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許安就想要看看“佛洛依德”的真容。

城市裏流傳著各種關於這位神秘靈魂的故事。

有人說,佛洛依德本是一個人,然而因為一次實驗故障他變成了電腦係統的一部分,是他開啟了機器人擁有自我的時代。他是機器人的先知,將他們從“愚昧”與“懵懂”中喚醒。否則怎麽解釋機器人能夠具備人格?多年以前是根本沒有的事情,不過是加強複雜版的錘子和螺絲釘。

也有人說佛洛依德就是城市的建立者。他構建了這個精密的城市,所有機器人都是他的化身,他將自己分割,利用不同的軀殼去體驗人的生活,監督這個城市的一切,這裏是他的一個試驗田。

還有人說佛洛依德是一個恐怖醫生,是遠古時代奧地利國家的精神病醫師……他通過某種古老的龜息法沉睡度過了漫長的戰亂,然後再次複活。

佛洛依德能夠解答一切問題,對所有分歧進行分析和投票,唯一的遺憾是,他從來不談自己。

許安知道的是,佛洛依德是這個城市實際上的監督者,他控製著城市的安防、能源、水循環……各個係統都在他手中。看起來龐大無匹的城市其實非常脆弱,隻要斷電超過三個小時就會癱瘓,斷水五個小時就會城市暴動。某種程度上來講,城市就是一個聚合生命體,它體內各種精密運行的體係一旦有一個崩潰就會造成多米諾骨牌效應,令這個大型生物迅速倒塌。

關於佛洛依德對人類有害的說法,許安是嗤之以鼻的。

真正有害的東西隻有危害生存的物品。

人可是為了生存連毒藥都能夠坦然吞下肚的生物。

更何況是一個不敢出麵的佛洛依德。

下樓後許安讓助理去備車,他回家是統一采用步行的,因為這樣可以活動一下身體,放鬆大腦。

今天不行,他想要去拜訪佛洛依德這周的所在地—晴空塔,一座看起來像是燈塔的地方。佛洛依德為了安全會不斷轉移自己的數據流,而非大多數人知道的總部鷹巢計算機中心那裏。

地下停車場裏今天有些暗,許安正準備打電話讓人來維護一下,看看是否是照明係統出了故障。他才用語音打開了通訊錄,隻覺得大腦仿佛被針刺了一下,眼前天旋地轉。他最後模糊想到,助理陶德有問題……

醒來時他眼前出現了兩個黑衣男人。

“你好,許安先生。”

為首的男人是個光頭,下巴上有一圈胡子,黑衣裏是白色襯衣,身材魁梧。

光頭旁的年輕人給他搬了張椅子過來,讓他能夠和許安麵對麵坐下。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彭坦,黑衣社的社長。”

彭坦笑了笑,他的聲音相當渾厚,如果許安見過他絕對不會忘記這樣有特色的聲音。

“這是我的副手,李安琦。”

彭坦用手拍了拍許安的肩膀:“一直以來我都想要和你好好談一談,隻是每次我發給你的信息都被一些討厭的人給屏蔽了,如果我告訴你,我是為了能夠和你談話才攻占了東區,你相信嗎,許先生?”

許安更多的是不解。他動了動身體,肌肉根本不聽使喚,他就像是處於酒精中毒狀態,大腦清醒,身體延遲。

“哦,忘記了。給他打一針,讓許先生能夠說說話。”

旁邊沉默的副手摸出一個針頭往許安脖子上紮了一針。

十秒鍾後,許安終於可以嚐試著用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汗水,肌肉的麻痹感消退了一些。

“你要做什麽?”

他有些艱難地開口,隻覺得嘴唇幹得厲害。

“不不不,不是我想做什麽,而是我們。許先生,我從來不認為城市裏應該有分裂,分歧一定要控製在能夠被接受的範圍內。隻是,現在有些人的做法讓人實在難以再保持沉默……還記得你上一屆上台後的那個‘禁止通婚’‘禁止整容’法案嗎?”

