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腦

請為心靈留下一片不容窺探的私密空間

前總統卡米·吉特為首的七人團到達關塔那摩監獄後,先在監獄長的陪同下匆匆參觀了一番。他們此番並非衝著虐囚醜聞來的,而是應軍方邀請,來對一項重大技術做出裁決。不是技術上的,而是道德上的裁決。所以七人團成員都是社會上重量級的人物,除了一位前總統,還有一位前國務卿舒爾茨,兩位參議員布雷德利和麥克萊恩,一位眾議員兼眾院道德委員會主席佐利克,一位獲諾貝爾獎的作家貝爾和一位同樣獲諾貝爾獎的物理學家錢德爾曼。

這座所謂的“臨時”監獄至今仍關押著650名囚犯,大多已經關押數年了,都是在伊斯蘭國家逮捕的恐怖分子嫌犯。他們被關押在單人牢房中,牢房中隻有簡單的床具,而且與牆壁緊緊相連(以免犯人用作武器)。囚犯中顯然有不少死硬分子,看見參觀團時臉色陰沉,滿懷敵意,有人怒氣衝衝地向外麵啐著。七人團還看見了兩個正在押解途中的犯人,據監獄長說一會兒的裁決會要用上他倆。押運工作戒備森嚴,犯人平躺在特製的兩輪小推車上,用鐵鏈鎖得緊緊的,小車由兩位高大雄壯的軍人前後推拉。

吉特看見這一幕,與團員們相視苦笑。他是關塔那摩監獄堅定的反對者,一直呼籲關閉它。“如果我還是總統,我肯定會把它關掉,不是明天,而是今天早上。”但吉特也知道,為了對付席卷全球的恐怖浪潮,美國政府有很多難言的苦衷,幹了很多不得不幹的事,備受輿論攻擊的這座監獄即是一例。

參觀之後,裁決會開始了。軍方的主持人是懷特將軍,滿頭白發,精明強幹。他笑著說:“開會之前,首先請各位先生忘掉菲利普·迪克的科幻小說,忘掉心靈感應、思維傳輸之類的玩意兒。那是科幻,而今天你們將聽到的是實實在在的技術,雖然這種技術比較超前,多少帶著點科幻性質。各位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吉特微笑著回答:“做好了。你們可以開始了。”

主講人羅森鮑姆走上講台。他是一位神經生理學家,40歲左右,穿便服,亞麻色頭發,中等個子,長著一副娃娃臉,笑容明朗燦爛。他借助投影儀,簡略清晰地介紹了這項被稱為“透明腦”的技術。

他說,這項研究原先並非軍事項目,也不是美國科學家搞成的。率先做出突破的是德國伯恩斯坦計算神經學中心,項目領導人是約翰-迪倫·海恩斯。這些德國人通過一台個人電腦、一台核磁共振成像儀和一套思維解讀軟件,可以把人或動物的大腦變得透明。因為當一個人去“想”某種具體的事物時,大腦不同區域就會發亮,核磁共振成像儀可以“讀出”大腦各區域的活動狀況,再通過解讀軟件的解讀,就能判斷出這個人(或動物)想的是什麽:“這項技術成就簡直不可思議,所謂眼見為實,下麵我會為各位先生做幾個簡單實驗,使你們有一個直觀的印象。”

他的助手已經準備好了第一個實驗。3隻小白鼠頭上戴著與成像儀相連的頭盔,囚在一個籠子裏。籠子周圍是等距離的7個小洞,洞口的顏色各自不同。羅森鮑姆解釋說:7個洞口中隻有1個通向美味的奶酪,但究竟是哪一個則是隨機的。所以,小白鼠已經學會隨機地選取一個洞口進去,而我們借助透明腦技術,可以在它們行動之前就探知它們的選擇。

囚籠打開了,三隻小白鼠聞著美味的奶酪,在幾個洞口前猶豫著,逡巡著。片刻後,屏幕上打出了它們的選擇:一號白鼠將要進黃門,二號——紅門,三號——紫門。果然,幾乎在屏幕顯示的同時,三隻白鼠準確地走進各自在“大腦”中選定的洞口。

七位仲裁員讚賞地點頭,兩位參議員多少有些懷疑。羅森鮑姆笑著說:“這項技術是不是很神奇?也許還有某一位心存懷疑,不要緊,下麵你們將親身參加實驗。”

