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誌麗回到自己的單人公寓裏,仔細地挑選著衣服,最後她決定穿那件湖綠色的高領旗袍,到美國後她還沒有穿過一次。她站在鏡前略施淡妝,現在鏡子裏是一個嬌小典雅的東方女子,皮膚很白,近似西方人的膚色,又遠比西方女子細膩。黑色長發蓬鬆飄逸,散落在渾圓的肩頭,一雙丹鳳眼蘊含柔情,剪裁合體的旗袍更襯出身段的婀娜。她對自己滿意地笑笑,拎上女用挎包出門。

教授的黃色大都會型轎車已經在門外等著。教授仔細打量著她,微笑著說:“凱倫,你真漂亮。”

“謝謝。”

“今天晚上去哪兒?找一個中餐館?”

“NO,NO,幹嗎吃中餐呢,我已經吃了30年了。如果回國的話,還要繼續吃下去,為什麽不趁現在多嚐嚐異鄉美味呢?”

“好,今天去一家意大利餐館。”

教授打開車門,請誌麗上車。他發動汽車後輕輕笑了一聲,江誌麗奇怪地問:“你笑什麽?”

汽車迅速衝出林蔭道,索雷爾先用電話向卡勒莫餐廳預定了座位,然後笑著說:“我剛才想到了一位中國朋友,他是北京人,一個很成功的中間商,家產已經逾億,移民美國也有15年了。現在,他仍然吃不慣西餐,隻要兒孫沒有在家,逮著機會就吃北京炸醬麵。親愛的江,炸醬麵真的那麽美味嗎?”他誇張地驚歎著,江誌麗也笑了。

他們來到卡勒莫飯店的平台餐廳,穿過衣帽間,侍者領班在門口迎候著,教授說:“預定的兩人桌。”

領班殷勤地把他們領到欄杆旁的一張桌子上,樓下是室內遊泳池。教授為女伴斟了一杯礦泉水,問:“還喝點什麽?咖啡,威士忌?”

江誌麗為自己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侍者送來菜單時,江誌麗沒有客氣,很快點了意大利小牛肉、咖喱雞塊、意大利空心麵。

吃飯時,教授笑道:“我記得你到美國不足4年吧,你已經非常成功地西方化了。想好了留下來沒有?”

江誌麗爽快地說:“我已經有這個打算了。一踏入美國這個移民社會,我就覺得似乎我天生就該在這兒生活。我會努力融入這個社會的,也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我會盡力的。”教授吃著小牛肉,沉思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這麽說,你與中國的丈夫已經離婚了?”

江誌麗抬起頭很快看他一眼。教授的頭發和胡子已經微見花白,但身體十分健壯,胸膛寬厚。她突然衝動地說:“對,我對他已不再依戀。他謹小慎微,住在簡陋的樓房,連睡覺時都生怕床板的響聲驚動鄰居。那種環境能使人的天性慢慢枯萎。我一直盼著有一個地方能自由自在地宣泄我的天性,現在總算找到了!”

在衝動中說了這些話,她多少有些後悔,低下頭默默地吃飯。眼前晃動著從前丈夫的影子,還有3歲的女兒小格格,她對那個男人沒有多少感情,不過想起女兒天真無邪的目光,仍覺得內疚。

5年前,她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了公派留學生的身份,但在辦護照前卻被告知,這個名額已改派他人了。她出身寒微,沒有什麽背景,在那張無所不在又毫無蹤跡的關係網中掙紮、窒息。她到係主任、外事處長、校長那兒大吵大鬧,結果到處都撞在冷淡的禮貌上。同在這所大學的丈夫勸阻不住,負氣道:“你是不是想把人得罪完?你不留後路,總該為我留條後路吧!”

那時她不由得打一個寒戰,也就是從那時起,她萌生了離婚的念頭。後來她憑自己的本事自費留學,臨走時她斬釘截鐵地公開宣布:“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走時,丈夫甚至沒有去送她。所以,在她成為索雷爾教授的情人時,她也沒有絲毫負罪感。

索雷爾教授用刀叉吃著牛排,斜睨著女伴,小心地說:“你知道,我有一個很好的妻子,我們已經共同生活了30年……”

江誌麗猛然抬頭,惱怒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必說了,我絕不會妨礙你的家庭!”教授的話嚴重挫傷了她的自尊心,“我做你的情人,是因為我喜歡你,仰慕你的智慧,並不是想做索雷爾夫人。我們隨時可以說再見的。”

教授很尷尬,沉默片刻後,他誠懇地解釋道:“請原諒,我絕不是想冒犯你。但我知道中國女子對男女關係看得比較重,我不想讓你有一個虛假的希望……”

江誌麗已經恢複了好心境,她知道教授的用意是真誠的,便嫣然一笑:“行了,親愛的喬,不必解釋了。從現在起,請你把我當成一個徹頭徹尾西方化的女人吧。”

教授愉快地笑起來。他們吃完後,喚侍者結了賬,教授便攜她驅車去他的新寓所。

教授的新寓所在寂靜的長島富人區,俯瞰著浩渺的大西洋。江誌麗浴後,教授久久地注視著她,讚揚道:“凱倫,你真漂亮!”

江誌麗莞爾一笑。可她突然想起,去年回國時,3歲的女兒小格格也曾這麽說:“媽媽,你最漂亮,我最喜歡媽媽!”

那時她正同丈夫協議離婚,這句話幾乎使她喪失了勇氣。此刻想起來,心中仍覺刺痛。

客廳的電話鈴響了,索雷爾去接電話,隨手摁下免提鍵:“我是索雷爾,請問是哪一位?”

電話中是一個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請問,你是沃森智能研究所的喬·索雷爾先生嗎?”