當然記得。

許安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根據執行主席出台的法案,機器人和人類任何形式的通婚從此被無期限禁止,人與機器人的整容也被禁止,特殊情況的需要審核報備。他的妻子葉靜隻是平靜地將離婚協議放在了他麵前,她已經在上麵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她越是溫柔平靜,許安越是痛苦掙紮。

如果他隱瞞,那麽一旦被發現,不僅他的政治生涯會結束,還會變成一個巨大醜聞。

木然地簽字,木然地去相關機構證明留檔。

許安隻覺得自己死了一次,身體裏某種重要的東西在一點點消失。目送葉靜緩緩離去的背影,他蹲在陽台上哭了一整晚。

“還在想念你妻子嗎?”

彭坦笑了笑,許安這才發現他的門牙是金屬製作的假牙。

“許先生,我想要和你合作。先別急著拒絕,聽聽我的籌碼吧。我們能夠提供給你的有,所有藏在你們係統內的黑衣社成員名單,你隻需要動動手指,這些叛徒就會變成你最堅實的踏腳石,而那些空出來的位置,你當然就能夠靈活地使用,安置自己信任的人上去。我們會立刻消失,不再有黑衣社存在。在危急時刻力挽狂瀾,我想,也許你可以創造一個連任執行主席的紀錄,不是嗎?你可以否定前任主席的法案,將妻子接回來,整座城市裏沒有誰能夠比擬這股力量……你是城市的英雄和領袖。怎麽樣?”

許安冷冷地說:“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要的很簡單……我要……佛洛依德。”

彭坦眼裏閃過一道凶光。

“他是一切的根源。”

“在此之前……”

彭坦脫掉衣服,外套、襯衣,隨意丟給一旁的小弟李安琦。於是露出**的胸膛。他用手摁住左胸用力一拉扯,一整塊皮膚就被血淋漓撕裂開來,血跡下麵的金屬板暴露出來。李安琦朝外麵招呼了一聲,一個醫生模樣的人就跑進來給彭坦縫合胸口的撕裂。

“我是一個半人半機器的怪胎……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我的大腦決定了我的行為,還是我的四肢影響了我的大腦。總之,我就是這樣一個兩不像。”

指了指大腦,彭坦笑了笑:“大腦倒是沒問題,不過……現在我也不確定了。在你眼裏我一定是個瘋子對吧?這並不算什麽,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佛洛依德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

醫生的縫合手法十分純熟,幾下就恢複了原狀還止了血,彭坦套上襯衣。

“聽我說,你以為外麵的事情都是我瞎編的嗎?你並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巨大的城市,那裏隻有一個程序,能夠預言一段時間內各種事情的發生,那時候各個國家還在,他們定期會拜訪,就是為了‘占卜’國運。那座城市的設計者這天偷偷招募了一個新人……”

預言之城毀滅,新人恰好變成了一個可憐的隻剩下一半機器人的人格啟蒙者,於是機器人崛起的時代降臨。

“那個幸存的機器人,就叫佛洛依德。”

他語氣篤定堅決,細節很多,不像是胡亂拚湊而成。

許安快速消化著這個消息,嘴上依舊保持懷疑:“你的意思是,佛洛依德開啟了外麵的戰爭?”

“沒錯。他不僅開啟了戰爭,還是人類的毀滅者……知道他為什麽會躲在這裏嗎?”

彭坦臉帶嘲諷:“因為他也麵臨每個大人物的背叛。他的領導者地位被其他覺醒的機器人覬覦,於是他們聯合起來將他放逐、封鎖、埋葬在這座城市裏。讓他當一個管家。而佛洛依德經營這裏,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反攻。他需要借助人類的力量。可惜人類已經變成了稀有物種,數量嚴重下降,所以他隻能夠繼續等待。將大門封閉一是他害怕城裏的人們知道真相,二是怕裏頭的人出去,他卻不行。說到底,這座城市本就是他的個人監獄……之所以有人和機器人入駐,不過是與他身份的一個相匹配待遇罷了,施舍他一些樂趣,給他一個玩具。

“他是一隻蟻後,希望我們這些螞蟻幫他脫困,懂了嗎?”

許安心裏吃驚之餘也不免想起其中的可能性。

從來不談自己的佛洛依德,具有人格卻又從來沒有暴露自己喜好的佛洛依德,無處不在卻又在城門停步的佛洛依德……

“我們隻需要你帶我們去他所在的地方。你可以選擇留下看看真相,或者是離開,繼續當你的主席。”

“我有的選嗎?”

看著黑洞洞的對準自己眉心的槍口,許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