

“當然漂亮!你太漂亮了!”身後有一個男人接過話頭,魯冰惡狠狠地橫他一眼。這是個白人青年,大約35歲,金發,嘴角掛著微笑。他穿著隨便,T恤,牛仔褲,拷花皮鞋,顯然都是名家製作,手上帶著幾隻沉甸甸的戒指。總的說來,這是個相當英俊的男人,魯冰在最後一刻把怒容換成了微笑:

“謝謝你的誇獎。”

“你確實漂亮!秋水般的雙瞳,秀挺的鼻子,性感濕潤的嘴唇,還有豐滿硬挺的胸部,凸起的臀部……你的身上,把東方的典雅和西方的性感不可思議地揉合在一塊兒,實在美極了!告訴你,對於女人的美貌而言,我是一個世界級的鑒賞家。我很遺憾,《花花公子》雜誌的封麵裸照中竟然漏掉了你!”

魯冰仍微笑著:“很高興聽到你的讚揚。”

那人笑著伸出手:“自我介紹一下,亨利·蓋茨,美國人,預先說明一點,我與70年前那位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先生沒有什麽瓜葛,雖然我也是一個很成功的商人。請問小姐芳名?”

“魯冰,上海藝術學院的學生。上海淪入海底後,學校遷往黃山了。”

他彬彬有禮地接過魯冰的小手,在唇邊吻一下:“那麽,我是否有幸同小姐跳一場呢?”

魯冰笑著點頭答應。等魯克回來,看見妹妹正同那個白人青年在探戈舞曲中興致飛揚地跳舞,青年在她耳邊說著什麽,魯冰時而側耳傾聽,時而仰麵大笑。

魯克陰沉地注目著。他本能地討厭這個家夥,也可能是他太漂亮,多少帶點脂粉氣的漂亮,魯克認為這種花花公子是最靠不住的;也可能他自己經常在死亡線上跳舞,對這種養尊處優者有本能的仇恨。

也可能……是一種嫉妒心理?這是魯克從來不願承認的,他難以擺脫深藏在心底的負罪感。

清晨,精疲力盡的船員們陸續回到船上。他們發現老虎魯克懶散地靠著錨樁坐在甲板上,嘴裏叼著一根早已熄滅的煙卷,凝視著地平線上的啟明星。班克斯大驚小怪地喊:

“老虎船長,你怎麽回來得這麽早!阿慧把你蹬到床下了嗎?”

魯克昨晚沒有去找阿慧,他想那個癡情的女人這會兒可能在哭泣,在咬牙切齒地罵他。他同班克斯笑罵幾句。老拉裏也步履蹣跚地回船了。拉裏問:

“冰兒呢?”

“昨晚我把她送回去了。咱們啟航吧,必須趕上火奴魯魯的班機,今天要和那幫家夥把生意敲定,平托律師已經出發到那兒和我們匯合。老拉裏,這筆生意能狠賺一筆,幹完你也該退休了。”

透過落地長窗,能看到火奴魯魯國際航天中心發射場停著的魯斯式空天飛機。那個老人從窗邊轉過身,把窗簾拉上。他身材頎長,白發,藍眼睛,穿銀灰色毛衣,老人牌皮鞋,笑容十分慈祥。

“魯斯,好樣的,”他親昵地評論著,“一般來說,技術的發展沒有奇跡,任何一點微小的技術進步都必然經過一步步艱苦的努力,是漸變而不是突變。但這種空天飛機簡直是一種科幻性的成就。它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烏克蘭宇宙科研推廣設計總局尼古拉·拉祖姆內的傑作。近地載重量1000萬噸,使用混合金屬燃料,幾乎能以任何速度飛行,甚至懸停在空中,這就使極為困難的飛船再入大氣層過程變成了小孩子的遊戲。2027年西安航天公司製成第一艘樣機。你們的“星球動物園”號是世界上第八艘,也是目前仍在服役的唯一的一艘。如果……人類文明自此不能複蘇,那麽你的飛船將成為航天技術的頂峰。千百年後,人類愚昧化了的後代將把它作為聖物頂禮膜拜。”

魯克笑道:“弗羅斯特先生,你對航天技術十分內行,我想你一定是一個航天專家。在這之前,看到你們的神秘舉止,我還以為你們是國際恐怖分子呢!”

他的話中別有含義,但老人一笑置之:“那麽,魯克先生,今天我們是否可以按下指印呢?”

