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的吻

文/ 謝曉東

背景簡介

2075年,一顆富含氫元素被稱作“火龍”的小行星與地球擦肩而過,南極冰川在一夜之間全部融化。與此同時,環太平洋火山地震帶的海底火山群相繼爆發,地球海平麵抬升了400多米。全球百分之九十五的陸地被淹沒,百分之八十的人口自此消失。少數幸存的人被轉移到地下或是深海區,並重新延續人類的文明,開啟了一個新的紀元。伴隨著人類向深海區域的探索,一個新的海底文明從黑暗中顯現出來,人類稱之為“印卡加”。

大洋紀元275年

這是大海,一望無際的大海,一貫地氣勢磅礴,一貫地洶湧澎湃。而在這洶湧的海麵上,卻再也沒有了駕馭風浪的帆與船,再也聽不到海鷗搏擊風浪時的咆哮。這裏,隻有單調的海濤聲,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天空慢慢褪掉了它的湛藍,換成了一副蒼白的麵孔。飛鳥們在藍天下自由翱翔的身影已經成為過去——包括它們自己,也已經成為了過去。此時的天空,就像那片海,隻剩下一片死寂。唯獨陽光不曾拋棄這裏,依舊按時出現。它從雲層中照射下來,穿過被風激起的波濤,擊碎了滿世界的晶瑩,從海麵上刺進水裏,化成一條條舞動的銀蛇,向深海中遊去,帶著最熱烈的吻所擁有的溫度。

似乎突然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溫度,他從夢中醒來,瞪著大大的眼睛,望著黑夜中某個角落裏紛飛的螢火。突然,一隻蒼老而冰冷的手向他腦後一小撮類似毛發的纖維摸去。

“小帆,又在懷念那段日子吧?”

“爺爺,我又想媽媽了。我真的很難忘記她。”

“忘了她吧,孩子。”爺爺把臉湊過來,意味深長地說道,帶著惋惜和無奈。“從5年前的那一天起,她已經不是你的媽媽了,而你,要永遠記住,你再也不是人類的一分子了。你是古老的海底文明印卡加的子孫!”說這句話時,爺爺使勁拍了拍小帆的肩膀。

小帆把頭深深地埋了起來,露出光滑的帶著幾片鱗甲的凝膠狀小腦袋。閉起雙眼的那一刻,那張熟悉而親切的麵孔又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根本無法控製,自然而然就產生的。那張麵孔就那樣刻在了他的記憶深處,那麽親切,那麽和藹,他知道,那是他的媽媽。就算是被拋棄,也根本無法忘懷的一個人。

“那個女人的確與其他人類不同,至少當初她來到這裏時所表現出的誠懇讓我很欽佩,但是,最終,那種虛偽,那種人類骨子裏所固有的自私,讓我很失望!”

一種看不見的次聲波穿透厚厚的水牆傳到小帆腦袋上的感應纖維上,迅速而猛烈,讓他小小的身體不由得一顫。他小小的腦袋清晰地感應到了爺爺的那種憤怒,那種骨子裏的憤怒,那種憤怒很明顯地帶著兩個文明種族之間的仇恨。

“要永遠記住,你再也不是人類的一分子了。你是古老的海底文明印卡加的子孫!”他小小的腦袋中反複地響起爺爺的這句告誡。望著記憶中母親五官端正的臉,完美對稱的四肢,光滑細膩毫無瑕疵的皮膚,再望望自己滿身奇怪的器官,以及這些器官上滿布的鱗片、纖維,還有那些從身體的各個部位凸出的堅硬的骨質和角質皮膚。他根本找不到一處跟母親相似的地方。也許這就是母親拋棄他的原因吧?一種憤恨不知何時從他的心底慢慢地升騰起來。

第一次攻擊,是從頭頂上的一抹閃光開始的。

時隔5年之久,人類終於發現了這些殘存的怪物。時隔5年,印卡加文明反抗人類戰鬥的號角重新吹響!

