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生的巨人

嫁接人類

1 三則新聞

今年(2012年)J國媒體在熱炒三件新聞,都是有關西鐵集團掌門人今貝無彥的。當然了,鑒於今貝先生的身份,隻要和他有關的事都不可能不是大事。今貝先生今年70歲,是J國首富,在J國經濟泡沫沒有破裂前,連續多年高居《福布斯世界富豪排行榜》的首位。他私人擁有的土地占J國國土總麵積的六分之一 ,我想,即便如以豪富聞名的所羅門王,恐怕對他也是望塵莫及吧?今貝先生為人果決,目光如刀,看人看事入木三分,在國人中、尤其是財界博得廣泛的敬畏。他可以說是J國財經界的教父,精神上的領袖。另一位著名財閥平田昭夫便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說他是“中國唐太宗一類領百年**的偉人”,又慨歎道:既生瑜,何生亮!

這三則新聞之一是:

今貝先生的私人律師君直任前受當事人的委托,向皇京地方法院提出“無相對人預防式確權申請”(依照法律,確權起訴都應有相對人,即對當事人的權利有可能造成侵權者)。這個申請相當古怪,可以說是開了世界各國法律進步之先河。神通廣大的君直律師能讓法庭受理他的訴訟請求,這本身就是他的一個大勝利了。

……

律師:我謹代表我的當事人,向法院提出“無相對人預防式確權申請”。我的當事人不幸患了右臂骨瘤,馬上要截肢,並考慮移植新肢。但右臂被截肢後就不能使用原筆跡簽付支票,並失去了其主體資格的重要象征之一 ——指紋。為了確保當事人的各項權益不致受到威脅,特提出申請,請法院預先確認:失去和更換右臂的當事人仍然享有他原先享有的所有權利。

法官:首先向不幸罹病的今貝先生表示慰問。不過,在法律上,“人”是作為一個整體存在的,雖然沒有明確的條文,但失去一條右臂的人無疑仍具有他原來具有的所有權利。關於這一點,並不需要進行特別的確權。至於你所說的簽付支票的筆跡問題,隻需經過某種技術性的轉換即可。

律師(笑):不,不是這樣簡單。我的當事人確實具有高瞻遠矚的目光,他從這件似乎不必認真對待的小事上,看到了當代法律的最大漏洞,那就是法官先生剛才說的:未能對“人”這個概念做嚴格的定義。現在,假設我的當事人將失去的不僅一隻右臂,他還要——原諒我說這些不祥之言——遭遇一場車禍,失去兩隻胳臂,眼睛瞎了,麵容被毀,聲帶被毀,還可能被迫換上人造心髒。總之,假設他失去了作為今貝先生的所有外部特征,甚至連DNA檢測也有不確定之處(植入的新肢體或新器官含有異體DNA),隻有他高貴睿智的大腦仍保持完好。這時他是否還是可敬的今貝先生?是否還該享有今貝先生的一切權利?

法官:當然,這一點不必懷疑。

律師:好!這就是我的當事人的要求。他不奢望在一夕之間改變國家的法律,僅打算對涉及他個人權益的方麵作一點小小的安排:請法院預先確認,在我的當事人的身體上,隻有大腦是他唯一有效的代表。這種安排可能最終被證明是過分謹慎了,但謹慎總沒有害處的。

……

最終,君直任前律師贏了,從法院拿回了正式的確權文書。不必奇怪,雖然這種“預防式確權申請”沒有先例,但他在法庭上闡述的道理卻無可懷疑。誰不認為大腦是一個人的最重要的部分?何況,J國經過多年爭論剛剛通過了一項法律,正式以腦死亡代替心髒死亡作為死亡判別標準。

那時有不少人對今貝先生的動機猜測不已,不過沒一個人猜出,那是為一個史無前例的手術做法律上的準備。手術將由我主刀,不過,並不是截肢或手臂移植這類簡單手術。

新聞之二:

今貝先生的律師為他預購了一個無腦兒的身體——報道這則新聞的記者困惑地說:無疑這是為了今貝先生的右臂移植,但他1.67米的身體怎麽可能安上一個嬰兒的右臂呢?

那時山口太太已經懷孕20周,B超和AFP(羊水甲水蛋白)檢測都確認她懷了一個無腦兒。君直律師在幾十家醫院布置有情報員,在得到這個消息的當天就帶上我一同趕去了,我的工作是檢查無腦兒除了大腦之外的健康狀況,檢查結果很滿意。山口夫婦都是漁民,生活相當拮據,這正是君直律師選中他們的原因。這對夫婦還未從這個打擊中平靜下來,顯得沮喪和悲傷。律師誠懇地說:

“對你們的不幸我非常同情。並代表一位好心的老人,願意為你們做一點事情。你們不必擔心錢的問題,那位好心人願意代你們支付全部醫療費用。”

夫婦倆客氣地向我們連聲道謝,不過看得出,他們對兩位不速之客的來意不乏疑慮。

律師問:“你們打算把無腦兒引產嗎?”

