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

當大鐵爐熄滅的時候,安東正在睡覺,他被一陣嘈雜聲吵醒。

剛剛醒來的時候,安東就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勁,他愣了一會兒,他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好像缺少了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安東才意識到大鐵爐的轟鳴聲消失了。

這個世界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在大鐵爐的轟鳴聲中出生,在大鐵爐的轟鳴聲中死去,大鐵爐發出的隆隆的低沉轟鳴聲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是應該永恒存在的背景音樂。但現在,除了人們驚慌的叫喊聲和無邊的黑暗,大鐵爐的聲音消失了。

安東猛地向外跑去,身後的女兒哭喊著爸爸,爸爸!

“爸爸很快就回來,”安東對女兒說,“你好好待著,千萬別亂動。”

安東熟悉從他居住的洞穴到大鐵爐的路,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準確摸到大鐵爐。大鐵爐周圍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他們驚慌地看著安靜的大鐵爐,嘈雜聲四起。有人點起了火把,人們驚慌的臉龐在火光下若隱若現。

有人看見了安東,高聲喊了一句,“燒火工來了!”

憤怒的人群立即找到了發泄口,他們包圍了安東,無數隻慘白的手抓著安東的衣服、掐著他的脖子,仿佛地獄裏的惡鬼,“是你幹的!”

“你沒照顧好大鐵爐!”

“殺了他!”

安東拚命地掙紮著,他不停地辯解著,“不,不是我……”但是他微弱的聲音在人海的巨浪中淹沒了,沒有人聽他的話。

“都住手。”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響起。

喧鬧聲消失了,人群認出了是世界上最年老的老人來了。這個老人白發白須,拄著拐杖,很少有人能活到他這個年齡。

“放開他。”老人說。

人群放開了安東,安東差點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他渾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疼。但是他的心裏卻燃起一股希望的火焰。在傑克與階梯的故事裏,當大鐵爐熄滅之後,正是一位老人告訴了傑克應該怎麽做。

“大鐵爐發怒了,但是我知道怎麽喚醒大鐵爐,”老人看了一眼安東,但他的下一句話就讓安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把燒火工扔進大鐵爐裏,要是還不行,就把他的女兒蓋婭也扔進去!用罪人的血肉來平息大鐵爐的怒火!”

“不!”安東大喊道。

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瘋狂的人群之中,幾個人衝過來試圖抓住安東,安東知道如果被這些喪失理智的人抓住就完了。燒火工的工作給了安東強健的肌肉和靈活的身體,他猛地跳後一步,在人群包圍他之前逃了出去,他向自己的洞穴衝去。

蓋婭……

瘋狂的人群在他身後追逐著,大鐵爐的熄滅帶來的恐慌剝奪了他們的理智。安東聽見老人在身後高聲叫嚷,“抓住他,抓住他的女兒!”

快跑!安東像旋風般衝進了洞穴,蓋婭正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安東一把就把女兒摟在懷裏,轉身往洞穴外跑去。幸運的是,他在人群趕到之前衝出了洞穴,要去哪裏,安東抱著女兒極速地奔跑著。黑暗中隻要一點點微弱的光就足夠安東看清楚眼前的路麵了,他奔跑在黑暗的世界裏,跑過埋葬著媽媽和妻子的農場,跑過人群聚集的洞穴,在人群發現他之前,安東逃進了他最熟悉的洞穴。

但是危險尚未遠去,他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從他們身後響起,安東抱著女兒逃進了洞穴深處的那條小隧道。這個世界上除了安東沒有人知道這條小小的隧道,在黑暗中人群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裏。他們暫時安全了,安東抱著女兒悄悄地躲在隧道裏。

“爸爸,”女兒也意識到了危險,她輕聲問道,“那些叔叔阿姨們為什麽要追我們呀?”