助手們為七個人都戴上那種與成像儀連通的特製頭盔。然後在大家麵前擺上一個雙色旋轉盤,盤上有渦狀的藍黑相間的條紋。羅森鮑姆解釋說,當這種雙色盤高速旋轉時,由於人類視覺上的錯覺,每人隻能看到一種顏色,究竟表現為哪一種是完全隨機的,外人不可能知曉,這就排除了任何作弊或心理暗示的可能。但利用透明腦技術,儀器能讀出每個人大腦中的特定認知。

旋轉盤開始旋轉,藍黑相間的條紋在觀察者視野中破碎,很奇妙地轉換成一種單色,比如在吉特眼裏,它變成了黑色。這時,成像儀的打印口吐出一張紙條,上麵列著七個人在“意識深處”所認定的顏色。七個人依次傳看後,都微笑點頭,承認那個結果完全正確。這次,連兩個參議員也信服了。

羅森鮑姆得意地說:“怎麽樣,確實很神奇吧?不過我不想貪天之功,我剛才說過,以上進展完全是伯恩斯坦計算神經學中心做出的。有關資料可以通過公開渠道查詢,沒有任何秘密性。我想,你們中肯定有人看過相關的報道吧?”

物理學家錢德爾曼點點頭:“嗯,我詳細讀過有關報道。其實海恩斯是我的老友,我曾特意打電話向他祝賀。”另外有4個人也點了頭,說他們瀏覽過,但看得比較粗略,細節回憶不起來了。

羅森鮑姆說:“不過,下麵我要講的進展,就完全是我們小組的功勞了。不錯,伯恩斯坦中心發明了神奇的透明腦技術,但畢竟它還非常初步,非常粗糙,尤其是,這項技術中最關鍵的因素——大腦思維解讀軟件——不是普適的,隻能適用於特定對象和特定場合,要想準確,必須針對特定對象反複校正。由於這些局限,這項技術估計在一百年內無法投入使用。畢竟,我們的世界太複雜,千姿百態,光怪陸離,不能簡化為單純的兩色,你們說對不對?但——坦率地說,我很佩服懷特將軍,他的目光比業內專家更敏銳。他看到那份德國資料後立即給我打電話,說透明腦技術至少有一個實用的用途,而且是非常重要的用途,足以改變世界的政治生態。他希望我能對它做延伸研究。那就是——用於反恐戰爭。”

他略作停頓,掃視著7個人。吉特他們這才明白,為什麽軍方把仲裁會會址選在關塔那摩監獄。吉特說:

“我們對此很有興趣,請往下講。”

“今天的反恐戰爭有一個很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它的高度符號化。請看以下幾幅經典畫麵,我想,世界上至少有一半人很熟悉它們吧?”

投影屏幕上顯示著:

兩架飛機撞進紐約世貿大樓,濃煙烈火從大樓中部冒出來;

領導反恐戰爭的一對鐵哥兒們,布什和布萊爾,意氣風發,並肩站在講壇上(應該是反恐戰初期的照片);

被伊拉克的路邊炸彈炸毀的悍馬軍車;

……

羅森鮑姆的畫外音:“諸位看到這些畫麵是什麽心情?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激起強烈的情緒反應。同樣,如果讓狂熱的恐怖分子觀看這些畫麵,肯定也會激起強烈的情緒反應,當然是完全相反的情緒。有一點情況對‘透明腦’技術實用化更為有利,那就是,全世界所有狂熱的恐怖分子們都按同一種模式被洗了腦,因此他們對上述符號會做出非常雷同的反應。這就使得解讀軟件大為簡化,簡化到可以投入使用的水平。下麵我們再做一個實驗。”

他把屏幕切換到審訊室,那兒靠牆坐著10個人,每人頭上都戴著與成像儀相連的頭盔。其中兩名正是剛才用手推車押來的犯人,此時仍帶著重鐐、重銬,其他人是做對比試驗的工作人員。10個人都漠然地看著審訊室的屏幕,羅森鮑姆向那些人依次展示了剛才那些經典畫麵,10個人默默地觀看著,雖然都沒有明顯的表情,但他們大腦皮層的活動區域被成像儀讀出,再通過解讀軟件的轉換,轉為截然不同的色彩:正常人是明亮的金黃色,而兩名恐怖分子則是邪惡的黑色。

實驗結束,羅森鮑姆關了那邊的影像,回頭說:

“這隻是一個簡單實驗,讓你們對這項技術有一點直觀的了解。至於對這項技術的質疑和驗證,軍方已經做得非常嚴格,你們不必懷疑。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以透明腦技術目前所能達到的水平,完全有能力從10萬人中把一個恐怖分子準確地揀出來。我們請諸位來,隻是想對這項‘讀腦術’做出道德上的裁決。”

