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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想,如果我能活到70歲,平均一年365天,那麽就有25550天,活一天少一天。想到這裏,我拿出手機調出計算器,我的餘生還剩下14600天,不禁唏噓欸乃一聲。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辦公室裏敲打鍵盤的聲音逐漸變得像悠閑的春雨一般淅淅瀝瀝起來。我高舉雙手,伸了伸腰,然後落下雙手握緊扶手,腳下用力一蹬,原地轉了一個圈。

“一起走嗎?”林昊走過來說。

“你先走吧,我還有點兒工作沒做完。”

“我看你真是賣給公司了。”林昊說完就走了。

他走之後沒多久,辦公室其他人也陸續走了。

半個小時之後,整個辦公室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去別的部門轉了轉,確定人都走光了,整個樓層就剩下我一個人。

我一溜小跑打開了公司所有的電腦。公司大部分電腦就沒有設置開機密碼,剩下一些有開機密碼的也早被我破解開。之後,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優盤,插進電腦主機的接口,然後運行裏麵的程序。

我喜歡聽程序運行時的滴答聲,節奏感分明,所有的電腦都蘇醒了,就像是參加一場私密的舞會,而我,就是這場舞會的DJ。我編織了這個程序,是的,我是說編織,就像小時候我媽媽給我編織的黑色毛衣,織針靈巧地在她手中翻飛,毛線逐漸咬合在一起,一層又一層地堆疊,一層又一層地籠罩,心靈手巧的媽媽不滿足於毛衣單純的保暖,還匠心獨運地在前胸編織了漂亮的圖案。在編寫程序的時候,我總是想起媽媽織毛衣的雙手,於是我覺得編織比編寫更貼切,讓我找到一種觸摸的歸屬感。

一切就緒之後,我走出公司,鎖上大門。第二天早上五點,那些電腦就會自動關機,不會有人發現。但是那張紙條開始讓我擔心,那件事明顯指的是我剛才做的事。

晚上回到家裏,我才真的活了過來。

我住在標準的一居室,整個客廳幾乎被我的電腦所占據。電腦做過多次改良和擴充,我堅信除了我再也沒有人能得心應手地操作這台電腦,就像我堅信,除了我再也沒有人能如此沒有女人緣。想到這點,堅定了我周末去萬達的決心。

屋子的陳設非常簡單,但是卻由於長期缺乏女主人的照料而升騰起一種單身男人慣有的狼藉,就在這片狼藉中,運行著世界上最激動人心的計算。說到我們自己的愛好時,人們總是容易盲目和誇大。客觀冷靜而毫不煽情的說法是,運行著我的世界裏最激動我心的計算:π!

π,圓周率,圓的周長和直徑比,一個無限不循環的數字。毫無神秘可言,小學三年級的孩子都能說出來3.141592654。

說起來可笑,讓我的生活中唯一有精神寄托的事物竟然是一個無理數。

我將當天計算出來的數據存儲在移動硬盤裏,然後上傳到雲端,最後進行最為保險的一道程序:筆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對電子產品有了一種敏感的懷疑,大概是因為兩年前的一次係統崩潰,導致一切從零開始。那是我有史以來經曆過最靈異的一次事件,毫無征兆地,電腦癱瘓了,所有的數據都灰飛煙滅。我深知電腦係統和安全的脆弱,因此特別小心地嗬護著,一般的遊戲娛樂都在另外一台筆記本上進行,為此我特地裝了兩趟網線,一趟電信,一趟長城。

我還從京東上買了一根英雄牌鋼筆,但是轉遍小區周圍幾家便利店也沒有買到墨水,隻好坐公交車去裕華路的北國超市。即使在這家石家莊最大的連鎖超市裏,也隻有一個窩藏在角落裏的貨架上放著為數不多的幾瓶墨水。我選擇了藍黑色。是的,是藍黑,怎麽看也不會是白金。墨水是鴕鳥牌的,上麵蒙了一層塵土。顯而易見,在這家超市裏,在這個城市裏,它都是時代的棄兒。

那天之後,我就像記日記一樣抄寫π值。兩年時間,從未間斷。有時候,我會覺得不是我需要做這件事,而是這件事需要被我做。如同一見鍾情的戀愛。

兩年期間,我用壞七根鋼筆,榨幹數十瓶墨水,換來“著作等身”。

我抄完當天任務之後,還不到晚上十二點,對於我來說,時間還早,我準備再去幹點什麽。當然,我抄寫是按照時間來計算,而非數列的長度,我一般每天抄寫四個小時。我不知道把每天計算的數列抄寫下來需要花多少時間,但至少需要幾個星期。

問題是幹點什麽呢,追的漫畫斷更了,追的遊戲通關了,追的神劇還沒有更新,追的女孩——還沒有從天上掉下來。在這個點,我又沒有幾個可以聊天談心的異性朋友。為什麽是異性朋友呢?我被這個想法給絆了一下,隨即釋然,大晚上跟同性說話多少有些怪異和取向不明。但是,即使是白天,我也沒有幾個可以敞開嘮嗑的異性朋友。異性,異性。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直到有一天,她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