魯克躊躇片刻,說:“弗羅斯特先生,你們的價碼不低,1000噸貨物,4億美元的運輸費用,預付5000萬。但是,你們有一個嚴苛的條件……”

弗羅斯特微笑著接口:“保密,嚴格保密。為此我們多支付了百分之十的錢款。”

魯克冷笑道:“不夠,那點錢不夠。先生,我們心照不宣。我們知道你是代表哪個國家,因為你的身上有太多的山姆大叔的作派。你們就像當年的日不落帝國,雖然已經衰落了,但在心理上仍然頑固地保留著王族徽章。這次,你們要求我們保密,你們要自己裝貨,要加鉛封……如此等等。我想,你們的集裝箱裏總不會是自由女神像、美國獨立宣言、人權憲章這類東西吧?”他譏諷道,“但我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我不管那些東西是印第安人的屍骨還是瑪雅人酋長墓裏的財寶。我隻要求一個合理的價錢,能夠補償我為此承擔的額外風險。誰知道呢,也可能我會為此陷入一場馬拉鬆官司,或被某個組織追殺。”

老家夥沉吟著,和他的助手羅傑斯先生交換著目光,最後弗羅斯特笑道:

“好吧,你給個價,隻要在我的權限範圍之內。”

魯克略為沉吟後說:“五億五千萬,預付八千萬。”

弗羅斯特皺著眉頭說:“五億五千萬我可以答應,但預付金還是五千萬吧,離飛船啟航隻剩下一個星期了,我坦率告訴你,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我無法通過秘密走賬籌到那額外的三千萬現款。這一點務必請你諒解。你知道,即使在我們政府內,我們也不能過於公開地行事。”

魯克勉強答應:“那好吧,我相信一個有教養的紳士,不會在付訖全部費用上麵讓我為難。”

弗羅斯特輕鬆地笑道:“那是自然。我想我們可以在合約上簽字了吧。”

魯克爽快地答應:“好,晚上吧,我們帶上各自的律師。”

他們彬彬有禮地互道晚安。魯克走後,羅傑斯先生惱怒地罵道:

“哼,五億五千萬,這個該死的中國佬!”

弗羅斯特從窗戶裏看著魯克坐上自己的汽車,回過頭冷淡地說:

“他拿不到的,他仍然隻能拿走五千萬。那五億元我們將獻給上帝。這個暴發戶,他連在餐桌上怎樣使用刀叉還沒有學會呢,和我們鬥心眼,他還嫩了點。”

“姚雲其,什麽是拉格朗日墳墓?”魯冰一邊對鏡檢查著自己的妝容,一邊問道。

“拉格朗日墳墓?什麽拉格朗日墳墓?”姚雲其茫然地問。他剛陪魯冰去美容院做完妝回來。這套公寓是魯克為妹妹購置的,房子相當寬敞,屋裏亂七八糟擺滿了各種昂貴的家具和飾物。姚雲其住在附近的學生公寓,有時候也留宿在這裏,全看當晚魯小姐心情如何。

魯冰不耐煩地說:“知道了我還問你?反正是在外太空,魯克要往那兒運貨。”

姚雲其恍然道:“噢,我知道了。那個地方應該叫作拉格朗日點。一位天文學家拉格朗日發現,距地球和月亮各38萬千米、與地球和月亮成等邊三角形的兩處空間,由於受到地球和月亮引力的雙重約束,此處的天體處於穩態平衡,它們隻會繞著這個點作震**而不會飛離。天文學家發現,這兒聚集了一些太空微粒,在陽光下顯得比別處明亮。太陽係中還有更典型的例子,像太陽和木星係統中就有阿基裏斯衛星和普特洛克勒斯衛星處於這種穩態平衡。”

“飛船向那兒運什麽?”

姚雲其奇怪地問:“你一點都不了解嗎?你父親就是靠這種運輸業發家的。自21世紀初,人類就把地球上難以處理的核廢料送到這兒作永久保存地,因為在這兒不怕它飛走。當然,它們對過往飛船有一定的危險,因此也有人稱它為拉格朗日墓場。能直接投入太陽熔爐是最保險的,但那樣費用太高,航行也太危險。不過,溫室效應造成文明衰退後,這個行業也幾乎衰亡了,人類隻顧為口腹苦鬥,已經顧不上什麽環境保護了。”

姚雲其提到父親,使魯冰的心髒被重重捶擊了一下,她不願陷入恐怖的回憶,立即扯開話題:

“核廢料不是埋在海底嗎?”