他加重念出了“讀腦術”這3個字,然後認真察看7個人的表情。如他所料,七個人乍然聽到他換了名稱,都是先有點吃驚,繼而默默無語,交換著複雜的目光。透明腦技術這個名稱比較中性,比較順耳;如果稱之為讀腦術就比較犯忌,容易引起一些不愉快的聯想。羅森鮑姆苦笑著說:

“看來,這個名詞確實帶著撒旦的氣味兒,是不是?但我說得不錯,透明腦技術其實就是讀腦術。作為這項研究的首席科學家,我今天想坦率地披露我的矛盾心理。首先,我高度評價這項技術,它能以相對低的費用,徹底改變我們在反恐戰中的被動局麵,挽救成千上萬條寶貴的生命;另一方麵,我對它心存忌憚,因為它很容易被濫用,侵犯公民的隱私權,毀壞‘思想自由’這個神聖原則——但它在反恐戰中的好處太大了!我無法戰勝它的**。諸位先生,我是一個業務型的科學家,不是政治家、倫理學家或哲人。我無法在這個兩難問題上做出明晰判斷。今天我把這個責任完全推給你們,希望以你們的睿智做出裁決。如果裁決結果是‘是’,我將帶領手下完善這項技術,盡快用到反恐戰中去;如果裁決結果是‘否’,我將毫不留戀地退出研究小組,遠離撒旦的**。所以——請你們裁決吧!”

這番話語中的沉重感染了七人團的成員。相當長一段時間內,7個人都沒有說話。

懷特將軍沒料到他竟在會場上說出“讀腦術”這個名稱,頗為不滿。這次會議是羅森鮑姆竭力促成的,原因正如他剛才所說。最近一段時間,隨著研究的進展,羅森鮑姆對這項技術越來越忌憚,最後幹脆停下來,說一定要“先通過社會的批準”,然後他再進行下一步研究。懷特將軍覺得他過於迂腐,過於死腦筋。當然,個人的隱私權非常重要,但如果局勢迫使民眾在“放棄隱私權”和“死於自殺炸彈”之間做出選擇的話,人們肯定會選擇前者吧?現在國家處於非常時期,反恐戰局勢嚴峻。一味沉迷於知識分子的高尚,是會害死人的。

他迅速接過羅森鮑姆的話頭,但悄悄扭轉了方向:

“其實,‘透明腦技術’已經有過一次成功的實踐了!是用到關塔那摩的在押犯人身上。眾所周知,這些犯人曆來是美國政府手中的燙手山芋。我們明知道,650名囚犯中大部分是死硬分子,如果輕率地放虎歸山,勢將貽害無窮。但這些家夥一直拒不招供,沒有充分的證據來起訴他們。你們都知道,為了撬開他們的嘴巴,早期獄方曾經使用過所謂‘進攻性審訊’,結果被新聞界披露,搞得政府狼狽不堪。這就是反恐戰爭的困境啊!”懷特感歎道,“它是典型的不對稱戰爭:弱小的一方完全沒有任何道德約束,可以肆意屠殺最無辜的民眾;強大的一方則被法製、道德和新聞監督重重約束,有力使不出來。我今天並非在為關塔那摩的虐囚和長期非法監押辯解,但有些事我們是明知挨罵也不得不幹的。”懷特將軍話鋒一轉,“但透明腦技術將從根本上改變我們的被動局麵。我想宣布一個好消息:不久前,我們用透明腦技術對650名在押犯做了全麵甄別。他們中有32人被甄別出是冤枉的,我們準備向他們道歉並馬上釋放;有43人屬於一般性的恐怖分子,我們也準備隨後用某種方式釋放;其餘575人確屬狂熱的恐怖分子,如果今天被釋放,明天就會帶上炸彈腰帶到紐約地鐵站去殺人。所以我們仍要長期監押這些人,不管輿論界如何鼓噪也罷!”

吉特看看羅森鮑姆,後者點點頭:“嗯,懷特將軍說的情況是屬實的。我的讀腦術首先洗雪了32人的冤屈,這對我是一個很大的安慰。”

懷特將軍繼續說:“在關塔那摩試驗成功後,我們非常盼望把它推到全美國。到那時,對入境的外國人,或者被疑為恐怖分子的飛機乘客,或是地鐵站中形跡可疑者……諸如此類的人吧,隻需做一個透明腦檢查,他們的思想傾向就會暴露無遺。從此恐怖分子在美國將沒有遁身之地,而美國人可以不在刀口上過日子。”他笑著說,“幹脆我再透露點內幕消息吧!其實,羅森鮑姆先生甚至能基本做到下一步——對嫌犯進行更細致的‘讀腦’,然後能大致確定他們大腦中有無襲擊計劃,如果有,是撞機、縱火還是自殺炸彈。這樣,就能把恐怖襲擊扼殺在他們的大腦中!所以,透明腦技術的重要性是無與倫比的。可惜,羅森鮑姆走到這兒就不敢往前走了,執意要先通過‘道德的裁決’。”懷特將軍說,“諸位的裁決有多麽重要,我想這會兒你們已經很清楚了。它雖然沒有法律效力,但對今後最高法院的裁決,或參眾院的立法,肯定有重大影響。所以,我請諸位在投票時慎重考慮,要以天下蒼生為念!”

