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城 序

擁擠的街道,行人如織,紅綠燈來回跳動,遍布角落的地麵路標、街角指路牌、巨大廣告板,標識無處不在。城市裏生活簡單,跟上那些貼心的箭頭就能夠找到去路,不用想太多,隻管踏著它的腳步,也不必迷惘。一步步向前走,完成新手導航,總會有個地方等待自己的。

車鳴和巨型LED裏的廣告是城市的音律,它們對每個人一視同仁,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在一天天鍛煉著你的心,在你高興時它們是慶祝之音,落魄時它們是冷漠之笑。

也許城市就是這樣的東西,一個巨大的、集中了百萬千萬人的思念和躊躇、不安和興奮的映射物。要在這裏生存,心如鋼鐵比較好。

當然,這都是城市的基本規則,幾乎人人都知道。

也有例外的。

不幸,我是例外。

我停下車,將車子上的抗議牌子取下來,自己舉著牌子站在天橋上。上麵的字都是我一個個寫上去的,很慶幸,毛筆字終於派上了用場。

——慢慢來,慢慢走。

上頭是寫著這樣的字,這是我自己的標識牌。

下麵的車子自然沒有絲毫停留,天橋上的人也奇怪地看我。

你們罵我蠢,我是蠢透了。我參加的“迷惘互助小組”布置的作業是—勇敢去做一件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全程還得錄製下來,作為作業上交。說來也奇怪,有了這樣的使命後反而沒有一點猶豫了。

於是我站上了天橋,讓攝像頭對準自己。

這是一直以來我的一個白日夢:大家跑得這麽快,不都是希望不要被別人落下嗎?可如果大家都慢一慢,是不是會更好一點,跑那麽快,朋友,不累嗎?我知道,我知道。這傻透了。不說社會發展必然,這問題本身就是一個無解的博弈,你無法保證對方遵守—你自己又能夠遵守嗎?

僅僅半個小時後,一個年輕人來到我旁邊說,對不起,他們想要在這裏取景拍一部廣告,希望我能夠暫時將場地讓給他們,並給了我一筆錢作為補償。

我走下天橋將牌子放回車裏。

如果有人說我這種做法可笑,勸我走,我絕對不會答應,而且會更加堅定決心。可當這樣一個眼神憔悴的年輕人塞給你幾張鈔票時,無形的挫敗讓人很沮喪。為了自己能夠心安去耽誤別人的工作,這點我是不幹的。

這個城市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大,你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位置就會出現另一個人,塞給你一點錢說,朋友,位置我要了,下去吧。

你要就給你,有時候我連自己是誰、在哪裏都搞不清楚。

車子緩緩發動,我看著天台上年輕人正對一個中年人鞠躬,對方看也不看他,睥睨四周,仿佛一個揮斥方遒的將軍。

耳邊傳來一聲高分貝長鳴。這是左手邊輕型卡車發出來的聲音,隔著玻璃我都能聽到輪胎抓著地麵滑動的滋滋聲。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影子,他身背學生包,站在車道上看著天上。好像那上頭寫著什麽非看不可的密碼。

我隻來得及拚命打方向盤,強烈的反震力讓我腦袋猛撞到方向盤上,視線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