“不,海葬方法太不安全,早已放棄了。核廢料的衰退期太長,有的元素在一億年仍還存在放射性,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永久性埋藏方法都不可靠。美國曾在內華達州的尤卡山地下300米的凝灰岩地層裏建立了核廢料永久存留地,將核廢料密封在玻璃內,再用不鏽鋼容器保護。前後花費了600億美元,曆時30年。不少科學家曾認為這是萬無一失的辦法。現在呢,南極冰冠融化後,地球上物質重量的重新分布造成了許多新的地震帶,其中有一條正好穿過尤卡山!山姆大叔正在為此焦慮呢。他們已經沒有財力新建堆放場了,美國的航天業也已衰退,沒有力量往拉格朗日廢料場運送。”

魯冰對這些知識已經沒有興趣了。她打著哈欠脫去衣服,換上真絲睡衣。姚雲其在她身後心旌搖**地看著那層薄紗後的胴體,他想緊緊摟住她。忽然魯冰問道:

“危險嗎?”

“什麽危險?”姚雲其稍愣之後才悟到她的話意。“噢,你是指哥哥的這次運輸。不會有什麽危險吧,是一種例行的運輸。”他猶豫著,委婉地說,“我知道你心裏還是很愛哥哥的。你不要對他那麽冷淡寡情,好嗎?他對你那麽好,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好兄長。”

魯冰立刻毫無來由地翻了臉,惡狠狠地說:“你想教訓我嗎?姚先生,請你不要忘記,你是我拿錢養著的鼻涕蟲!對,我是很關心他,他若把性命送到拉格朗日墳墓,誰給我錢花呢?不說了,你走吧,我要睡覺了!”她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姚雲其尷尬地笑著,他早就預料到,自己的勸告會惹翻這個驕橫乖戾的公主。他多少次想一怒而去,但終究下不了狠心。他太喜歡她了,他常常在心裏為魯冰辯解:畢竟她還是在病中,她還沒有從失憶症中複蘇……他可憐巴巴地說:

“那好,我走了。”

看著姚雲其的可憐樣子,魯冰多少有一點憐憫,她忽然轉怒為笑:

“不要走了。今晚陪我出去跳一個通宵,好嗎?”

姚雲其立即容光煥發,他張羅著為情人穿好晚禮服,正在這時門鈴響了,是怯怯的不連貫的聲音。姚雲其打開門,門外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樣子很伶俐,他仰起頭,把一束鮮花高高舉在頭頂:

“是魯冰小姐嗎?一位先生讓我向你獻上一束鮮花。”

魯冰好奇地問:“是誰讓你來的?”

小孩奶聲奶氣地說:“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小姐。”

自那次跳舞之後,那位叫蓋茨的美國人就開始了狂熱的追逐,他聲言要走遍天下去追求魯冰,所以她斷定一定是那個家夥:“是不是高個子,金發,長得很英俊?”

“對的,小姐。”

魯冰扭頭看看暗自生氣的姚雲其,笑容更甜蜜了:

“小鬼頭,他給你多少錢?”

“十元,是世界共同貨幣。”

“好,我給你二十塊。小東西,你的記性好不好,能不能記住我的話?”

“放心吧,小姐,我的記性好極了。”

“好,那你就告訴他,不要以為他的小白臉能迷住魯小姐,再告訴她,魯小姐不愛花,愛錢,很多很多的錢,把他的臭錢盡管往這兒送吧!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

“複述一遍!”

小孩口齒伶俐地複述一遍,拿上錢一溜煙地跑了。魯冰咯咯地大笑著,扔掉花束,拉著姚雲其坐上自己的雪佛萊。

淩晨五點,姚雲其扶著疲憊不堪的魯冰回到寓所,他讓魯冰靠在肩頭,騰出一隻手掏出鑰匙,但門竟然是虛掩的,推開門,姚雲其忽然愣住了!魯冰感覺到他的詫異,睡眼惺忪地抬起頭,立時她也睜大雙眼。

屋裏盛開著鮮花,金錢之花,是用各種紙幣折成的,有人民幣、美元、英鎊、世界共同貨幣、日元、新加坡元、馬克、克朗、盧布……有花籃、花束,琳琅滿目,室內輝映著富貴之光。

魯冰微張著嘴,出神地望著這一切。這個神秘的討人喜歡的蓋茨!即使他是億萬富翁,他又是用什麽辦法在一夜之間提出這麽多種類繁雜的現金,還要找人一張張折成紙花?