山口沮喪的說:“隻有引產了,先生你該知道,這種先天性疾病是無法醫治的。”

“對,現代醫學對此無能為力。不過我有一個建議請二位考慮。你們是否願意讓這個不幸的孩子活在別人的身上?對,器官移植。無腦兒的眼睛、心髒、肝膽腎胰脾、手足甚至整個身體都將健康地活在別人身上。這樣,對你們的心靈將是很大的安慰。而且請你們放心,我們會采取非常人道非常負責的作法。我們將雇用最好的醫生護士來照料山口太太,直到安全分娩。無腦兒出生後,我們將用人工心肺機維持它的生命,至少維持半年時間,直到確認沒有任何治愈的可能後再進行移植手術。另外,”他輕聲說,“你們也將得到可觀的營養補貼。你我都知道器官買賣是非法的,但法律並不禁止病人家屬主動捐獻死者的遺體,也不禁止一位慈善家對不幸的父母給一點營養補貼。”

山口眼中透出貪婪的光:“多少?”

律師大度地說:“看你們的需要吧!”

山口太太在悄悄拽丈夫的衣袖,山口猶豫著:“我與妻子商量一下,可以嗎?”

“當然,當然可以。”

我們退出病房,通過半開的房門,見山口與妻子低聲交談著。妻子似乎在反對,丈夫勸她,我們聽到一句:反正胎兒活不了,又不是我們狠心。在他們商量時,律師一直背著手遠望天邊,神態篤定。果然,最後山口太太還是同意了,山口喊我們進去,咬咬牙說:

“1000萬J元,不能再低。”

我知道這樁買賣的標底是3000萬,山口的要價遠遠不到這個數字。律師不動聲色地說:“太高了。作為營養補貼,這個數目無疑是太高了。山口先生,你讓我很為難。”山口想說什麽,律師搖搖手打斷了他,“不過,既然我有言在先,那這個難處就由我承擔吧,我將盡量說服我的當事人,我想他會答應的。我已經說過,他是個心地非常慈善的人。但我要嚴肅地強調一點:你們以後也許會知道無腦兒的器官移植給誰,但絕不允許你們去打擾他。有關條款將在雙方的合同中寫明,如果違犯,你們將付出雙倍的代價。請你們務必記住,我的當事人非常慈愛,原則性也很強,他最討厭那些糾纏不休、貪得無厭的人。”

這番平靜的威脅顯然使那對夫婦印象深刻。山口忙不迭地點頭:“我們不會失信的,絕不會。我倆會牢牢閉緊嘴巴。先生你盡管放心。”

無腦兒懷胎七個月時剖腹產下(等無腦兒足月後常常已經死亡),他的父母果然從此消失了,以後不管媒體如何炒作,他們都沒有露麵,看來他們確實守信。我們用人工心肺機維持了無腦兒半年的生命。你可以說這是為了守約,但其實這項條款是扯淡:哪有無腦兒能夠治愈?根本不具備這個可能。說白了,我們原本就打算半年後再實施器官移植,那時手術的把握性會更大一些。

年底,君直律師召開記者發布會,公布了今貝先生即將接受器官移植的消息。這是有關他的第三則大新聞。這種做法並不符合這位財界教父一貫隱身幕後的行事風格,不過,以後人們就會知道,他這樣做是有用意的。

記者們蜂擁而至,都急著打探出內幕消息,期望自己的稿子上報紙頭條。他們都很困惑:今貝先生要接受什麽器官移植?曾有消息說他右臂得了惡性骨瘤,但那顯然是一次誤診,因為在此後的將近一年時間裏,他一直健康如常,照舊用人們熟悉的筆跡簽付著巨額的支票。比較敏銳的記者已經猜出,實際那連誤診都不是,而是為了那次古怪的“預防式確權申請”釋放的煙幕。那麽,偉大的今貝先生究竟要從無腦兒身上接受什麽器官呢?

