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行母

文/分形橙子

探星者

“白色瑪麗”號靜靜地停泊在Glise-591g的近地軌道上。

“我總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站在舷窗前，看著那顆行星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麗絲說，“我覺得我們沒有完全準備好。”

“哥倫布和麥哲倫起航的時候也這麽想，”喬的聲音從麗絲身後傳來，“世界上沒有完全準備好的探險，不過考慮到我們航行了這麽遠，你有這種感覺也不足為奇。”

麗絲轉過身看著喬，他看起來恢複的很不錯，喬很強壯，三天前刮過的胡須已經又長出了細密的胡茬，讓他的下巴和臉頰呈現鐵青色，配上他筆挺的鼻梁和薄的幾乎看不見的嘴唇，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指揮官。即使作為一個探星者，剛從累計223年的冬眠中醒來三天就恢複到了全盛狀態，也的確令人吃驚。當然，麗絲自己恢複得也不錯，但比起喬，她似乎顯得更焦慮一些。麵對未知，女性和男性的區別正在於此，男性更具有侵略性和冒險性，而女性則更謹慎和小心，也許這正是探星者如此搭配的原因之一。

“謝謝，喬，我會把這看作是一種安慰。”

“它的確是，”喬笑了，他伸出手拂過麗絲的發絲，仔細地將一縷飄落在她額頭的金發梳理到她的耳後，“不必擔心，麗絲，一切都會順利的。”

麗絲知道喬說的對，自己的擔心的確是多餘的。人類對地外行星的探索已經持續了數百年，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這次的探索行動都沒有什麽特殊之處。何況，後繼者隨時都可能出現，他們已經等待了七十二個小時，按照UNSA的規定，他們還需要等待九十六個小時才能進行實地探索。

麗絲重新轉過身，注視著眼前的這顆行星，這是一顆被厚厚的雲層遮掩住的大小與火星相仿的行星，編號Glise-591g，由NASA於21世紀初發現並命名。它的表麵大氣壓是地球標準大氣壓的1.5倍，主要含量是氮氣和二氧化碳。赤道溫度達到80攝氏度，中高維地區溫度適合人類活動。複雜多山的地形顯示這顆行星的地質活動很劇烈，地表存在液態水，但沒有形成海洋，隻有一些分布於高緯度地區的湖泊。其中最大的湖泊位於南半球的一片群山之間。透過望遠鏡，麗絲偶爾在雲層的縫隙裏能隱約看到那個湖，奇異的是，那個湖呈現出粉紅色。麗絲自作主張給它起了一個名字—玫瑰湖，和地球上非洲塞內加爾的那個玫瑰湖同名。以前在地球上的時候，麗絲和喬曾經慕名而去，但他們運氣不佳，選錯了季節，那個在圖片上呈現唯美粉色的湖存在於12月和1月期間，由於陽光和水中的微生物以及豐富的礦物質發生化學反應，湖水就變成了玫瑰花般的粉紅色。麗絲和喬是在8月到的，他們隻看到了一片淺藍色的湖麵和湖邊堆積如山的鹽堆，當然還有在烈日下在湖底采鹽的當地人。即使已經進入二十二世紀的當時，依然有人繼續做著這種辛苦的工作。也許文明永遠無法浸潤到地球的每一個偏遠角落。麗絲最終也沒有親眼見到玫瑰色的湖水，不過看來她的夢想要在這顆行星上成真了。