“是的,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請原諒我打擾你,我向《紐約時報》尋求一位大腦或智能方麵的專家,他們推薦了你。我和兒子之間出了一點奇怪的事情……”

他帶著濃重的西部口音,說話不太連貫,索雷爾和江誌麗努力聽著。那人說:“我有一個6歲的兒子,他母親早去世了。兩個月前,我偶然發現兒子能讀出我的思想……”

索雷爾打斷了他的話:“你說什麽?他能讀出你的思想?”

“對,特別是我比較專注地看一幅畫麵或照片時,他會漫不經心地說,爸爸,你在看媽媽的照片?或者說,你看到的風景多美啊,是吧?但那時他卻是在低著頭玩,並沒有看到我手裏的東西。發現這一點後,我有意做了多次試驗,結果證明他的確能讀出我腦中的東西!”

索雷爾看看江誌麗,她仰著頭,似笑非笑地聽著。那人激動地說:“這個遊戲我們已經進行了幾十次,絕大部分都成功。更奇怪的是,從前天開始,我也能讀出兒子的思想了!我正在廚房做飯,忽然頭腦中出現了一隻沙皮狗,幾乎碰到我的鼻子,非常逼真。我急忙跑到客廳,見兒子正盯著鄰居家的那隻沙皮狗,它是偶然闖進我家的。這以後我又試驗了幾次,證明我確實也有了兒子那種能力。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們好像隻能傳遞畫麵之類的東西。”

索雷爾教授聽得十分專注,他問:“你可以確認嗎?不是錯覺或是幻覺?”

“我想可以確認,索雷爾先生。我沒上過大學,沒有什麽知識,不過我的神經很健全,不是一個妄想狂患者。”

索雷爾蹙著眉頭,與誌麗交換著目光。這個消息太出人意料,他一時還難以接受。他有意放慢了節奏,緩緩地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和職業呢?”

對方笑了:“噢,是我忘了介紹。我叫馬高,兒子叫山提,你大概知道這是印第安人的名字。對,我是一個印第安人,在亞利桑那州派克縣印第安人之家當管理員。”

索雷爾沉思著,他覺得對方雖然文化素質不高,說話不太連貫,但條理分明,顯然不是一個精神病人。略為思忖後,他說:“謝謝你打來的電話。你能不能來這兒一趟?路費由我支付……噢,不,不,”他忽然改變了主意,“還是我們去吧,我想你可以盡量保持所處的環境條件,也許你們的特異能力與環境有關。明天我將派一個助手去核實,如果確實的話,我本人隨後也去。請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和詳細地址。”

江誌麗遞過來記事本和圓珠筆,他匆匆記下後說:“行,就這樣決定,我們明天去人。再次謝謝你的電話。”

電話掛上後,江誌麗衝動地對教授說:“明天讓我去吧,我是在盛行特異功能的國家長大的,對這種鬼話早就有免疫力了。”

索雷爾皺著眉頭,生氣地說:“如果這樣,就不能派你去。”

“為什麽?”

“從事科學研究的人不應有任何框框,而隻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當然,我也不相信他說的,但在用足夠的觀測去否定它之前,我們不能事先認定它是謊言,法律上的無罪推定同樣適用於科學。”

江誌麗也嚴肅起來:“我會記住你的話,但還是讓我去吧。”她又換了玩笑的口吻,“我去有一個有利條件,中國人和印第安人同屬蒙古人種,也許我們之間會有天然的親近感。”

索雷爾微笑著說:“美國是一個成功的民族熔爐,我想,馬高先生不會讚同這種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感情。”

他的笑容溫文爾雅,但話語深處卻分明帶有逼人的寒意。江誌麗想不到一句玩笑招來這樣的反應,她沉默了一會兒,覺得就此啞口未免堵得慌,便佯作無意地說:“聽說美國的感恩節和印第安人有關?我記得在1607年,印第安一個酋長的女兒波卡洪塔絲救助了瀕臨絕境的英國移民,並教會了他們種煙草、土豆和玉米。1621年11月的第四個星期四,英國移民把這天定為感恩節,以表達對印第安人的感激之情。可是到了1836年,羽翼豐滿的白人就把印第安人趕出平原,使他們大半死在西部荒涼的山路上,這就是有名的‘眼淚之路’。美國社會的基石下埋著一百一十萬印第安人的屍骨,占當時北美印第安人總數的80%。當然比起西班牙人,美國人還是很文明的,西班牙在中南美屠殺了一千二百萬印第安人。我知道,還有幾十萬華人勞工同樣埋在美國文明的基石下。我想,至少在那兒,他們應當有一些天然的親近感。”

索雷爾沉默了一會兒,語調懇切地說:“親愛的江,如果我剛才的話無意中衝撞了你,請你原諒。你說的那種劣行是資本積累初期的罪惡,它再也不會在美國出現了。”

教授的誠懇使她很感動,她笑著用雙臂摟住教授的脖子,表示和解。

教授接著剛才被打斷的話題說:“我有一個摯友在斯坦福研究所,所以我有可靠的消息來源。他們在中央情報局資助下研究超能力已經整20年了,據說成功率很低,所以中情局在征詢了俄勒岡大學著名的心理學家R.海曼之後,中止了這些研究。不過我的看法不同,我認為成功率是一個不值得注意的數據。20年中哪怕隻有一個確鑿的事例,也值得繼續幹下去。據那位朋友說,他們的確有過成功的事例。有一次,一個超能力者憑空畫出了弗吉尼亞州一個中情局絕密設施的地圖,甚至還猜出了當天的通行口令。按他們那種嚴格的測試環境,這絕不可能是偶然或是搗鬼。可惜,這種能力的可重複性太差。”他鄭重地叮嚀,“所以,最重要的是可重複性!隻要有一個可重複的例證,就是重要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