今貝先生沒有在記者會上露麵,他此時正躺在山台縣腦神經外科醫院的手術室裏。而我正在手術室的淨化槽裏洗手,準備穿上綠色無菌手術服,開始手術。記者會上除了君直律師外,還有西鐵集團總務部長中實一醜,他是今貝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在今貝先生術後一個月的時間裏(那是神經快速再生需要的時間),他將暫時主持西鐵王國的運行。今貝先生的生活秘書小鬆良子也來了。漂亮的小鬆小姐又被稱為“**秘書”,因為,眾所周知,偉大的今貝先生在性事上同樣需求旺盛,即使到70高齡仍雄風不減,他的半公開的情人是論打計算的,有影視明星、奧運明星、吧女、女學生、女政治家等,而小鬆是其中最得寵的一個,月工資高達6000萬J元(想想這具無腦兒的身體才值1000 萬 )。

不過——我看著表情招搖的小鬆小姐,禁不住暗想——她的6000萬元的月工資恐怕不保險了,因為,在這次手術後的多少年內,今貝先生肯定用不上這位情人。

記者招待會上沒有今貝先生的家人。他妻子已經去世,兩個兒子今天都未露麵。我知道其中的原因:在這次手術之後,那兩位不幸的兒子今生今世甭再指望繼承西鐵王國。自然嘍,他們肯定對老爹的決定極為不滿。今貝先生事先倒是做了安排,給兩個兒子分了少量家產。現在,他們已經脫離西鐵王國,自立門戶,與今貝先生陌如路人了。

……

皇京新聞記者:律師先生,請問今貝先生今天到底接受什麽器官的移植?我們已經知道,他的右臂實際並未長骨瘤。

律師(笑):這正是我今天召開記者招待會的目的。我正式向大家宣布,今貝先生將接受一次全麵的器官移植,包括雙腿、雙臂、心髒、肝膽腎胰脾、眼睛、耳朵、舌頭、鼻子、軀幹……等等。除了一種器官——大腦。

KHN記者(目瞪口呆):你是說……實際上,這個手術並不是今貝先生的什麽器官移植,而是把他的大腦移植到無腦兒的身體內?

律師(嚴肅地):你說錯了,把主客體混淆了。眾所周知,無腦兒不能算真正的人,不具備人的身份。在基督教國家,神甫都不為無腦兒作彌撒。而我當事人的大腦則是他本人唯一有效的代表,這是法院已經確認過的。不妨打一個比喻,人們常說“太陽從東方升起”,但那隻是習慣說法而已。如果使用嚴格的科學語言,則隻能說“地球向東方轉去,迎向太陽”。同樣地,如果用嚴格的法律語言,隻能這樣說:我的當事人今天將接受一個新的軀體。

時事通訊社記者:這種移腦手術是破天荒第一次,請問手術把握性有多大?

律師(再次糾正):不,不是移腦手術,是移軀手術。我們相信它會成功的,我們已經為它做了18年的準備。

KHN記者:我明白了,半年前你們向皇京地方法院提出的無相對人預防式確權申請,就是為了今天的手術?

律師:你們可以這樣認為。現在,手術馬上就要開始,所有來賓將目睹手術的全過程,不是通過電視屏幕,那樣的見證沒有法律效力;而是通過手術觀察室的玻璃牆。諸位將親眼目睹:移入無腦兒腦顱中的,確實是我當事人的大腦而不是別人的。有件事拜托諸位,手術後麻煩所有在場人在見證材料上簽上你們的名字。現在,請諸位到手術觀察室吧!

他領著25位記者來到手術觀察室,透過一堵玻璃牆壁,手術室內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十幾位醫護已經做好術前準備,那個無腦兒躺在另一張手術**,用白色罩單蓋著,隻有畸形的腦袋露在外麵,它的人工心肺機尚未摘除。今貝無彥先生坐在手術**,一向冷麵對人的他今天難得地微笑著,向玻璃牆後的記者們揮手致意。僅一位記者代表獲準進入手術室,他穿上無菌服,把麥克風舉到今貝先生麵前,請他講幾句。今貝安詳地說:

“今天是我的生死之賭,請諸位為我祈禱吧!如果我能以新形體新麵孔從手術台上下來,請諸位不要認不得老朋友。請不要以貌取人。”

他的幽默沒有引起笑聲。倒不是記者們反應遲鈍,而是平素對他太敬畏了,在他麵前似乎不敢開懷大笑。他又通過麥克風回答了外麵幾個記者的提問,我作為主刀醫生也回答了兩個問題。

然後手術開始。無腦兒的人工心肺機被移走,殘缺的顱腔被打開。今貝先生被麻醉後也打開顱腔,小心地取出大腦,移入無腦兒的空顱腔,並用生物相容材料(聚吡咯管)把大腦同顱外神經(視神經、脊髓等)進行橋接,這種橋接可以促使它們快速定向生長,在一個月內形成永久性連接。

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進行如此高難度的手術,我自然免不了有些緊張,但總的說是胸有成竹的。可以說我的一生就是為了這個手術,已經為此準備了18年,進行過數百次成功的動物實驗。我絕不能失敗。除了腦外科聖手元瀨是空的職業榮譽和責任心之外,還有一個砝碼也是很重的——西鐵集團20%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