吉特前總統先開了口。他有意輕鬆地笑著說:

“不,我對你們的技術還沒有完全信服呢!我有個請求:能不能在我們7位身上再做一次計劃之外的試驗?比如,檢查我們7人的性心理,看看我們如果處在特定的環境下——眼前有一位漂亮可人的、很容易得手的女秘書,各人會做出什麽舉動。”他笑著對其他6人說,“隻是一個純粹的小試驗,試驗結果絕對保密。如何?”

他的提議似乎頗為孟浪,而且牽涉到各人的隱私,所以眾人的第一反應是有點遲疑。前國務卿舒爾茨素知吉特為人持重,這個孟浪的提議一定含有深意,便率先表示讚同。其他5個人也都同意了。羅森鮑姆輕鬆地說:

“這件事可難不倒我。要知道,性欲、食欲和暴力傾向是人類最原始的衝動,它們在大腦電活動圖像上非常明顯,而且各有獨特的印記,科學家已經研究得很透徹了。你們先休息半個小時,等我做點準備。”

他很快做好了試驗的準備工作。7個人再次帶上頭盔,羅森鮑姆在他們麵前放映著富有暗示意義的圖像:一位漂亮可人、衣著暴露的女秘書;她俯在上司身邊輕言曼語,發絲拂著上司的麵頰,顯出清晰的乳溝和渾圓的臀部;她迷人地笑著,笑容中含著挑逗的意味……在放映圖片時,7個人都如老僧入定,表情上不起一絲漣漪。但他們大腦的電活動被成像儀讀出,經解讀軟件解讀,得出了結果。羅森鮑姆大笑著宣布測試結果——他有意以玩笑來衝淡其嚴肅性:

“我遺憾地宣布,你們中有三位不怎麽堅定,很可能屈服於美色的**,與這位女秘書共度良宵。”他頓了一下,又說,“幹脆我把所有測試結果都捅出來吧!有兩位的大腦電活動圖像顯示,他倆與配偶之外的某兩位年輕女性,很可能是女秘書,早就有了情人關係。吉特先生,為了驗證透明腦技術的準確性,你是否需要向當事人私下求證?”

吉特笑了:“不,用不著。我請你對結果保密。”

“當然,我會絕對保密的。現在我就把有關記錄銷毀。”

他當著眾人的麵,在屏幕上執行了刪除程序,7人對這個涉及隱私的實驗一笑置之。吉特說:

“這隻算是一個小遊戲,其實我對透明腦技術的能力是深信不疑的。好了,開始正題吧!咱們該如何從道德層麵上裁決,大家討論一下。”

大家開始發言。

作家貝爾毫不猶豫地說:“我堅決反對這項技術,不管它在反恐戰中有多大的好處!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人人能被讀腦,而且被強迫讀腦的社會,那——太可怕了!我們素來珍愛的權利,像個人隱私、思想自由,都會被肆意強奸。依我看,這是一項非常邪惡的技術。”

參議員麥克萊恩溫和地反駁:“貝爾先生過於偏激了。我有個建議,你不要把它看作讀腦術,而是看作一種經過改進的、更高效的測謊儀,如何?畢竟,美國法律一直允許測謊儀的使用,而美國的人權並未被它扼殺。”

眾議員佐利克:“麥克萊恩先生其實不必否認這項技術內含的邪惡性。它很有可能被濫用,這點沒有疑問。世上所有東西都有兩麵性,但它在反恐戰爭中的巨大作用足以抵消它潛在的害處。我建議:在嚴格控製下使用它,就像我們現在嚴格限製測謊、竊聽和秘密攝像頭的使用一樣。”

物理學家錢德爾曼:“潘多拉魔盒一旦打開就關不上了。我同意貝爾的意見,應該將這項讀腦術在繈褓期間就扼死它。”

前國務卿舒爾茨:“我基本同意佐利克先生的意見,嚴格立法限製之後用於反恐,也算是以惡製惡吧!”