“那些家夥,他們,他們來了!”一個3米多高,長著腮囊,全身貼著厚厚鱗甲的哨兵指著峽穀上空一抹抹的光暈,驚恐地叫道。

“來的正好!立即出動鯨象和電鰻!準備迎擊!”一個5米多高,手裏拿著修長的銅製武器,頭上長滿海藻狀發絲的壯碩大漢向他的部下吼道。

剛一說完,莫名地一腳從後麵踹了過來,那個大漢立即像子彈一樣破開一道又一道水牆飛到了對麵5米遠的崖壁上,貼在上麵一動不動,驚恐的眼睛睜得老大。

“赫拉,你給我冷靜點!跟他們正麵交火不是找死嗎!”一張布滿鱗片的滄桑老臉冷峻得可怕。

“穆德長老,你害怕了嗎?”貼在崖壁上的赫拉吃力地探著頭,“我受夠了!我們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退縮了,我們必須去找回屬於我們印卡加人的驕傲!”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把聲音提得老高。

“混蛋!你這個頭腦簡單的家夥!”穆德長老瞪著眼,“如果我們無法給予我們的後代記住這種驕傲的機會,這種驕傲就一文不值!”

長老這句話的聲音更高,分量更重,讓赫拉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知道,那個看起來纖瘦的老頭,肩負著整個印卡加族的命運,肩負著使這個種族延續下去的責任,而那種責任的分量是他根本無法承受的。

赫拉被兩個手下從破碎的岩壁上扯下來後,立即下令:“所有人向峽穀深處撤離!”

很快,無數的閃光劈天蓋地地傾瀉了下來,將整個峽穀的上空照得如同白晝。隨著一陣又一陣的爆炸從岩壁上傳來,碎裂的巨石便開始在峽穀間肆意地翻滾起來,那些印卡加人生活的岩洞一個接一個地在閃光中四分五裂,化成一塊又一塊的碎石,緩緩地朝穀底落去。

“加油,孩子!你能行的!”

小帆望著那個叫鯨象的龐然大物,有些不知所措。那個家夥嘴大得出奇,深得可怕,甚至一口就能將人類的潛艇吞下去。而現在,他必須嚐試著讓自己在那張嘴裏待上一陣子。爺爺的鼓勵讓他邁出了第一步,接著是小心翼翼的第二步,正準備邁出第三步時,一道耀眼的閃光從他的後麵襲來,接著,一股激流將他猛地衝了起來。這一擊,恰好讓他跌進了鯨象的嘴裏,然後滑到了某個黏稠的角落。隨著那張巨嘴的合攏,整個世界變得漆黑一片。隻能憑借那些吸進來的水流和空氣才能判斷出,這頭鯨象正在高速行進著。

轟!又一陣駭人的震動從峽穀深處傳來。剛剛進入峽穀深處的鯨象和電鰻突然調轉方向向峽穀上空遊去。

“可惡!那些家夥讓峽穀附近的火山提前爆發了!”騎在一頭巨型電鰻肩上正護送著人們奔赴峽穀深處的赫拉大聲叫道,“快撤!往回撤!”

正準備回頭時,無數的閃光又從這些印加人的頭頂上散落了下來。巨大的衝擊波以及翻滾的巨石很快將這些鯨象和電鰻組成的逃亡隊伍衝得七零八落。

小帆安靜地蹲在一個角落裏,後背緊緊貼著鯨象那黏稠的胃壁,保持著平衡。他發現,鯨象吸進來的空氣和水流已經開始變得紊亂起來。嚴重的時候,他那小小的身軀甚至被突然衝進來的水流撞到對麵的胃壁上。而那胃壁竟然比岩壁還要堅硬得多,撞上去後,他整個身體都快散架了。幸虧那些剛剛分泌出來的黏稠**,讓他能夠貼在上麵,不至於被輕易地甩出去。

“很明顯,我們被那些家夥有預謀地夾擊了!”鯨象衛隊的隊長泰勒向旁邊的穆德長老解釋道,“長老!下命令吧!”憤怒的目光中滿懷期待。

他知道,泰勒是印卡加真正的勇士。當然,也包括那些追隨他的人。這些人的生命早已獻給了他們為之榮耀的種族,剩下的,隻有無懼的靈魂!

