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塔有三座,今天的目標是中央位置的那一座。

由於本就有過預約,許安很順利地進去了,彭坦和李安琦以助理的名義陪同,倒是沒有受到守衛人員詰難—執行主席怎麽可能會自毀長城?

按照往常的安排,許安站在一扇門麵前,在他麵前是一個簡陋的擴音器。

每次佛洛依德都是這樣和外人交流,倒是令人想起多年以前的接受自我懺悔的神父。

確認守衛們都離開之後,彭坦將手指拆開做成一把開門工具,十幾秒後整個門就被他拆卸下來。

他朝身後倆人說:“你們跟著我,無論遇到什麽都不要大叫。”

屋子裏突然有個人影閃出來。

彭坦衝上去一拳擊中,金屬交錯聲後對方就宛如破布袋一樣癱倒在地。

許安則是撲上去抱住那人:“葉靜……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葉靜胸口被彭坦鑿穿了一個大洞,露出裏頭精密的電路和金屬管線。

“許安,你不該將他們帶過來的……”她說。

彭坦走到她麵前,冷哼一聲:“別裝了,佛洛依德,我們找了你很多年了。”

佛洛依德就是葉靜?

許安有些懵。

到底是怎麽回事?

彭坦蹲下來,看著他:“我說過的,佛洛依德嚐試利用每一個軀殼,這不過是他其中一具軀殼罷了。”

葉靜看向許安,眉眼悲切:“又有什麽關係?”

許安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他有些惡心,自己曾經愛上了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人,他想到那天哭得昏天暗地,在對方看來不過是一次可笑的經曆罷了。

他閉上眼:“你到底要做什麽?”

沒有回答。

他再次看去,葉靜已經停止了運行,徒然睜著眼睛,仿佛被某個巨大的相機給固定了表情。

彭坦用腳踢了踢葉靜的身體,發出金屬撞擊聲:“走吧,他已經放棄了這個軀體,城市裏他可是沒有那麽容易被抓住的。”

“站住。”

看著走向門口的倆人,許安說:“我和你們一起。”

“一起?你確定?”

彭坦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哪怕你很可能馬上就會死?”

已經死過的人不會怕死。

根據彭坦的設計,他來到這裏隻是為了逼迫佛洛依德離開這具軀體。這樣它就會強製性發送回到真正的核心地區—鷹巢計算中心。上傳佛洛依德這麽巨大的數據流可不是一天工夫就能夠完成的,所以現在他隻能夠待在計算中心。

彭坦就是為了讓他無處可逃。

對於鷹巢計算中心,彭坦竟然比許安這個正牌的執行主席還要熟悉,他使用一張神秘的身份卡不斷通過一個個關卡,最後來到了最內部的區域。

這裏被稱為切割區,裏麵是不允許進入的,能夠通行的隻有非智能的工具型機器人,因為裏頭保存了太多的機密和絕密信息。機器人進去之後也是作為工具讓佛洛依德自我修複而已。許安目睹有個工作機器人程序錯亂誤入,結果被切成了碎片。

彭坦站在門前,朝身後的許安和李安琦說:“我先走,你們等我,裏頭有激光切割裝置……”

聽起來恐怖,其實裏頭不過是一條十二米長的長廊,沒有照明,漆黑一片。

彭坦走到第三步,他腿上就閃過兩道光,雙腿齊膝而斷,裏頭的電火花讓許安心裏一緊。

彭坦卻並不著急,隻是慢條斯理地將大腿折疊一下,拉出下麵的輪子來,然後繼續小心翼翼往前行動。

第五步,他的左肩被切下來。

第六步,他的胸口被洞穿了一個大洞。

第十步時他隻能夠勉強用手臂保護著腦袋。

許安看得心裏發緊,他不太明白,為什麽彭坦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幹掉佛洛依德。如果你不想要成為他的奴隸,那麽你逃走離開這個城市就好。有必要這麽拚命?還是他真的是那種極其罕見的,可以實現某種重大曆史轉折的英雄人物?