麗絲收回了思緒，按照推算，地球時間應該已經是二十七世紀中葉了，如果她願意，甚至能將這個時間精確到秒，但麗絲不想那麽做。過去的七十二個小時裏，麗絲和喬向Glise-591g發射了大氣層探測器。探測器發回了更多細節，在行星地表存在一種類似石英的奇異晶體。這些晶體絕大部分成球狀，大小不一，從直徑數米到幾厘米都有。圍繞著晶體球的形成原因麗絲和喬有過激烈的爭論。喬認為這是一種典型的礦物自組織現象，和存在於地球上自然形成的礦物晶體一樣，精美的鹽粒和鑽石也都是自然形成的。這種形成機製是由一種普適的規律統治的，換句話說，在巴納德行星上出現的雪花也必然和地球上的雪花沒什麽不同—至少從拓撲上來說。而麗絲對此卻持有異議，她的理由很簡單，地球上並未出現此類礦物晶體，而地球上出現過的類似圓形的鵝卵石是因為水流衝擊導致的，但是這些晶體球並未全部都出現在湖邊，在遠離湖邊的大陸上也有分布。而且更重要的，這些晶體的形狀更像真正的鵝卵，而非地球上因為水流衝擊出現的那些扁平的鵝卵石，而且晶體球尺寸相差太過懸殊。麗絲甚至認為，這些晶體球有可能是一種生命的卵，甚至可能它們本身就是一種可以自我繁衍複製的自組織生命。“我們的思想早就應該擺脫對生命局限的理解，“在爭論中，麗絲說道，”為什麽總以地球上的生命形式為藍本去尋找外星生命呢？生命隻是一種高級的自組織現象，並沒有多大的神秘感。每個星球的環境不同，自組織表現的形式會完全不同。用地球生命的定義去對比其他的星球，這顯然是……。”“愚蠢的，”喬接住了麗絲的話，他向來了解麗絲，麗絲說出上半句，喬都能知道麗絲的下半句是什麽，但他絲毫不以為意，“沒錯，麗絲，我也真心希望你的想法是正確的，相信我。”麗絲知道喬想說什麽，人類探索地外行星已經數百年了，但人類從未發現地外生命，即使最簡單的細菌都沒有發現過，更別提外星文明了，最好的情況也隻是發現一些勉強能稱得上是有機大分子的物質。每一個探星者都希望能將自己的名字用金色鐫刻在第一次發現外星生命的豐碑上，當然也包括麗絲和喬。

不管怎麽說，再過九十六個小時，他們就可以親自登陸那顆行星，看看那些晶體球到底是什麽了。在此之前，他們需要等待。

“喬，”麗絲出神地凝視著雲霧繚繞的Glise-591g，玫瑰湖在雲層間時隱時現，她想象著她和喬一起在那個玫瑰湖附近降落，身邊圍繞著粉色的晶體球，“我們要個孩子吧，等我們回到地球……。”

喬顯然沒有預料到麗絲突然說這句話，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馬上他就知道麗絲是認真的，他沉默了一小會兒，從身後輕輕把麗絲環繞住，一股愛意在他們之間蔓延，喬輕聲說道，“麗絲寶貝，你為什麽突然這麽想？”

“等我們結束這一次探星，就回地球定居下來吧，我希望能住在海邊，最好是佛羅裏達，要有很大的玻璃窗，每天都能看到海上的日出和日落，”麗絲說，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要有壁爐和手磨咖啡。”

喬沒有說話，但麗絲知道她的這番話在喬心裏無疑已經掀起了巨浪。上一次探星結束之後，喬就暗示過麗絲結束探星生涯，但麗絲假裝沒有領會到喬的意思。當時她已經知道了任務目標是Glise-591g，這顆距離地球23光年遠的行星就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她。麗絲渴望著探索這顆地外行星，她渴望能成為發現地外生命的第一個探星者。但此時麵對Glise-591g，從長達兩百多年的冬眠中醒來，麗絲突然意識到地球上又過去了兩百多年，這也是她跳躍最大的一次，她也突然理解了喬。

長路漫漫，必有歸途。

“謝謝你，麗絲。”喬最後說。

稍早之前，喬發射了環繞Glise-591g運行的信使，這個信使實際上是一顆人造衛星，它會按照UNSA規定的頻率持續發射信號。如果後繼者趕來，他們能根據信標發出的信號知曉麗絲和喬已經登陸行星。如果後繼者沒有來，這個信標發出的信號也可以指引麗絲和喬在地麵上的行動。