穆德望著那些在亂石和閃光中不斷往上瘋竄的鯨象和電鰻群,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戰爭已經無法避免了!麵對這種情況,他不得不放手一搏。他知道,峽穀深處很快就會被岩漿吞噬,唯一的生路就是頭頂那一片廣闊的海域。他們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做出犧牲!不管這種行動所要付出的犧牲有多大,哪怕隻有一個人能逃出去,那也是勝利!

“傳我的命令,所有人向峽穀上空分散衝擊,鯨象群在前,電鰻群在後!”

此時,頭頂上空的閃光還在繼續,卻比之前的要少了許多。

“好機會!快衝出去!”一群騎著鯨象的印卡加人吼道。

正當這些人暗自慶幸的時候,一道不斷變強的光突然出現在他們頭頂的上空。

“那個,難道是……”

2秒鍾過後,第一道直徑5米的反物質能量光束從200米遠的地方射了過來。2000度的高溫瞬間融化掉了在這道光束中和光束附近的一切有機體。光束還在往下延伸,一直到穀底那滿是岩漿的角落。這一擊,讓那些鯨象和電鰻紛紛失去了動力,像殘花敗葉般跌落穀底。

“不要讓自己的大腦被死亡的恐懼填滿,勇士們,衝吧,去實現你們的榮耀!去贏得印卡加人的驕傲!”穆德抱著剛剛戰死的泰勒,朝著泰勒曾經率領的戰士們吼道,那種姿態就像是一座宏偉的雕像。

義無反顧,太多的義無反顧。

當第二道光束從峽穀上空射下來時,沒有人因為恐懼而退縮。大部分是迎著強光死去的,他們的義無反顧為後續的人們贏得了機會。當第三道光束再次從峽穀上空那狹窄的通道射下來時,已經有鯨象和電鰻衝了出來。但是,很快又被炮火轟成了碎片。

當第四道光束聚集好能量準備發射時,大量的鯨象和電鰻從黑暗中衝了出來,以驚人的速度撞上了那道光束的發射儀。它們也隨之與那道光一起化為灰燼。

在猛烈的炮火下,在碎裂的裝甲碎片和血腥的斷臂殘肢中,上演著種族與種族的廝殺,生命與生命的較量。

小帆是被人類從鯨象的胃中挖出來的。那頭鯨象的尾巴已經被炮火轟爛了,但是,頑強的生命力讓它沒有立刻死去,人類捕到這個家夥時,它還在猛烈地抽搐著,直到人類將它的內髒挖出來,再將那些隱藏在這隻鯨象身體裏的印卡加人一個個拖出來時,它才從生命的痛苦中解脫。

小帆被挖出來時一直昏迷著,當他醒來已經是第3天的下午了。

這是一個封閉的透明的半球形建築物,他躺在中央位置的實驗台上。旁邊,各種機器滴滴答答地運行著。一些纖細的塑料導管從一個機器上延伸出來,另一端連接在他身上的各個部位。他的手和腳也被固定在實驗台上。他使勁扭了扭頭,將目光投向隔壁的一間實驗室。

這間實驗室很大,裏麵整齊地排列著一排排5米多高的圓柱體玻璃容器。每個容器內的福爾馬林液中都浸泡著一具印卡加人的屍體。從1米多高的小孩到5米高的成年人,那些包裹在他們身上的堅硬外殼已經被剝除掉了,露出深棕色的肉體。他們有的已經被削掉了後腦,露出了腦袋後的各種組織和纖維;有的被挖去了內髒,隻剩一具空洞洞的軀幹。當然,也有些健全的,他們都睜著大大的眼睛,臉上顯現著臨死前的猙獰。

“好久沒見了啊,小帆。”一個穿著軍隊製服,戴著軍帽的年輕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