姚雲其黯然看著魯冰迷醉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該退場了。他走過去,輕輕吻一下魯冰的額頭,苦笑著說:

“冰兒,我想我該走了。”

魯冰熱烈地回吻一下,但沒有一句挽留之詞。她想了想,隨手抽出兩束花遞給姚雲其:

“拿著吧,算我的臨別留念。”

姚雲其淒然一笑,沒有去接花束,默默地走了。聽到腳步聲下樓,忽然又急急地返回,他推門進來,沒有抬眼看魯冰,隻是默默撿起那兩束花,他想了想,又抽出一束,然後抱著三束金錢之花默然轉身下樓。

魯冰半是鄙夷半是憐憫地看著他走出房門,然後便在金錢花叢中心醉神迷地徜徉,心頭空空地沒有任何思維。電話鈴響了,是蓋茨帶有男性磁力的聲音:

“我的小鳥,禮物怎麽樣?你看它既是金錢,又是漂亮的花束。這一下你無可挑剔了吧?”

魯冰笑著,很久才回答:“你沒有因此變成窮光蛋吧?”

蓋茨大笑道:“謝謝你的關心。我告訴你兩點,第一,我有錢,很有幾個臭錢;第二,為了我心愛的女人,我樂意把錢花光。”

“這會兒你在哪兒?”

“向樓下看,一輛黑色奔馳旁邊,一位羅密歐正望眼欲穿地等著朱麗葉的信號呢!喏,我剛看見那個中國青年走過去,還抱著幾束花。”

魯冰微笑著說:“你贏了,你可以進來了。”

天光甫亮,姚雲其目光直直地在路上疾步行走,行人驚奇地看著他,他們發現他手裏的紙花是用鈔票折成的,貨真價實的英鎊、人民幣和馬克,還都是大麵額的。

姚雲其沒有注意行人的目光,他的心裏沉重如鐵,有恥辱、痛苦,還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擔憂。他向警察打聽到狄士龍偵探事務所的地址,堅決地敲響房門。這是上海有名的私家偵探所,剛搬遷到這兒不久。一個穿睡衣的中年人打開房門後笑了:

“來送花?時間太早點吧?噢,不是普通的花,是金錢之花。請進,性急的送花人。”

他領著姚雲其避開地上堆放的雜物,走進客廳,問:“喝點什麽?”

姚雲其搖搖頭:“不要張羅了,說正事吧!”他敘述了昨晚的經過,“我並不是嫉妒這個人,但我總覺得,這個神通廣大、行事怪異的年輕人令人不放心。我委托你調查一下。這是我提供的費用,我隻有這些了,不知道夠不夠。”

狄士龍老練地打量一下:“一般說來,隻要三分之一就夠了。當然還要看調查工作的難易程度。你可以預付一些,其他的事成後結算。”

姚雲其不耐煩地擺擺手:“都是你的了,請你即刻就開始吧!”

澳大利亞的海濱,海水十分澄徹。海平麵升高後,悉尼歌劇院的貝殼型建築已經半沒在水中,很多珊瑚礁島嶼連同上麵的建築都已淹沒在幾十米的水下,透過澄碧的海水看下去,光怪陸離,宛若龍宮。

那些潔淨細軟的天然海灘也被淹沒了,現在狄士龍腳下是昂貴的人造沙灘,離他不遠,那一對戀人正在涼傘下嬉鬧。自從臭氧層減薄後,日光浴已是太危險太昂貴的愛好,所以遊客不多。不時傳來魯冰清脆的笑聲,她常常突然起身,伏到蓋茨身上狂熱地吻一陣。

他跟蹤蓋茨已經七天了,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他的表現就是一個熱戀中的情人。狄士龍通過各種途徑了解了蓋茨的情況。亨利·蓋茨,36歲,持美國護照,委內瑞拉BKW公司董事長。BKW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公司,成立時間不長,但經營上比較成功,經營被淹沒地區的企業搬遷和重新開發業務,商業信譽良好。這些天,蓋茨似乎忙於談情說愛,很少同公司聯係。但狄士龍發現,蓋茨每天下午七點都要準時出去通一次電話,地點每天變化,但一定是公用電話亭。他從不用室內電話、汽車移動電話或手機。狄士龍試圖查找他的通話號碼,但蓋茨每次通話完畢都要小心地清除自動電話中的號碼存儲。這種過分的謹慎,表明他恐怕不是同外祖母寒暄天氣。

已經六點十分了,離蓋茨平時通話的時間還有50分鍾。但那對情侶還在旁若無人地長吻,沒有離開的意思。這使狄士龍有了一個主意。他沒有猶豫,立即開始行動。

“冰兒,我的小鴿子,我的小天鵝,你真的太美了。”蓋茨從頭到腳,吻著魯冰身上每一個部位,“答應我,同我結婚吧!”