Glise-591g是一顆距離地球二十三光年的行星，它是恒星係中的第三顆行星，也是唯一一顆以人類所有的技術可以登陸的行星，其他的行星要麽是氣態巨行星，要麽就是類似於金星的那種嚴酷的自然環境。而這個恒星係是宇宙中最常見的雙星係統，兩顆恒星中的一顆已經臨近暮年，跨入了紅巨星的行列，另外一顆卻依然光芒四射。Glise-591g就是圍繞著這兩顆恒星共同的質心旋轉。

作為諸多探星者小組的一員，麗絲和喬已經搭檔探索過三顆地外行星，在此之前，喬已經是一位探星者了，但他對之前的經曆閉口不談。麗絲也從未問起他之前的搭檔出了什麽事情。按照地球時間來算，他們已經搭檔了500多年的時間。當麗絲和喬第一次從地球出發時，地球還是二十二世紀，而現在已經是二十七世紀了。

二十二世紀中葉，隨著一係列航天技術的突破，人類終於能夠製造出擁有跨恒星係航行的引擎。但是和科幻小說中的樂觀預測相比，現實卻是沉重的。早在二十世紀就出現的曲率引擎和空間折疊等技術概念，卻始終沒有被突破，人類能夠製造出的最強的引擎也隻能將飛船加速至10%光速。

10%光速的飛船和人體冬眠技術相結合，終於賦予了人類跨恒星係航行的能力。聯邦啟動探星者計劃之後，無數小型飛船搭載著探星者小組前往深空，對地外行星進行探測。但是10%的光速對於廣袤浩瀚的宇宙來說依然太慢了，對距離地球10光年的地外行星進行實地探測，就需要花費至少200年的時間。而當探星者小組歸來之後，地球上的時間也已經過了數百年。所以探星者小組都是由情侶或者夫妻組成，他們就像一對對前往未來的時空旅行者，被拋離了地球正常的時間線，在孤寂的時空中互為伴侶。

第一隊探星者夫婦花費了200年時間抵達了RSB-201c地外行星，當他們到達的時候，驚奇地發現比他們出發更晚的後繼者已經到達了。其實這種可能性在他們出發之時就已經有科學家提出了，宇航技術是不斷發展的，先出發的飛船很有可能被更高技術更快速的後來者追上。所以每一個探星者小組在抵達目的地之後，如果沒有發現後繼者，也都會留下一個信標告知可能到來的後繼者。

旅途越長的探星計劃，就越容易遇到後繼者。麗絲和喬在第二次探星中就遇到了後繼者，隻是後繼者在他們離開之後才到達。這一次對Glise-591g探測花費的時間遠遠要比之前的探測時間長，雖然麗絲和喬再次出發之時已經乘坐了速度達到20%光速的飛船，但這次的探測光單程就達到了200多年。200多年時間裏，地球上幾乎肯定能發展出更先進的引擎，也就是說，麗絲和喬幾乎一定可以遇到後繼者，但當他們抵達Glise-591g時，卻沒有發現任何後繼者的蹤影。雖然感到意外，但這種情況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發生。後繼者沒有到來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最大的可能是人類的技術發展遇到了瓶頸，沒有開發出足以追上“白色瑪麗”號的新型飛船，當然，也許後繼者正在趕來的路上。至於最壞的可能，就不在探星者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根據UNSA的規定，隊員從冬眠倉中蘇醒之後，不管遇到什麽情況，都必須在飛船上待滿168個小時也就是地球上的一周時間之後，才允許進行登陸行動。醫學專家們認為一周是隊員們的身體恢複到正常水平所需的最短時間，同時在這段時間中，探星者也可以發射探測器對即將登陸的陌生世界做好預先探測，做好一切準備。畢竟，探星者們即將踏足的是從未有人類抵達過的陌生世界。

“還有四天，”喬說，“四天之後，我們就可以去一探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