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陽新到達賓州大學,受到了其他與會學者的熱情歡迎。他很不好意思,畢竟他心裏裝滿私事,那些白發蒼蒼的老科學家卻是誠摯地讚揚他,和他討論定理的細節。他參加的這個是以個體認知為主題的學術會議,美國在該領域仍然有深厚的底蘊,相比之下他隻是個青頭蘿卜。但是,中國在群體認知上迅猛發展,已經建立起了革命性的新學科,更何況新學科的研究者都驚人地年輕,美國的老科學家們是真心地尊重和愛護這些有才華的後生們。

晚上,陽新和雨樹通話。雨樹畢竟是在水平更高的西交大周老師門下,成績比他還要好一些,爭取到了斯坦福大學三個月的訪問交流機會。本來周老師不肯放她出國,不過斯坦福方麵再三盛情邀請,施加壓力,雨樹也用了很多辦法才來到美國,果然等到了陽新。他們再一次驗證了,二人之間的默契是絕對可以信賴的。隻是現在他們一個在東海岸,一個在西海岸,和當初相互報考對方學校的研究生情況一樣。

愉快大笑後,他們約定了在美國中部俄克拉荷馬城裏的一個建築物會麵。當然,整個美國對他們來說都很陌生,約定的隻是衛星地圖上地理中部的一個地點而已,要到那裏去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麽阻礙,但是陽新都不怕,他對雨樹說:“不見不散。”

見不到就等一輩子。

高清衛星地圖已經下載打印,路線規劃停當,幹糧補給已經準備齊全,請會務方幫忙派車,會務方也爽快地答應了。這一夜過得很快又好像太慢,陽新在研究北美自駕旅行指南,徹夜未眠。

次日上午,陽新做了主題報告,獲得了長久的掌聲和許多次發問,可惜陽新能答得出來的發問並不多,提問者來自不同的領域,水平也都很高。報告結束後,陽新帶著愉快和慚愧去找廁所,準備接下去就駕車出發,但是廁所門口掛了“維護中”的牌子,有個穿西裝的人站在牌子旁,告訴他一樓教學樓後門邊上的廁所可以使用。

到一樓去用了廁所,陽新出來以後,有兩個高壯的人一左一右夾住了他,第三個人正麵對他走來,正是剛才在樓上“維護”廁所的人。三人都穿著同一款式的西裝。

正麵走來的人對他說:“我們是聯邦調查局的,請你配合我們的調查。”

陽新說:“我拒絕。”

麵前的人一使眼色,左右的人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向教學樓的後門外。

陽新拚命掙紮呼救,從旁邊的教室跑出來幾個中年人,說:“怎麽回事?”

特工說:“聯邦調查局,正在執行任務。”

陽新說:“我是中國公民,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

學校的人立刻有兩個上前扯住特工,說:“放手,滾出學校。”另一人跑去求助。

僵持了片刻,大批的學者趕到,好幾個人舉起手機錄像。為首的老數學家說:“從學術會場綁架外國學者,聞所未聞。你們究竟在執行什麽任務?”

特工含糊地說:“這個人可能會對國家安全造成重大損失。”

美國間諜從中國竊取過幾份和“鏡像戀人”研究有關的資料,其中有陽新的名字,所以陽新在辦理赴美簽證的時候就被盯上了。美國人雖然也願意阻止世界末日,不過他們的頂尖學者也尚未完全看懂周老師的論文,還不夠清楚世界末日和“鏡像戀人”的細節。

陽新說:“我的眼睛,好痛,你們把我弄殘廢了。”

眾目睽睽之下,特工不敢對外國學者太過動粗,稍微鬆了鬆手。陽新找準機會,收腰縮背,向著反方向猛衝,衣服撕破了一半,居然掙脫出來。幾位教授立刻把他藏進自己背後。

三個聯邦調查局特工見事不利,匆匆逃出了教學樓,駕車離去。

老數學家對陽新說:“你今天下午打算去做什麽?”

陽新說:“我借車隻是想去俄克拉荷馬,見我的戀人。”

老數學家說:“我相信你。但是聯邦調查局盯上你了,你要謹慎。”

陽新隨意點點頭,沒有聽進心裏。有再多的危險,他也要趕到俄克拉荷馬城去,因為雨樹在等著他。

駛出不到半個小時,忽然旁邊有一輛車靠過來,說:“前麵有人在攔路查車,要搜你出來,上我的車,我帶你繞路。”竟然是會議中最照顧他的那位老數學家。

陽新換到他的車裏,問:“怎麽回事?”

老數學家說:“看看社交網絡吧,已經瘋了。”

陽新打開社交軟件,隻見恐慌和狂歡的狀態,流傳最廣的是他和雨樹各自掙脫聯邦調查局特工的視頻,視頻已經剪輯成並排式樣,顯出兩個人當時麵臨的處境和掙脫的動作都分毫不差,隻是方向相反,於是全天下都知道了他們是“鏡像戀人”。

目前最多的謠言是美國扣押中國學者,中國極為不滿,兩國即將對射洲際導彈。此外也有人說中國間諜帶著埃博拉病毒在美國散布、小行星要撞擊地球、遠古邪神將在中國複活並遊泳到美國登陸之類。美國總統下令數州戒嚴,嚴查可能毀滅世界的鏡像人。

老數學家駕車駛入一條地道,地道下麵空間開闊,腐臭氣味撲麵而來,這是當初冷戰時挖的龐大地下掩體,跨越州界,現在已經廢棄。

陽新說:“你為什麽幫我?”

老數學家說:“中美互射核彈之類,你信嗎?”

陽新說:“不信。”

老數學家說:“都是無稽之談,這讓我更加好奇了。你們周博士的預言的人類停止社交時刻是什麽樣子?和你們的愛情是什麽關係?我想把你送到女友身邊,做個實驗。”

陽新懇切地說:“你已經知道了我是鏡像人,還肯全力幫我。我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老數學家一笑,說:“你好像很害怕。”

陽新說:“我……說實話,我不怕什麽聯邦調查局,但是現在這樣,真有點逼近世界末日的架勢了,要說不怕是假的。”

老數學家說:“你愛她嗎?”

陽新不假思索地說:“愛。”

老數學家凝視前方,說:“你應該聽說過種姓製度。我是首陀羅,娶不到我喜歡的婆羅門女孩,三十年前和她分頭來到美國,才有結合的機會,當時我們也拚了命。即便你們真的引爆了世界末日又怎樣呢?世界終結之後,真愛依然會長存。我聯係了很多朋友沿途接應,我們會把你送到的。”

陽新也挺起了胸,麵對前方漆黑的地下甬道。

現在已經不能在社交網絡上登錄,不能再和雨樹對話,否則會被定位。陽新和雨樹的全部聯係隻剩下一個地點的約定,俄克拉荷馬城,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