望著帽子下麵那張一貫嚴肅的麵孔和冷峻的眼神,小帆一眼便認出這個站在自己麵前,雙手抱於胸前故意耍酷的哥哥。但是,他已經不再這樣叫他了,從5年前開始,他已經不再這樣叫了。

“你走開!”小帆忍著喉嚨火燎般的疼痛,用已經不太熟練的人類語言朝他吼道。

“我明白,你很討厭我這個哥哥。”他慢慢接近了他,一隻手朝小帆的臉上抹去。“雖然我們同母異父,但你畢竟還是我的弟弟。”

“你是人類,你們骨子裏的那種自私和虛偽是不可能改變的!”小帆扭過頭,學著爺爺教育他的口吻對眼前這個男人厲聲喝道。

“還記得嗎?”他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件東西,那是一枚精致的海星標本。“這枚海星是你做了很長時間才送給我的,那個時候我第一次叫了你一聲弟弟,雖然極不情願,但是我做到了。”他的口吻裏帶著一種莫名的親切。“我希望,你也不會讓我失望,對吧,小帆?”

“不可能,人類是不需要一個異族人做弟弟的。”

“當然!”

小帆以為這個男人會反駁,但這次卻對他的話大加讚同,讓他不由得一驚。

“很快,你就可以成為人類了。”那個男人又莫名奇妙地補充了一句,“我們需要確定你體內的基因成分是人類的多些還是印卡加人的多些。如果是人類的成分占多數,那麽,我們就有可能將你變成人類。”

“如果是印卡加人的多些呢,你們會怎樣?”

“不會的!不要胡思亂想!”他趕緊打斷小帆,他並不希望小帆在做實驗時顧忌太多。

“回答我!”小帆忍著喉嚨的疼痛,再次提高了嗓音。

“不可能的。你可以運用人類的語言,你可以利用氧氣呼吸,你可以用眼睛分泌出淚水,你可以用腳直立行走,最重要的是——你有個人類的母親。這些都是那些印卡加人所沒有的。”

“可是,我可以不用氧氣就能在深海裏呼吸,不用夜視儀就能在深海中望見遠處的獵物,不用借助潛水器就能抵擋深海的高水壓,最重要的是我有個印卡加人的父親!”

“別跟我提起他!”他扯掉帽子,露出一頭蓬鬆的黑發,漲紅著臉朝小帆吼道。憤怒的目光似乎在警告小帆,那個男人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忌諱,都會觸動他敏感的神經和忍耐的底線。

小帆瞪著眼睛望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雖然,對小帆來說,父親不至於令他深惡痛絕,但他複雜的基因,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拜這個男人所賜,不免有些憤恨的情緒。但也不會像這個所謂的哥哥一樣反應如此強烈。

“總之,無論如何,這次試驗你都是要做的,不管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哥哥。”他戴好帽子,將那枚海星標本放進上衣口袋,走了出去。

接著,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走了進來。他曾經在人類的教科書上看到過,人類形容他們為“白衣天使”,而這些所謂的“白衣天使”的傑作竟然是那些泡在福爾馬林液中的印卡加人的屍體!他根本無法理解人類為何將這些病態的魔鬼叫做天使。

很快,他身體上連接著的導管被拿了下來。他被那些“白衣天使”罩在一個乳白色儀器內,一條紅色的光線開始對他的全身進行掃描……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小帆再次醒來時,已經不在那間實驗室了。

這間房間很窄很整潔,牆壁是塑膠的,外麵的一切都看不見。而他,安靜地躺在一張幹淨的小**,滿眼的疲憊。雙手雙腳也沒有被東西固定住,但他卻一點力氣都用不上,整個身體似乎已經被完全麻醉了。他似乎猜到了實驗的結果,靜靜地等待死刑的宣判。

此時,房間的門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一襲白衣走了進來。

“媽媽!”小帆探起頭天真地叫道。雖然,他極不情願這樣叫她,但是理智還是無法壓抑住那股思念的狂潮。每次見到她,心中總會湧出一股強烈的暖流,那就像是陽光最熱烈的吻。

“閉嘴,你這個印卡加的小兔崽子!我已經不是你媽媽了!”女人板著臉,毫不留情地回應道。

這句話,就像一股寒流在他正準備迎接陽光的時候襲遍全身,透心徹骨!那一擊,讓他小小的身體突然一顫,整個人都被這種冰冷凝結在了一起。心如死灰!