魯冰摩挲著他的金發,笑著說:

“再等等,如果半個月後,你還沒有讓我生厭,或者我還沒有讓你生厭,我就答應你。”

“你哥哥不會反對吧,我總覺得他討厭我,請你教教我如何去討好他。”蓋茨笑著說。

魯冰皺起眉頭,冷冷地說:“不要管他,他幹涉不了我。”

蓋茨揚起眉毛:“你討厭他?我看這位哥哥倒是蠻疼你的,對你百依百順。噢,對了,聽說他的空天飛機馬上就要有一趟遠行,是嗎?”

“大概吧!”

“你是否乘過他的飛船?”

“沒有。我曾對哥哥要求過,但他唯獨在這件事上沒有依從我,他說太危險。”

蓋茨忽然問道:“你是否願意做一次太空旅行呢?”

魯冰揚起眉毛笑道:“你不是開玩笑吧?據我所知,航天旅遊業隻是曇花一現,早就衰亡了。”

蓋茨得意地笑起來:“還是我告訴你的兩點,第一,我有幾個臭錢;第二,我願為我心愛的女人把錢花光。還有一點,這個世界上,隻要有錢,就沒有辦不到的事。這件事就由我來安排吧!我們要突然出現在你哥哥的軌道上,讓他大吃一驚。走,我現在就去打電話,安排這件事。”

他拉著魯冰回到汽車上,發動了引擎。魯冰抽出車內電話問:

“打哪兒?我為你撥號。”

蓋茨搖搖頭:“不用這個,它有一點毛病,我們找個電話亭吧!”

汽車開過海灘附近幾個電話亭,不巧這會兒都有人。他們在一間電話亭旁等了幾分鍾,裏邊好像是一個流浪漢,口齒不清地一個勁兒嗦,看來決心要說到聖誕節。蓋茨看看表,6點55分,他把汽車倒出來,重新尋找,終於找到一個空著的電話亭。蓋茨在裏邊打電話時,狄士龍正微笑著坐在自己的汽車裏監聽。他手頭隻有一個竊聽器,不過,往海灘附近其他電話亭裏塞幾個人是很容易的事。他總共隻花了150元,找了5個流浪漢,關照他們至少在電話亭裏待到7點10分。這樣就不露痕跡地把獵物趕到唯一的陷阱裏了。

蓋茨的電話是打給母親的:

“媽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抓到了那隻最漂亮的小鴿子。我想5天後在天上舉行婚禮,請你為我安排一下。謝謝。”

狄士龍從電話內容裏沒有聽出什麽異常。他拿出一張方格紙,把錄音重放了一遍。撥音信號響時,他熟練地按信號長短畫出幾排長短不等的橫線,這些橫線代表一個電話號碼:84886255。這是委內瑞拉的號碼。

狄士龍隨即撥通了瑞士的一個電話,先自報了姓名。

“你好,我是狄士龍。”

對方是國際刑警組織的一名高級警官,他簡短地說:

“你好,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嗎?”

“我想請你查一個委內瑞拉的電話號碼。”

對方記下了號碼,爽快地答應:“好,我想最多明天就可以告訴你有關背景資料。”

“十分感謝,先生。”

“不用客氣,我欠你的人情。”

蓋茨鑽進奔馳,正要踩油門時忽然頓住。魯冰問:

“怎麽啦?”

蓋茨略為沉思後笑問:“剛才經過的幾個電話亭內都是老式的投幣電話吧?”

“大概吧,連咱們用的也不是磁卡電話。”

“可是那個流浪漢打電話肯定超過5分鍾了,我沒發現他投過一次幣。”

魯冰奇怪地問:“那又怎麽啦?”

蓋茨笑嘻嘻地搖搖手指:“不,我想大概有哪個家夥在同我們開玩笑,我們去看看。”

他駕車返回剛才的電話亭,見幾個流浪漢正圍在一輛汽車旁邊,一個中年人正從車窗裏向他們分發鈔票。等流浪漢們散走以後,蓋茨冷笑著記下了那輛車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