……

一輪發言過後,基本意見是“嚴格控製下使用”。羅森鮑姆認真聽著,沒有什麽表情,懷特將軍則明顯露出喜色。吉特在這輪發言中基本沒開口,最後大家把目光聚到他的身上。吉特笑著說:

“我在表達意見之前,先說點題外話吧!我曆來認為:做總統並非一定要做道德上的完人,比如克林頓總統,雖然任內有萊溫斯基風波,但他仍然是非常成功的總統,至少比我成功吧?我一向敬重他。不過話說回來,那件醜聞的確對美國社會有相當的殺傷力:它造成了政府執行力的長期癱瘓,政府公信力的下降,尤其造成了社會性閾值的降低——相當長時間內,美國報刊電視網絡成了世界上最汙穢的媒體,到處充斥著‘精斑’‘**’‘**’這類字眼,想想它對少男少女們會有什麽影響吧?所以,總的說,那個事件對美國社會的軟性殺傷力不亞於一次恐怖襲擊。我希望今後的美國總統再不要出類似的醜聞了。而且,這點其實很容易做到的,是不是?”他突然把話頭轉回本題上,“記得咱們剛才補做的那個小實驗嗎?它完全可以用到未來的美國總統身上,也就是說,對總統候選人事先進行道德甄別,以杜絕類似醜聞再次發生。”

吉特又輕聲補充一句:“而且,對平民和總統都同樣使用思想甄別,這才符合美國社會的平等原則。”

他多少有點突兀地推出了這種前景——把讀腦術用到總統身上——眾人都有點不寒而栗。此後的討論基本中斷了,他們默默思索著,有時與鄰座低聲交談幾句,這樣一直到開始投票。投票結果與第一輪發言的傾向不同,基本是一邊倒的反對:五票反對繼續發展這項技術,兩票棄權。

懷特和羅森鮑姆事先就猜到了投票結果。吉特前總統巧妙地運用“歸謬法”,把透明腦技術的發展歸結到人們不能接受的一種極端的遠景上。偏偏這個遠景又是“合理”的,並非危言聳聽,因而有內在的邏輯力量。對這個結果,懷特將軍頗有些惱火,羅森鮑姆也說不上喜悅。吉特溫和地說:

“咱們事先都說過,這次隻是民間裁決,並沒有法律效力。懷特將軍。你仍然可以把這件事拿到參眾兩院和最高法院去。”

懷特坦率地說:“我會繼續爭取的。我不能眼看這樣有用的技術被束之高閣。”

懷特和羅森鮑姆送7人離開關塔那摩基地。途中他們又看到了那兩個犯人,這次是從審訊室押回牢房。犯人仍平躺在小推車上,身體被鎖鏈鎖得緊緊的,兩個高大雄壯的軍人一前一後推拉著他。犯人的表情麻木而陰鬱。吉特心情複雜地目送犯人遠去,回頭問懷特:

“懷特將軍,如果透明腦技術最終未能被法律認可,那麽此前用它甄別出的32個無辜者會不會仍被關押?”

懷特想了想,說:“我會努力促成釋放他們。當然,不能以透明腦技術的鑒定為法律依據,我看能否找到其他變通辦法。我盡量努力吧!”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這句話是代表我們7個人說的。”

“不必客氣。我這樣做的原因是:我堅信透明腦技術的鑒定非常準確。”

吉特歎息一聲,歉然說:“從技術上說,我對它同樣堅信不疑,也相信它在反恐戰中能起非常重要的作用。可惜,為了堅守一些神聖的原則,我們不得不拒絕某些**,哪怕是非常強烈的**。說到底,這正是美國社會和恐怖分子的區別啊!懷特將軍,希望你能理解我們。”

“不必客氣,我能理解的。”

羅森鮑姆看看吉特,對他的那番話頗有感觸,到這會兒,他也做出了最後決定。他說:

“吉特先生,雖然我不忍心放棄自己的研究,但我已經決定撒手不幹了,因為你們的裁決與我內心的裁決是一致的,”他對懷特說,“請你盡快指定這項研究的繼任者,我要與他辦理交接。”

懷特雖然滿腹不快,但沒讓它流露出來,平靜地說:“好的。羅森鮑姆,其實我很羨慕你的。你的地位比較超脫,聞到臭味後可以一走了之,免得鞋上濺到糞便。我不行啊,世上有些肮髒事總得有人幹。我這輩子被拴死在這兒了。”他半開玩笑地說,但語調中有濃濃的愴然。

已經到了基地門口,主人客人握手告別。7個人在與滿頭白發的懷特握手時,手下都加大了力度,像是以此表示對他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