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雪花落下的時候

文/海客

“塞巴斯蒂安教授,裏奇·塞巴斯蒂安教授。”珍妮一邊敲門一邊喊道。“我是校工會的珍妮·根巴斯特。您近期的狀態讓學校方麵非常擔心,我們需要知道您到底遇到了什麽困難。請您放心,不管是什麽事情,學校方麵都一定會盡全力幫您解決的。現在麻煩您開門,讓我進去好嗎?”

“教授,我知道您在裏麵,您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裏已經整整三十天了,而且還改了門鎖的密碼。如果您再不開門的話,為了確保您的安全,我們就要強行進來了。”

珍妮歎了口氣,然後退到了一邊。看著早就等在一旁的消防員,把價值幾十萬美元的特製安全門,變成了一堆分文不值的垃圾。

從破開的門裏,飄散出了濃重的酒氣。以及,在舊金山灣區的盛夏八月絕不應該有的,刺骨的寒冷。

“教授,您在哪兒?”珍妮披著一件臨時找來的大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冷得像冰窖的實驗室。

原本已經組裝好的生物-量子計算機組件,現在胡亂地堆成了一堆;用來給計算機組件降溫的液氦交換器,在實驗室的正中排成了一個圓環;圓環的裏麵,則是數不清的空酒瓶,以及,早已醉得不成人形的裏奇·塞巴斯蒂安教授——世界上最好的量子計算機專家。

“教授,你這是在幹什麽?”珍妮徹底憤怒了。作為校工會的高級職員,她很清楚那一堆計算機組件這幾年間花了至少十幾億美元。而且,即使作為一個完全的外行,她也能看得出來,那堆組件現在已經徹底報廢了。就因為眼前這個醉醺醺的酒鬼。

“嗨,美女。來陪我喝一杯!”塞巴斯蒂安教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舉著一個盛滿酒的碩大的洛克杯,對著珍妮喊道。

“教授!你到底在抽什麽風!”珍妮一把打掉了裏奇遞過來的杯子。“你這到底是怎麽了!?”

“嘿!你剛才打翻的可是一杯價值三萬美元的Macallan Rare And Fine 1926!”

“三萬美元?”珍妮氣得笑了出來。“你毀掉的可是十幾億的世界首台生物-量子計算機的原型機!”

“我當然知道,那東西本來就是我造的。”裏奇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我這一輩子的心血結晶。不過反正它也等不到徹底完成的那一天了。不像你打翻的那杯酒,你本來還是有時間可以喝掉它的。那真的是一杯好酒。”

“等不到徹底完成的哪一天了?”珍妮猛地一驚,又看了一眼滿地的空酒瓶,還有那些正在全力工作的液氦交換器,小心地問道,“難道說您遇到了什麽無法克服的障礙?導致您竟然絕望地要自殺?”

“不,原型機的建造一切順利,隻要能再有一年半的時間就可以徹底完成了。”塞巴斯蒂安教授歎了口氣。“隻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這……”珍妮完全糊塗了。

“我隻是想試驗一下,看看我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挺過接下來的日子——歐洲的那些物理瘋子弄出來的可怕……”

“教授,你到底在說什麽啊?”珍妮看著塞巴斯蒂安教授的表情就好像他已經徹底瘋了一樣。“我代表學校方麵要求您,對您這段時間的行為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現在幾點了?”

“什麽?”

“我問你現在幾點了?”

“早上八點三十七分。您要幹什麽?”

“還有二十三分鍾。好吧,在那些瘋子正式開始之前,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說著,裏奇又遞過來一杯酒。“我建議你還是先喝一杯,這樣會比較容易麵對將要發生的一切。而且這是La Maison du,輕井澤的,桶號4973,很適合漂亮女人的酒。”

“我先講一個例子讓你明白我們將要麵臨的境況好了。”塞巴斯蒂安教授說道。“你應該知道,就在七十七年前的七月十三日,NASA的‘新視野號’探測器首次近距離探測了冥王星,根據傳回的照片顯示,冥王星當時在下雪。”

“教授!”珍妮現在可以確定,眼前的這個人的確是瘋了。

“別激動,聽我說完。想想看,新視野號之後,NASA和歐洲航天局又發射了十二次冥王星探測器。都比當初的新視野號要先進得多。但是,卻再也沒有觀測到下雪的現象。你不覺得奇怪麽?”

“沒錯,這件事至今NASA仍然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但是這和您現在做的這一切完全沒關係啊!”

“不,這裏麵關係重大。”塞巴斯蒂安教授抓起一瓶Dalmore 64 Trinitas,直接對著瓶子喝了一大口。“因為新視野號當時觀察到的根本就不是什麽普通的雪花!”

“您到底在說什麽啊,不是雪花那還能是什麽?”

“量子塌縮的震顫餘波,或者,按照我更習慣的說法:係統臨時超載導致的顯示花屏。”

“呃?!”珍妮顯然已經徹底搞不清狀況了。

“量子力學中的基本常識,在沒有觀測者的情況下,一切都將會處於量子態,隻有當觀測者出現的時候,才會塌縮成為確定的某種形態。”塞巴斯蒂安教授耐心地解釋道。“新視野號是第一個對冥王星進行如此細致觀測的觀測者,所以引發了強烈的量子塌縮現象,看上去就像是下雪了一樣。用我的說法就是:因為瞬時大量的數據需要細化,占據了大量的資源,導致係統在一瞬間超載宕機。”

“這一切太可怕了。”珍妮很明顯還沒有從過度震驚中恢複過來。

“不,這才僅僅是開始。”裏奇繼續說道,“畢竟,冥王星隻是一顆距離我們無比遙遠的,連行星都算不上的小小的岩石球體罷了。但是,類似的情況在地球上也出現過。”

“您是說?”

“導致量子塌縮,或者按我說的‘係統超載’的原因,除了‘第一次觀測’之外,還有可能是因為‘更細致的觀測’。例如你知道的,人類學會用火引發了第四紀冰川期的到來。”

“人類學會用火……引發了第四紀冰川期?”

“是的。燃燒是分子層麵的化學變化,所以學會用火標誌著作為高級觀察者的人類的觀測尺度,從肉眼可見的程度變成了納米級別,從而引發了比冥王星上那次嚴重得多的量子塌縮,也就是持續時間上百萬年的第四紀冰川期。但是我們現在麵臨的情況,要比第四紀冰川期嚴重得多。”

“您是說?”

“你應該還記得,就在一個月之前,歐洲核子中心的那群物理瘋子,決定搞一個大型的對撞實驗,來徹底搞清楚構成這個宇宙的基本粒子到底是什麽。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將使得我們對宇宙觀測的細微尺度提升好幾個數量級。這個提升會比從肉眼可見的程度變成了納米級別大得多,也就是說,這將會導致比第四紀冰川期嚴重得多的後果。

“這也就是為什麽,我會把自己鎖在這個冰窖一樣的實驗室裏。我想提前試試看那到底會是什麽景象。”

“但是,教授,這完全就是您的猜測而已啊!而且,這套理論也太……”珍妮終於找回了正常的理智。

“太科幻?太天方夜譚?還是太胡扯了?”塞巴斯蒂安教授笑了起來。“現在的時間是早上八點,也就是巴黎時間淩晨十二點,剛好是他們這次試驗開始的時間。讓我們來看看現在外麵有什麽。”

裏奇走到窗邊,一把扯掉了厚厚的窗簾。

窗外,舊金山灣區八月盛夏的清晨,雪花正在紛紛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