與此同時,一枚嵌入牆壁的不起眼的針孔攝像頭正在記錄著這裏發生的一切。當然,也包括剛剛那一幕。

小帆呆呆地望著那張熟悉的麵孔,一撮烏黑的劉海像瀑布一樣傾瀉了下來,遮住了她的一隻眼睛,眼神中的犀利從她另一隻眼睛中迸發出來,但他卻並沒有從那眼神中讀到話語中她對他的那種憤怒,更多的是淡淡的憂傷。

“媽媽,你怎麽了?”小帆瞪著圓圓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答案。

“讓我來親手解決你這個雜種!”她從衣兜中拿出了一枚注射器。紅色的藥水在燈光下閃著熒光。

“不,媽媽!你——”話還沒說完,那根銀色的針頭已經插入他手臂被剜掉鱗片的肌膚上。而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隻有兩隻眼睛大大地瞪著的,絕望而孤獨!

但是,他並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死亡,而是源源不斷的力量。

“這是媽媽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孩子。”母親輕輕地湊了過來,耳語道,眼睛裏閃爍著晶瑩。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光,比螢火更美,比陽光更溫暖。它從媽媽的眼睛裏折射出來,讓整個世界都不再冰冷,不再漆黑,不再孤獨。他真的好想回到5年前,還跟著媽媽的日子。那段日子裏,他可以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孩依偎在母親的懷裏,盡情嬉鬧,盡情撒嬌,忘記所有煩惱,忘記時間流逝,忘記自己。

“媽媽……我看到了……”

源源不斷的動力不知何時已經回到小帆的體內,那些剛剛被剜去的鱗片又迅速地長了出來。

“是時候了。孩子,我們走!”她拉起小帆的手打開門,朝走廊的盡頭狂奔起來。與此同時,走廊的警報器滴滴地響個不停。但走廊的盡頭卻依舊空空如也,沒有警衛,甚至連執勤的工作人員都看不到。

“看來,你的哥哥已經成功了。”

走廊的盡頭是一個封閉的半圓頂建築物,它是這座水下基地的中心,也是潛艇發射港的所在地。而跟這個半圓頂建築物連接著的其他走廊,血腥的廝殺正在進行著……

不知何時,那些5米多高全身貼著鱗甲的印卡加人已經被人從實驗室裏放了出來,而且被激活了體能。當然,這是有人特意這樣做的。否則,那些被抓來的印卡加人就算逃了出來也都不可能迅速地恢複戰鬥力。那時,他們可能很快就成了“白衣天使”們在玻璃罐中的標本,以供欣賞。

而此時的他們,像一頭頭因為憤怒而失去理智的猛獸,揮舞著從外臂上延伸出來的大螯以及從背上凸出的比手術刀更鋒利的脊椎刺,將自己的不滿發泄在那些想將他們做成標本的“白衣天使”身上,拚命廝殺,拚命報複,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緩解那種切齒之恨。而那些警衛們早已顧不上這邊逃跑的母子,他們不敢分散精力,他們非常清楚那些印卡加人大螯的威力,隻要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切成兩半。

“你果然背叛了我!安迪娜!”當母子倆成功穿越走廊,來到一處空曠的潛艇發射港時,一群全副武裝的衛隊端著槍站了出來,與此同時,一個披著黑色長袍的金發男人也走了出來。

“不,納魯,是你背叛了整個人類,是你造就了我們與印卡加人的仇恨!”母親望著人群中的那個金發男人,大聲反駁道。

“印卡加人,那些魚形的怪物,對我們來說就是一種威脅。我們如果不盡早鏟除他們,最終會被這些怪物鏟除掉。你還不明白嗎,安迪娜!”

