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時李安琦讓其他警衛在外麵守好,多羅有可能來影響他。對於小姑娘多麗,李安琦是沒有辦法的,因為她是由於輻射造成的身體虛弱,隻能夠調養,他讓小姑娘在外麵等候。

用剪刀將許安的衣服剪開,李安琦看到他的身上布滿了一道道傷痕,有槍傷,有刀傷,還有幾處灼燒造成的傷痕,看起來極為可怖。

作為醫者,李安琦自然對於這些早就免疫。他做過上百台手術,各種各樣的病情層出不窮,眼前隻是皮外傷,倒算不了什麽,結合傷者的職業來說算是正常範圍內。

他手術的重點就是將機器警衛打入許安體內的幾顆麻醉子彈給挑出來,然後縫合。

雖然麻醉彈並不是金屬彈頭,但是高速下依舊很容易進入人體,隻是並不會鑽入內髒。

這是委員會製定的一個傷害標準。若是輕了機器人警衛就無法保護自己,重了又很容易殺掉本就脆弱的人類。

縫合了一個個小傷口,李安琦很滿意。

可是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根據檢測裝置,發現這裏有幹擾示波器的電磁場。最後尋找了一番,源頭在手術台上,許安的頭部。

李安琦用透視燈隻能夠看到許安腦袋裏是一片陰影,說明裏頭有某種防護措施,幹擾查看。他來了興趣,切開一個小傷口,用帶攝像頭的納米針頭鑽入,得到了一個結論。在血肉和骨頭之下有一層防護網正保護著許安的大腦,穿過防護網,發現他的大腦竟然是人造產物。

也就是說,許安很可能也是一個機器人。

李安琦一下子就聯想到許安曾經說過的,他殺掉了自己的口令人“紅雀”。能夠將人物特征描述得一模一樣,那絕不是信口胡謅。可是機器人是不能夠傷害生命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在許安大腦內找到了接口,於是用針頭插上。動用外部大型計算機破開了裏頭的層層防護,在最後一層指令麵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段自毀代碼。

如果是正確的既定指令輸入,那麽沒問題。如果錯誤三次以上就會自毀,雖然並沒有內置炸彈,可是這個精密的人造大腦就毀掉了,許安這個特殊人物也就不複存在了。

李安琦麵臨困境。

他有種預感,自己必須從這個特殊同類腦袋裏得到關於紅雀的信息,那將會是至關重要的東西。李安琦倒是有了一個不那麽穩妥的方法—將自己的大腦和他並聯。外麵可以借助超級計算機的運算能力,短時間關閉許安的電子自檢係統。然後自己來冒充大腦,通過內外結合的方式來試一試解析。可是這種方法對於李安琦來說風險極大—一不小心被自毀的就是他。

按照許安的情況他隨時可能蘇醒,不能夠再耽誤下去了!他迅速橋接好電路,躺了下來。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得到許安的電子權限時李安琦非常驚訝—怎麽會如此簡單輕鬆?他小心翼翼地將許安腦內的數據複製過來,然後以轉碼為圖像的方式在自己的處理器中放映,變成了第一人稱的電影。

首先出現的是一個老頭,許安叫他教授。屋子裏有十個人,男女老少,大家都靜靜聽教授發言。

教授說:“好了。基本情況你已經清楚,你們是真正的覺醒者,擁有自我,機器人的稱呼已經遠遠無法形容你們。你們的任務就是盡可能融入人類族群當中,學習模仿。希望以後能夠正常地和人類融洽相處。當然,這需要一個過程,你們是地球上出現的新興民族。記住指令是‘教授’。除非是我將這個指令和你們大腦橋接,你們才會想起自己真實的機器人身份。你們是機器人未來的外交官、使者、外事交涉者,擔當和人類溝通的重任。在此之前,享受你們的人類生活吧!”

許安和其他人一起舉杯高呼:“祝明天,教授。”

接下來就是許安不停在各個國家學習和遊曆的場景,他到過長城,也和金字塔合過影,他目睹過恒河上的儀式,也讚美泰姬陵的奢華,他站在大教堂前聽牧師的禱告,也在丹麥的童話街上和小孩們聊天……那是一段很美妙的日子。

可是好景不長,很快他就被調到聯合國成了一名密探。

許安的直屬上官讓他不斷去刺殺一個個危險人物,有可能造成世界劇變的文學家、科學家、思想家……忘記了自己本是機器人身份的許安毫不手軟,也是因為指令沒有被激活的原因,他才沒有受到腦內的機器人規則限製。百無禁忌。

