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從醫院辦理了出院手續後，我帶著自己的包走到醫院門口，譚蓉和她的黑色商務車已經在那裏等候。
“許安先生，我送你回去。”
我說了個地址，擺弄著手裏有些花屏的手機。
“在你左手邊的第二個格子裏有一個備用手機，拿著先用吧。”
果然那裏有一個漂亮的新型號手機。
我說：“謝謝，不用了。”
她眉毛一揚：“你可真客氣，沒必要的。這些東西本來就是給你們提供的，拿著吧，裏頭可有追蹤係統，可以盜取你的各種秘密，怕不怕？隻是……裏頭有我幾張自拍，還請你幫我刪除掉。”
譚蓉轉過臉，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我有了一個新手機。不過舊的依舊在嚐試，裏頭有我的半個小時的錄像，這是作業。不能辜負的除了美食，就隻有作業了。
等我上樓時沒想譚蓉也跟了上來。
我有些為難。
她倒是善解人意：“不方便嗎？裏頭有女朋友？”
我搖搖頭說自己單身很久了，不過突然我又覺得這句話暗含挑逗，於是補充說：“主要是裏頭太亂了，怕嚇著你。”
“沒事。我不怕的，讀書時也去過男生宿舍，無非就是襪子多一些臭一些。”
她語帶堅持，我也沒有再阻攔。
打開門，我朝她說：“還沒有後悔來嗎？”
譚蓉愣了愣，說：“這……都是……”
我家徒四壁，唯一多的是貓，六隻貓，都是我從街上領回來的野貓。本來我隻是在一個夜裏救了第一隻，可是這種事情有了一就有二。後來的野貓們不知道是不是聞到了我身上的心軟，跟著我回到了家。
家裏挺亂的，野貓野性難馴，跑來躥去，將屋子裏的衣服鞋子翻得到處都是。收拾了幾次它們又會持之以恒地去複原，我明白了，它們隻是更喜歡亂一點的地方，看起來比較像它們以前的家。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
反正我回家，隻是為了睡覺。閉上眼睛什麽都看不到。
趁著她被貓群們纏住，我偷偷移動腳步進了屋子，將那個早就打包好的箱子給拖了出來。
譚蓉倒是對貓們挺關心：“你走後它們怎麽辦？”
我耐心地跟她解釋，要和貓相處就不能把它們看成寵物。或者將它們看做一個長時間在你家定居的室友比較好，貓是很自我的動物。我能夠做的都做了，沒有朋友可以一直陪伴你，不過是一個人搬走，等待另一個人住進來。
“有意思的想法，其實你是可以將它們都帶到黑白之城的。每個居民分配的房子有八十多平方米，六隻貓加你，都夠了。”
我搖搖頭：“有人說，貓是很講究地盤的生物，它們不喜歡遷移。我也不是它們的主人，其實我所有的錢也都交了房租，隻夠下個月，以後怎麽樣我自己都不知道。”
雖然我開著車，我舉著牌子，我卻過得並不算好。車子是二手貨，離報廢隻有兩年了，至於工作，我已經辭職了一段時間。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人生是一條介於兩點的線，而我卻在其中多了一個斷點。
我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事業，三十歲之前的記憶似乎總是模糊的。
問過不少醫生，他們有的說我使用了過多藥物導致精神紊亂，有的說是酗酒造成的記憶缺失，不過有一點他們很統一，請你先去做個全身檢查。
檢查過幾次後我就放棄了。為了防止自己再胡亂用錢，我將剩餘的錢都交在了房租裏。至少這些錢可以幫我和我的室友避免流落街頭。
我參加了很多不用交費的組織，迷惑互助小組是其中最讓人覺得真誠的一個。小組的組員都是一些迷惘的同類，有的人對著自己的單隻襪子也會傷感，有的人到了夜裏就難過得要命，也有我這種，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的。
我們共同分擔失意，通過網絡每晚聚集，相互慰藉。
譚蓉看我一直沉默，主動挑開話頭：“許安，我這樣稱呼你吧。你對於黑白城到底有多少了解？”
我說：“我記得有一句話，獨一無二的黑白城，和世界上任何一個城市都不同，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她嗯了聲：“之前我說過，我是世榮公司職員。我還在等著你對我提問呢，結果你倒好，從頭到尾都沒有在意。你是個願意相信人的好人，你應該住入黑白城。
“好人應該上天堂，壞人應該下地獄，這句話說了幾百年。地獄人間也有，天堂卻從來沒有看到過。黑白城就是基於這個簡單的理由誕生的，是不是感覺很好笑？”
譚蓉的聲音輕重適宜，緩緩講述著黑白城的曆史。
現代天堂並非是盛大和弦配合飛舞的小天使，天堂是高度文明自治，是道德的高度規範，是自我克製，是最先進的技術融入生活，是希望，是未來的方向。
黑白之城的出發點基於一個崇高目的，實際建設卻融入了足夠的理性。無數聰慧過人的工程師和建設者不斷加入到這個還在不斷擴張完善的項目中來，因為它如此迷人，既有無與倫比的道德滿足感，又能夠最大限度地使用資金和釋放自己的天馬行空。
光是城市本身設計就高達一個中等國家一年的稅收，不過沒關係，無數公司和國家搶著願意共同買單。他們在裏頭看到了某種可能孕育的東西。
用最尖端的科學技術製造出這樣一座未來之城，讓最優秀的人類住進去，這就是一個人類未來的小型演化實驗。這裏網羅了各種人才，每個人的尊嚴和生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護，得到了保障的人類專心於某一項事業，又能夠爆發出何等的力量呢？
就在無數人摩擦雙拳，準備偷偷從裏頭摘走人才時，黑白之城的核心秘密終於公布：一切居民的篩選判定均由超級電腦—阿瓦隆來執行。為了表示公正，它時刻變化的每一個數據流都對外公布，隨時可以查詢。不過也就意味著，黑白城是一個完全的自動化城市，一切管理都將規則化，人力影響因素將減弱到最低。
阿瓦隆作為法官，對於一切判決、決斷、申請作出解釋，以及最終決定。各方都有些愕然，不過沒多久都接受了這個事實，無他，若是將這個耗資巨大的城市交由任何幾方勢力打理都會拖累它，內耗也將削弱城市的動力。
大家建立它，是希望它能夠作為一個催化劑，一個訓練的集中營，讓優秀的人才能夠有一個動力和目標。再說了，也有各種原因審核後不得不從城裏退出來的人，這些人就是黑白之城吐出來的金子。本質上來說，黑白之城是一個兌換器。
投入資本，換取最重要和有潛力的人，對於投資者來說，可行。
聽到這裏，我有些疑惑：“為什麽我會被選入？”
譚蓉莞爾：“做中國菜最不可缺的就是油，再好的菜，缺了油都會少了一分滋味。許安，你是城裏需要的油。
“全世界能人千千萬，可是要進入黑白之城需要的還有一點點運氣。徒有力量，沒有控製自己的決心和道德約束，那樣的人隻會帶來災難。黑白之城需要的不僅僅是具有非凡創造力的人物，也需要有極大熱誠，擁有良好品質的人。
“昨天恰好是阿瓦隆的審核日，它調用了隨機抽樣的八十八組數據，裏頭就有你，而你恰好在那裏拯救了一個小孩。你在所有候選者裏脫穎而出，這份結果迅速被發往了你所在的城市。所以電視台才敢說出那樣的話。
“你是油，黑白城需要你。”
我想了想：“雖然不太懂，我也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