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美國是一個戰爭經驗豐富,善於製作各種預案的國家。他們有外星人入侵的預案、小行星撞地球的預案、喪屍圍城的預案,但是即便是美國人,也沒有做過棒打鴛鴦拯救世界的預案。目前他們是按照圍捕恐怖分子的預案在行動。

陽新在路上多次換車,走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小路,不易追查。不過聯邦調查局特工已經破解了他的手提電腦,查知了他的目的地。中美領導人通過越洋電話達成了諒解,兩個旅的海軍陸戰隊精銳等在俄克拉荷馬城裏,雪白的探照燈柱在夜色中巡掃,所有進城的道路都設了路障,狙擊手也已就位。不僅軍方,各路媒體也嚴陣以待。

直播主持人說:“根據社會數學理論,如果人們沒有研究社會數學的話,即便鏡像效應出現,也不會特別加強,鏡像人偶爾相遇,隻會各自再次相忘在人海中。隻有當鏡像人自身學習了社會數學,一懂半懂地用社會數學去人為地加強自己的緣分,才會導致惡性收斂,使得理論上的世界末日真的到來。可見科學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啊,如果不理性地控製,隻為滿足個人私欲,就會毀滅人類自身……”

接受采訪的軍官說:“我們絕不允許他們為所欲為。”

但是“鏡像戀人”遲遲沒有出現。軍官、主持人和全世界的觀眾都等急了,這時,傳來一個消息,兩組車隊聚在了城南,他們沒有進城就提前相遇了。軍隊和媒體的直升機立刻氣急敗壞地擺尾南去,在空中俯瞰,隻見高速公路匝道周圍,一百多輛轎車、皮卡團團聚在一起,人都下了車。在他們的正中,有兩個黑發人相擁而立,晨曦給他們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攝像機對準了兩個黑發人,機槍對準了他們,他們在瞄準鏡中吻在了一起。

主持人不知道該說什麽,難道說:“請看,世界末日已經降臨了嗎?”他等著導播指導,而導播也不知所措。

操作機槍的士兵等待軍官下令,而軍官意識到要阻止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根據預案,此時反而不應立即擊斃恐怖分子,而應該留下活口,等待上級指示,應對異變。

沒有異變發生,將軍、總統在等待各方麵進一步的匯報。全世界的觀眾都盯著直播,而直播定格在那一對接吻的人兒身上,再沒有一絲變化。五秒、十秒、二十秒,電視和手機之中靜默,觀眾靜默。

靜默擴散開來,在歐洲的家庭中,妻子感到丈夫在房間裏異常安靜,走過來,也開始關注轉播;在非洲的街道上,幾個人圍著安靜的收音機發呆,其他人過來問怎麽回事,捧著收音機的人做出“收聲”的手勢,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在南美的球場上,觀眾們忽然感到周圍的整個城市都安靜下來,非常不自在,也紛紛閉了嘴,球員也停下腳步,抬頭張望。他們根本不知道在美國發生了什麽科學家的愛情事件,隻是覺得寂靜得太異樣了,可能有什麽事會發生。

全世界的人們逐漸地加入靜默。直播的收視率有10%左右,已經不低,但隻占少數。大部分人是因為周圍靜默而自己也警覺地靜默了。

當然,礦井下的工人、山坳裏的牧羊人都還沒有加入靜默,他們的社交活動也少。碰巧有礦工回到地麵上,也會發現其他同事在沉默,他也會疑神疑鬼地閉嘴觀察。就這樣,人類的社交活動飛快地減少,趨向於零。

人類的社交活動沒有徹底消滅,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社交活動越來越少,靜默越來越廣。這也就是數學上“收斂”的含義。

這才是周老師所預言的“人類靜默”的真相,社會數學是太年輕的學科,人類尚未領悟它的全部含義。事實上,當周圍突然變得安靜,人就會警覺起來,也閉上嘴,在教室、禮堂、食堂中,此類現象經常出現。這是人類在古猿時期留下的本能,因為森林中大多數情況下充滿和平的鳥鳴,如果附近的鳥鳴都消失了,就說明未知的危險逼近,要停止社交,不應發出聲音、胡亂行動、暴露自身。而現代人類喜歡聆聽鳥鳴,或者做事時願意開著收音機胡亂聽些節目,也是相關的遺傳習性。

靜默持續了3分41秒,陽新與雨樹分開雙唇。他摟著她肩,高舉左拳,喊道:“謝謝你們!”

周圍支持他們的人歡呼起來。現場的軍官也驚醒了,開始一級級向上匯報情況的變化,主持人說:“似乎沒有什麽世界末日發生?你們那裏發生了什麽嗎?”地球重新恢複了熱鬧,人類社會停擺了幾分鍾,重新啟動。

支持者們簇擁著陽新和雨樹,幾架直升機鼓著大風在附近降落,軍人要控製住他們,媒體要采訪他們。

雨樹在大風中捂著裙子,氣憤地說:“豈有此理,把我們整得好慘,我要起訴他們,回國也要起訴國內的人。要想辦法找幾個好律師,還有媒體,非把事情弄大不可。”

陽新說:“接下來該怎麽辦?我很餓。雨樹你也餓了吧?可是我身上沒有幹糧,路上換車的時候忘了。不知道在這裏有沒有人肯給我們幹糧。”

雨樹大叫一聲:“啊。”抓住陽新的手臂。

陽新說:“好痛,怎麽了?”

雨樹說:“你沒有發現嗎?你沒有發現嗎?”

陽新說:“發現什麽?”

雨樹說:“你和我的想法已經不一樣了。不僅如此,我已經發現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樣,你卻還沒有發現。我剛才和你……那個……親親的時候就在想,我們周圍都靜默了,一定是整個世界的社交活動收斂到零,然後又重新啟動。全世界的社交參數都重新設定了,我們不再是鏡像戀人了。”

陽新說:“那又怎樣?”

雨樹說:“我不懂你的心,你也不懂我的心了,怎麽辦?”

陽新在她耳邊說:“不管世界和我們變成什麽樣,我還是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