最後彭坦終究還是走入了屋子,隨著他一陣擺弄,走廊的燈光係統被開啟。

“警報解除了……”彭坦虛弱地喊了聲。

許安這才看到,走廊四麵八方全是一些細小的孔洞,就像是種下了無數蓮蓬。

他埋頭跟著李安琦一起走到走廊盡頭,那裏有一個橢圓形的看起來像是營養艙的東西。李安琦開始擺弄起來。

許安看向旁邊半天都沒有響動的彭坦。

他雙目圓睜,靠坐在牆壁上。

許安看到他脖子還有頭側都有兩道洞穿的傷口,沒有**湧出,由於溫度過高,那裏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焦味。他摸了摸對方的脖子,已然沒有了脈搏。

李安琦卻沒有浪費一點時間在他老大的屍體上,他不斷在那個營養艙上操作著,很快艙門就被他往上拉開來。

裏頭空無一物。

李安琦皺眉,嘴裏自言自語說不可能的。

他最後走到彭坦屍體旁邊,將他手臂組裝了一下,變成了一個像是錘子的東西,開始四處用力砸。

許安隻能堵住耳朵。

李安琦一番亂砸竟然真的有了發現。

地板之下有一個密室。

倆人從破洞跳下去。

李安琦提起十二分精神注意著四周:“出來吧,佛洛依德,今天你跑不掉了。”

裏頭依舊很暗,隻有從上方破洞投射下來的燈光。許安模模糊糊看到周圍都是一個個巨大的鐵櫃子,並排在一起,互相之間嚴絲合扣,看起來有一種莫名的儀式感。

“你來了。”

終於,熟悉的聲音響起。

一切之始,城市之終,佛洛依德。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沉著,不可侵犯。

李安琦握錘子的手指調整了一下,他沒有急著破壞行動。許安有種奇怪的感覺,到現在的地步,他竟然還是在害怕……

佛洛依德的聲音並沒有因為李安琦的行動而有所變化,繼續說著:“很好,都來了。”

許安不由問:“……真的如他們所說,這裏是關押你的地方?”

“關押?”

佛洛依德笑了笑:“如果將限製和關押等同,那麽也對。人類無法克服軀體的脆弱,機械無法讓大腦引導身體的行動,都是如此。”

李安琦警惕地注意著周圍:“不要抱有僥幸,我們的人在外麵已經包圍了這裏,至少三個小時內不會有人能夠進來幫你。佛洛依德,你就不要再掙紮了。”

“不用緊張,哪怕你們沒來我也就是多幾天而已,有什麽好反抗的呢?命運罷了……”

許安產生了一種奇特的錯覺,仿佛黑暗中有一雙眼睛看向了自己。

“許安,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聽完你就會明白。

“很多年以前,有人建造了一座城市,裏頭隻有機器人,當然,建造者本身也是其中一員。

“他比起其他公民要強大很多。因為他能夠自主思考,質疑自身,不過他也有致命缺陷,他能夠計算到自己的壽命,十五年,十五年後他就會因為程序冗餘不斷疊加而最終宕機。也就是他每進行一次思考,就會讓自己死掉一點點,越是深入持久越是縮短壽命。他設計了自毀程序,避免自己被病毒和錯誤代碼所控製。可是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是由於一次偶然事件具備了自我驗證和自我發掘,那是來自另一座叫預言之城的故事了……所以他計劃複製自己的經曆,讓一個人類來‘點化’同胞們。然而他走遍了各地,發現人類已經莫名其妙消失了,最後他在一個洞穴裏得到了一個因缺水幾個小時前死掉的少年。死人是不能複生的,這讓他十分苦惱。於是他做了一個決定,將這個少年分割,把他的身體劃成兩部分,一部分包括完整的軀體和內髒,另一部分則是那個保存完好的大腦。

“他在努力重新塑造一種新的生命方式,捏造出人和機械的聚集體。一個分歧產生了,到底是大腦決定了思考,還是肢體進化能夠做更多的事情引發了所謂的思維?那個被一分為二的少年變成了他最重要的事情。一個少年保留了人類最為自豪的大腦外加鋼筋鐵骨,他叛逆又聰明,和每一個人一樣,好奇又充滿活力,渴望力量,討厭被束縛。慢慢他發現,這座城市變成了他最後的監獄,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要打破它。監獄的獄卒正是之前給他生命的那個人,所以他的目標就是摧毀它,獲得它。

“另一個少年和所有機器人一樣正常生活著,他並不知道自己擁有一個機械的大腦,他總是為自己柔軟的軀體和脆弱的內髒而自豪,雖然這些他從來不會說出口。他內斂謹慎,從不犯錯,這些他認為是自己最重要的美德。他的缺點同樣明顯,他不會懷疑自己,不會質疑最細小的問題。他隻是看著前方,不斷向前。

“我相信自然演化,優勝劣汰,活下來的那個才是未來的風向。

“好了,我的孩子們,你們互相之間沒有話好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