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來的不是好消息。

“我們研究所已經徹底確認,實驗室存放樣本的地方被撬開了。這件事基本上已經確鑿,逃出的病毒正是真正的‘測謊病毒’麒麟。李安琦利用項目研究的經費,進行著反社會的研究,他本人逃逸,現在我們還沒有找到他。剛才我接到主任電話,那一例我們目睹的死者已經被確定是非正常死亡,基本上就是病毒所害。”

他那頭的聲音極為疲倦:“你要記得,盡量注意不要激動,保持平常心。減少與人的接觸,還有蓉蓉也一樣,你們倆待在家裏,小心可能的暴亂。”

我正要回答,扭頭一看蓉蓉已經軟軟倒在地上。

我趕緊將她扶起來靠在沙發上,她整個人還在輕微抽搐,眼皮跳動,正在經曆莫大的痛苦。她手臂上的血管的顏色正在越來越明顯,發出輕輕的痛苦呻吟。

我瘋狂大喊:“怎麽辦,怎麽辦,怎麽救這種情況?”

那頭彭坦有些沒聽懂:“怎麽了許安,你好好說,到底怎麽了?”

“譚蓉,譚蓉昏迷了。她眼皮跳,渾身發抖,怎麽辦,怎麽辦?”

那頭是急促的呼吸。

“救她,救救她啊,救救她啊!

“不是你們研究出來的病毒嗎,給我說啊,要怎麽做,壓迫心髒還是吃什麽藥,怎麽做能讓她沒事?暫時性恢複也好啊!”

我徒然地在話筒上嘶吼,那頭彭坦一言不發。

終於有了回應,他說得很輕:“現在沒有解藥。”

我扭過頭來,譚蓉的鼻孔和嘴角已經在滲出血來。我摸了摸她的嘴唇,鼻息已經沒有了。我整個人仿佛被掏空了,沒有了五髒六腑,空空如也,什麽也不想。腦子裏隻是反複出現譚蓉在我旁邊倒下的畫麵。

再次從頹廢中醒來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後了。地板上我的手機還在響個不停,燈一閃一閃就像火光,我接通,是彭坦的聲音。

“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我想說句沒事,卻發現喉嚨幹得厲害,嘶啞著嗓子說:“我想要出城。”

那頭的彭坦不同意:“現在待在家裏最安全,出門傳染和遇險的機會非常大。還是好好待在家裏,等待事情的解決吧。”

我笑了笑。

很多事在正常狀況下也許他說得很對,不過作為一個寫故事的人,就是不斷去探求那些極有可能發生的“非正常事件”對於人和社會造成的衝突和影響。在彭坦看來,這是一個新型的傳染病,充其量是加強版。

可他沒有料到這些帶來的連鎖反應。

第一,死者已經出現了,傳染者不斷在增加,短時間根本無法確定這些傳染者是誰,去過哪裏。根據這款病毒特別講究的傳染性特點,極有可能很快整個城市都將被病毒充斥。無人能夠幸免。

第二,傳染性病毒會造成人群恐慌,繼而商店關閉,物資緊缺。麵對如此狀況,肯定是全城緊閉,避免傳染人群外漏的。那麽水、食物必定會被哄搶,特別是在這麽多人口的大型城市裏。一個人待在家裏,四下無援,無論怎麽看都不是好事。

第三,最重要的一點,我毫無疑問是造成蓉蓉死掉的直接傳染者。我尚且沒有接觸過屍體,而更近距離的彭坦更是無法避免。我們這樣的傳染者,待在這裏不過是等待死去。

不論平時道德感多麽強烈,麵對求生欲望時往往都會不堪一擊。

彭坦聽了我的話,沉默良久同意了。我們倆約在南二環一個廢棄的停車場見麵,我等了很久才看到他的大眾車。不說二話,我跑過去看了看,四周沒有可疑人物讓我鬆了一口氣。

我拉開車門,將背包丟在後座上,熟練地拿起他的香煙,用車載點煙器點燃。上一次抽煙還是因為憂慮怎麽追求蓉蓉。

“事情怎麽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我甚至不敢報警,隻能將蓉蓉放回**……”

他卻沒有回答。

我拍了拍他,彭坦整個人順勢倒在方向盤上。他似乎極為疲倦,努力睜開眼皮,可是始終不行。

“許安,你聽我說。”

聽到這句話時,我有種莫名的慌張。

“我不行了。”他眼皮開始跳動,“你知道我是怎麽中招的嗎?我在車上接到了我媽的電話,她又問我找到對象了沒有,我順口就說了個謊……哈哈哈,真是諷刺。其實,除了父母之外我最對不起的是你。”

彭坦吃力地從懷裏摸出一支香煙,用嘴咬住,我給他點上火。

煙霧從紅色的煙頭上慢慢逸散而出,我們在車子裏吞雲吐霧。

“蓉蓉和我發生了關係,好幾年了。”他艱難地說著,“我們騙了你。本來還準備慢慢讓她和你以相處不合適分手,沒想到遇到了這種事……

“恨我吧,沒事,趁著我這條命還在,隨便打。”

他說話很艱難,最後煙嘴沒有咬住,落在了變速器的扶手上。以前彭坦最心疼的就是這輛車的真皮外套,哪怕變速器扶手上都包裹得十分精致。我趕緊把煙撿起來塞回他嘴上。

“後座上,有個包裹。是李安琦留下來的,我撬開了他實驗室的保險櫃才找到的。有可能是某種解藥。記錄本上寫著藥效和時長,無法保證能起到足夠作用。不過至少是一個希望。”

彭坦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我不得不將耳朵湊近,才能夠聽得清楚。

“上級讓我們轉移,城北大橋外有人接應,你拿我的證件就行……”

煙頭燃盡,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風,將長長的黑色灰燼吹落。

再一次,落在他最心愛的變速器扶手上。

他停止了呼吸。我將他的煙頭和我的一起,丟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