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在淵

文/分形橙子

潛龍,勿用。

或躍在淵,無咎。

——《周易》上經初九、九四

一、神龍失埶

北魏孝昌三年丁未十月。

寒風蕭瑟,鉛灰色的雲層壓在眾生頭頂,樹葉都已落盡,黃河業已冰封,洛陽城內外,一片肅殺景象。一大早,天空就開始飄起零星的雪屑,時至中午,細雪已然變成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雪片從九天之外揮灑至人間,片刻之後,整個世界都變成茫茫白色。

此時,洛陽城中禦史中尉府大堂中正進行著一場激烈的爭論。

“兄長,此事必有妖!”禦史中尉府大堂,身穿青色長衫的酈道峻喝到,“此聖旨絕非胡太後本意,請務必三思而行!”

“是啊,父親!”一個頭戴漆紗籠冠,身著緊身袍褥的年輕人急切附和道,“那雍州刺史蕭寶夤素來多疑,今年又剛被削職為民,對朝廷心懷忌恨。我聽聞,那蕭寶夤平叛屢次敗北,恐已有反叛之心!這關右大使,做不得啊!”

“伯友,慎言!”身著長袖黑袍的禦史中尉酈道元喝道,他轉向酈道峻,朗聲說道,“身為朝廷命官,為朝廷分憂乃臣子的本分。山東、關西叛亂不止,刺史大人連年出軍,耗費甚大,心有惶恐也屬人之常情。雖然今年曾被削職為民,但也隻是權宜之計,而非朝廷本意。朝廷複起蕭寶夤為征西將軍、雍州刺史、西討大都督,足以證明朝廷對蕭寶夤的重用之心。吾此行乃為將軍分憂之舉,爾等不必再說。”

酈道峻長歎一聲,兩個兒子也默然不敢作聲。

“道峻,伯友,仲友,”酈道元看著弟弟和兩個兒子,語氣緩和道,“吾知爾之慮,此行恐有凶險,但當逢亂世,身為臣子當為朝廷分憂,恪守君臣之道,斷無退縮之理。”

“父親,”次子酈仲友開口道,“叔父與兄長所言也不無道理,你為官多年,執政嚴厲,剛正不阿,朝中可是有不少人記恨於你。單單在這個時刻,委任你為關右大使,前去那是非之地,恐有內情。”(1)

“此事必為汝南王與城陽王所為,”酈伯友恨恨地說,“父親殺那丘念(2),汝南王絕不會放過你,元淵為城陽王所讒,你力陳真相,得罪城陽王。此二人乃皇室宗親,一定是他們蠱惑了胡太後,委任你為關右大使。而那蕭寶夤如若得知你為關右大使將前往督軍,這……”

“丘念徇私枉法,罪無可赦,當殺,”酈道元打斷長子,沉聲說道,“元淵破六韓有功,遭無妄之災,當救。吾做事向來順應天道人事,然則,大丈夫有所不為,亦將有所必為者矣。此事不必再提,汝若不願同去,吾不怪爾等。”

酈伯友與酈仲友交換了一下目光,異口同聲說道,“父親既心意已決,吾願同去,為父親分憂!”

話音剛落,酈道峻也堅定地說道,“吾願為兄長分憂。”

“如此甚好!”酈道元起身,看著弟弟和兩個兒子,“有爾等相助,此行必然無虞!”

是夜,書房,酈道元點燃燭火,親自硯墨,開始撰寫《七聘》(3)的最後一篇。天色微明之際,一夜未眠的酈道元長籲一口氣,丟下毛筆,走至院裏,大雪已經落盡,灰雲正在散去,一縷金光正從東方升起。酈道元抬起頭望著天空,一團長條狀雲彩恰巧組成一條長龍的圖案,龍頭龍爪分毫畢現,霞光映照之下,龍角閃閃發光,龍尾隱沒於灰雲深處,所謂神龍見首不見尾也。

世人皆知,酈道元所著洋洋灑灑四十卷《水經注》已經完成,但此非事實。今夜,酈道元才真正完成《水經注》最後一卷:伏流卷。但此伏流卷將單獨成冊,取名《七聘》。此伏流卷與其他書卷不同,記載了酈道元真正的心血和秘密。他深知,此卷內容太過驚世駭俗,如若流傳出去,必被奸人所用,為禍四方。

此伏流卷起筆最早,若無此伏流卷,也無《水經注》。酈道元長籲了一口氣,心中巨石已然卸下,此伏流卷,他整整耗費了四十五年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