“他們……”安東張了張嘴,眼淚在他眼眶裏打轉,“爸爸不知道,蓋婭。”

父女倆在黑暗中悄悄地躲藏著。安東把女兒緊緊地抱在懷裏,他們感到非常寒冷。不知道過了多久,喧嘩聲遠去了,女兒在安東的懷裏睡熟了。

不知道為什麽,安東的腦海裏一直徘徊著傑克與階梯的故事,他突然想起來,傑克是在大鐵爐的背後的房間裏找到了厚厚的衣服和頭盔,還有裝空氣的罐子。安東突然有了一種衝動,他要像傑克一樣爬上黑暗的階梯,去天神的宮殿尋找喚醒大鐵爐的希望。

安東悄悄起身,喚醒女兒,“蓋婭,爸爸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千萬不要說話,要安靜,爸爸會一直陪著你。”

“好的,爸爸。”蓋婭說。

安東緊緊地抱著女兒從原路返回,他悄悄地行進,躲避著人群,回到了大鐵爐旁邊。瘋狂的人群已經散去了,也許他們正在安東的洞穴口等著他,但是安東不準備回去了。他摸著大鐵爐往大鐵爐的身後走,他從來沒有來到過大鐵爐身後的陰影中。大鐵爐燃燒的時候,沒有人敢這麽靠近大鐵爐。

安東小心地摸索著,最後,他來到了大鐵爐背後,那裏是一堵牆。安東摸著牆繼續走,最後他欣喜地發現那裏真的有一道門。安東的心髒怦怦直跳,他找到一個門把手,緊緊地抓住,猛地一拉。

那扇門發出了難聽地摩擦聲,艱難地打開了。安東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蓋婭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他們一同聽著外麵的動靜。沒有腳步聲,沒有喧鬧聲,人群沒有聽到他們。

安東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房間。奇怪的是,房間的角落裏亮著一盞小小的紅燈,盡管很微弱,但也足夠安東看清楚房間裏的布局。房間很小,充滿了塵埃和腐朽的氣息,在房間的右手邊真的有一排鐵質的櫃子。安東的呼吸聲急促起來,他拉開了櫃門,櫃子裏真的掛著厚厚的衣服,在櫃子上方也擺放著一排帶著透明麵罩的頭盔。

安東把女兒放下,蓋婭好奇地看著父親開始穿戴那件奇怪的連體服。衣服是黑色的,很貼身,穿上之後並不顯得笨重,更像是一件黑色的盔甲。衣服的表麵是一種安東從未見過的材料,與其說穿衣服,不如說是鑽進這套衣服裏。幸運的是,安東也找到了一件小孩子穿的衣服,他也幫蓋婭穿進了那件奇怪的衣服,扣上麵罩之後,麵罩邊緣的一排綠燈亮了起來。

穿戴完畢之後,安東抱起蓋婭。蓋婭透過麵罩看著爸爸,顯得既興奮又好奇,“爸爸,我們要去哪兒?”

“蓋婭,爸爸要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安東低聲說,同時抱緊了女兒。

安東不知道黑暗階梯有多遠,但他要準備一些食物和水,就像故事裏的傑克那樣。他們不能回“家”了,安東隻能另想辦法。他抱著女兒從大鐵爐背後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外麵沒有人,從遠處傳來一些微弱的喧鬧聲和火把的微弱光線。

這已經足夠安東看清楚腳下的路了,黑色的盔甲讓他和女兒更容易隱藏在陰影中,安東抱著女兒來到了農場,他想偷一些吃的。但是農場裏到處都是瘋狂的人,他們知道大鐵爐熄滅的後果,每個人都在瘋狂地搶奪著農場裏的食物。這個世界要死了,安東悲哀地意識到,農場不會再產出新的蘑菇了。

安東帶著女兒悄悄離開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死在黑暗階梯上,但留下的後果也不會好到哪裏去。至少,他和蓋婭在一起。

安東摸黑走進洞穴,然後來到小隧道的洞口,走了進去,走了沒多遠,他就來到了坍塌的洞口前。安東把女兒放下,在洞壁上摸索著,很快他就找到了,一支以前留在這裏的火把。

安東點燃了火把,然後牽起女兒的手,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猶豫。一想起那無盡地向上的黑暗階梯,安東情不自禁地心生怯意。他握緊女兒的手,淚水模糊了眼眶,他不知道前麵的黑暗中隱藏著什麽,但是他有權力替女兒做出這種選擇嗎?

但是他別無選擇,他們的世界正在死去,人群已經瘋了,他們會殺死安東和蓋婭。

安東拉下了麵罩。

無畏的勇氣。

是的,這就是安東現在需要的。他牽起女兒的手,走進了茫茫無盡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