“真是可笑的邏輯!從5年前,你為了製造人類與印卡加人的矛盾,秘密屠殺掉海洋生物圈3號基地的所有同胞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成了全人類的罪人!你根本沒有資格去評議這些印卡加人!”

“這5年來,我真是白信任你了,安迪娜!”

“很感謝你的信任!納魯!”安迪娜微微揚起了嘴角,“那個時候,我本該親手宰了你。”

“所以,你為了利用我,不惜殺掉你的丈夫!”納魯同樣咧起嘴回應道,“真是遺憾呐,安迪娜!”

躲在安迪娜身後的小帆聽到那個男人的話後,眼睛睜得老大,大腦一片空白。

“不!”安迪娜的眼神此時犀利地像一把劍,仿佛隨時都能在納魯的脖頸上開一道口子。

“什麽!難道,你是為了那個小雜種?”納魯立即將目光聚集在安迪娜身旁那個滿身鱗甲的印卡加小孩身上,目光中帶著極度的厭惡和些許的驚訝。“就為了那個本該見鬼去的小雜種,你竟然選擇背叛我,甚至拋棄你的丈夫!”納魯徒然將聲音抬得很高。

“沒錯,納魯,這個孩子就是我當初做出那種決定的關鍵因素。”

“作為影子集團的成員,你的那些情感早已經在你還未成年時就被扼殺了。你本應該是一個冷酷的殺手,是一個對誰都不會心慈手軟的殺人機器!”

小帆抓住媽媽衣角的手抓得更緊了,他瞪著大大的眼睛,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媽媽的背影。

“沒錯,納魯,曾經的我的確對誰都不會心慈手軟。”安迪娜微微扭過頭,輕輕地拂了拂小帆的小腦袋,清澈的眸中滿是慈愛。“但是,自從有了這個孩子後,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我了。”

小帆因為害怕而抓緊了媽媽的手,媽媽也抓緊了他的手。他知道,媽媽從來都沒有拋棄過他,無論什麽時候,也無論什麽地點,他總能感覺到一個人在默默地守護著他,那個人就是他深愛的媽媽。

“我們來做一個有趣的交易吧,安迪娜。”納魯向旁邊的人揮了揮手,接著,一隊衛兵從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帶出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右臂無力地下垂著,鮮血順著他的指尖一滴滴往下落。他的帽子已經丟了,蓬鬆的頭發淩亂地披散著,染著血痕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一枚精致的海星標本從他的上衣口袋中露出一個角。

“卡特!”安迪娜發瘋般地叫了出來。

沒錯,那是哥哥。小帆從後麵露出頭來,望著那個渾身是血的哥哥,那個總是板著臉叫他弟弟的混蛋哥哥。那個時候,他不喜歡哥哥總是板著臉,拚命地想讓哥哥開心,所以,他做了一個精致的海星標本,鼓著勇氣送給了他的哥哥。那一次,他聽到了一聲有些渾濁的帶著些許羞澀的“弟弟”,而遺憾的是那個時候的哥哥並沒有笑,還是一貫地板著臉。

而此刻,小帆望著對麵的卡特,那個鮮血淋漓的身體,他在衝著他笑。他看到了,真的看到了,看得真真切切。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

槍,頂著卡特的後背,他吃力地往前挪了兩步,停下了,嘴角依舊是那種標誌性的笑,沒有絲毫的畏懼。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納魯!”

“我知道,他也是你的孩子。”納魯抓住卡特的衣領,一把將他扯了過來。“你不想讓卡特就這樣死去吧?安迪娜。”他露出一臉虛偽的憐憫,“我用這個家夥跟你旁邊的小雜種做個交換,怎麽樣?”