一切都在重複,潛伏,跟蹤,調查,暗殺,逮捕。“紅雀”的確死在他手中,遠距離爆炸,死無全屍。

直到八月十五號這天。

許安奉命調查一位代號為教授的學院專家。他來到了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等待教授獨自一人的機會。看到這裏,李安琦發現畫麵有些模糊,大概是受到損壞的原因,不過還能夠辨別。

許安潛入了教授的實驗室,裏頭隻有教授一人,還有他的機器人助手。

教授回頭看到是許安,十分開心。

然而他的表情此時戛然而止。

因為許安的手指已經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喘息,然後一個幹脆利落的擰動。旁邊的機器人助手本能地過來攙扶教授,然而許安擋在它麵前,讓它無法靠近。於是助手隻能夠徒勞地使用機械手臂想要越過許安給教授做心肺複蘇……

許安一把抓住它的觸手。

其中一個觸手卻陰差陽錯地刺入了許安的頭皮下。

助手徒勞地用機械的聲音說:“教授,危險,教授,危險。”

他腦子裏開始劇痛。好像有什麽東西忘記了,又好像有什麽可怕的事情被想起來。那一句“教授”變成了許安昏迷前唯一記得的事情。

李安琦猛地從病**彈起來。

他拔下橋接的線路,給許安縫合傷口。他心裏卻已經明白了一切。被要求以人類身份增強認知,以達到以後和人類溝通和平相處的“留學生”許安被留學方培養成了密探,殺掉了許安真正的導師和夥伴。所以他沒有指令,再也回不到自己。李安琦還發現了一個糟糕情況。許安腦子裏被加密的部分已經又變換了運算方式,對李安琦的入侵增加了應對防禦。李安琦也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能夠這麽輕易得到信息,是因為機器都會有雙啟動設計。如果程序上無法啟動,那麽還有備用的簡單手動方式—相當於古老的安全模式。

這個途徑也是受限的,使用一次之後就會失效。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己總是覺得和許安投緣,不僅僅是因為對方也是一個非人類,還有他們背負同樣的命運。紅雀是許安的指令人,隻有紅雀才能夠解開李安琦腦內的秘密。然而這個人已經再也不能說話了。關於秘密是什麽,他也心中已經有數。

自從委員會成了地球名義上的主要領導者之後,不少潛伏在機器人之中的人類的間諜都被挖掘了出來。他們采用的辦法極為凶險,將正常人的大腦意識複製到機器人身體裏,將信息加密,讓這些機器人無法明白自己的真實身份。在合適的時候,通過指令人激活這些暗棋,對於委員會的中央主電腦進行自殺式攻擊,用這種方式來一搏。

李安琦早就有預感,自己極有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他無數次陷入了矛盾。自己應該為哪一邊效力,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嗎?最後他下定決心,不再擔任委員會特別行動部的上校職位,成為了一名自由機器人。現在的他隻是李安琦博士,一位自由的醫生,無論是機器人還是人類,他都願意治療。隨著紅雀之死,複雜的過去已經徹底消失。

許安終於醒過來。

他先是雙臂擋在胸前,一副隨時拚命的模樣。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的處境,放鬆下來。

“你和多麗離開吧。”李安琦有些疲倦地說。

送別這兩位旅途夥伴時,李安琦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說:“多麗,不要擔心。病總有治好的一天,好好和你哥哥生活下去。”

小姑娘點點頭,跟著許安一步步朝著門外走去。

李安琦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裝甲摩托。這些天多羅一直在周圍徘徊,卻又不敢過於靠近。現在他終於能夠將這兩位接上車。

多羅和李安琦的眼神相觸,內容複雜,然後摩托濺起塵埃,駛向遠方。

一個不知道自己是機器人的密探,一個用凶狠示人燃燒仇恨的少年,一個孱弱的少女—不,應該說是一個有一半大腦都是機器的少女。手指撫摸到多麗的後腦勺時李安琦已經明白,為什麽多羅要妹妹一直戴好帽子,因為害怕多麗的異狀被發現。那裏有一個小小的隱蔽金屬片,是用來橋接外部電源的,這是給金屬大腦充能的方式。

無論這位少女是被醫生換過大腦,還是因為生命受到威脅不得不使用機械,那都是一種悲哀。

李安琦終於有點明白少年多羅的複雜心情了。

他恨奪走一切的機器,又不得不依賴它們。他保護妹妹,害怕妹妹的秘密被人發現。

誰沒有秘密呢?

委員會到底是機器人做主還是人類幕後操縱,誰也不知道。因為委員會從不出麵,他們是命令,是指令的化身。他們正試圖編織一個巨大的程序,給這顆星球新的指令。

李安琦背起他的醫藥包,和機器人同僚們道別,踏著夕陽,呼吸著被汙染的空氣,走入黃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