小帆望著媽媽緊緊皺起的眉頭,他知道,媽媽又遇到了她一生當中最艱難的抉擇。他也知道,媽媽的答案永遠隻有一個。

“休想!”根本沒有絲毫的猶豫,安迪娜吐出了這兩個字。

與此同時,幾乎是刹那間,安迪娜那件白色的袍子已經披到了小帆的身上。隨即,小帆跟那件白色的袍子都憑空消失了。

一個穿著流線型納米緊身作戰服的女人像箭一般化成一道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黑影向納魯奔了過來,並在電光石火間從腰間拔出了兩把銀色的利刃。

反應過來的衛兵立即打開保險,開始向前方的黑影猛烈地射擊。子彈從她的發髻間飛過,從她的指間、腰間、腿間滑過,竟然沒有一發打中她。她就像是一個幽靈,一顆子彈都無法捕捉到軌跡的幽靈。她隻有一個獵殺的目標,就是那個叫納魯的男人。

“不自量力!”

納魯在安迪娜飛來的前一秒憑空消失了,又在後一秒出現在安迪娜的身後,隨即一腳便結結實實地踢到了安迪娜的後背。那種力度讓她像一枚炮彈一樣飛了出去,之後納魯又一個加速向她飛出的方向疾奔而去。就在他以為可以把她一擊斃命的時候,她也消失了,在飛的過程中突然消失了。在納魯轉身的間隙,他的衛兵已經全被幹掉,包括卡特也已經從他的視線消失了。

“可惡!又中了她的詭計!”納魯眼神中滿是惱怒的火焰。

小帆默默地望著媽媽懷中的哥哥那滿是血痕的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已經笑不出來了,甚至聲音都變得嘶啞,他的後背已經被打出5個深深的血洞。就在安迪娜剛剛說出那兩個字的同時,納魯用他的無聲槍從他的後背悄悄地送進了5顆子彈。

卡特吃力地挪動著他的右臂,然後用殘破的手指從他的上衣口袋中夾出了那枚海星標本,顫抖著的手向小帆遞了過去。那一刻,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爍著星光。

“哥哥!”小帆握著哥哥伸過來的手,近乎哀號地叫道。

卡特凝視著弟弟,直到他再也沒有了氣力,揚起的手從空中滑落,眼中的星光也慢慢地黯淡了下去,最後化成了無邊的黑暗。

安迪娜輕輕拭去小帆眼角的淚水,然後將卡特平穩地放在他的身邊:“孩子,等著我。”隨即,又衝了出去。

憤怒的納魯此時正等著她,等著要親手將她撕碎。

小帆望著那個黑影,學著爺爺的樣子虔誠地祈禱起來。他剛剛才跟媽媽見麵,剛剛才跟哥哥訣別,他不想讓悲劇重演。此時,他真想做點什麽,但是媽媽的那句話,讓他緊握的雙拳又慢慢鬆弛下來,他懷著最美好的希望,帶著最美好的祝福等待著,等待著……

兩個回合的糾纏後,納魯終於找到機會扼住了她的喉嚨,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拚命掙紮,反而將他固定在了她的納米裝甲上。當計時器開始響起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殺手的納米戰鬥服中安裝著自爆裝置。然而,已經太晚了,隨著一聲劇烈的爆炸,納魯的腦袋被炸掉了一半,滾落在那些衛兵的屍體旁,白色的腦漿流得滿地都是。

外麵好久都沒有動靜,小帆才從那件白袍中跑了出來。他踏過那片屍體,一邊抹著淚一邊向剛剛爆炸過的方向飛奔而去。他要找到媽媽,找到這個世間最溫暖的光。

他在滿地的碎屑中撿起了一片銀色的斷刃,與那枚沾著血跡的海星標本放在了一起。他佇立了兩秒後便抹去眼角的淚花,朝一艘潛艇發射艙走去。

“媽媽,我等你。”

陽光從雲層中照射進來,穿過被風激起的波濤,擊碎了滿世界的晶瑩,然後從海麵上傾瀉進來,化成一條條舞動的銀蛇,向深海中遊去,帶著最熱烈的吻所擁有的溫度。那一刻他閉起雙眼,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母親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