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件事發生在30年前。

那時是一個繁華的世界，他也是個活力四射的年輕人，在一間自動化超市裏做收銀員，超市裏隻有他一個人類，還有機器人三零三。那天他把自己養的花擺在超市的收銀台前，用營養素仔細澆灌著，這些花是他送給女友的禮物，女友明天就要從另一個城市來看他，他興奮地期待著重逢。

晚上九點鍾，超市到了清點的時候。

“三零三！”他喊了一聲，“我們該關門了。”

三零三從貨架的地方冒出頭來，帶著機器人特有的僵硬節奏，一步一頓地往正門走去。

事情就在那時發生了。

“先生！快過來看！”

他跑過去，順著機器人指的方向抬頭看去，然後他呆住了。

天空中有無數激光一樣的射線，從夜空的深處發射出來，它們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晝。那些光有節奏地晃動著，它們接觸到建築，鋼筋水泥的現代建築瞬間變成了黃色的沙粒，嘩啦啦地從半空中坍塌下來，沙粒觸碰到路麵，行人和汽車也跟著變成了一堆軟綿綿的沙粒。

激光帶著駭人的死亡色彩，從遠處掃過來，向著超市所在的位置迅疾地移動過來。

他反應過來：“三零三，快跑去地下室！”

他邁開步子，往地下室的位置跑去，三零三跟在他後麵，跑到半路的位置，他突然停下了，回過頭去高聲喊叫：“我必須去拿那些花！”

三零三攔住了他，對他說道：“先生，我去幫您拿那些花吧！”

他還想說話，但三零三已經往回跑了，機器人仍然是一步一頓，邁著滑稽的步伐。

他又回過頭去，跑到了地下室的位置，用力打開那扇平鋪在地上的厚厚的大鐵門，然後鑽了進去，他沒有關門，站在下麵等著三零三回來。

他聽到轟隆隆的聲音傳來，越來越響，他似乎聞到了沙子的味道，那味道還帶著死亡的氣息。然後三零三跳了進來，它把幾盆花抱在胸前，大喊道：“先生，快往後靠，它們來了！”

他往後退了兩步，三零三的右臂抓住大鐵門的內側把手，用力往下拽，那些沙子灌注了進來，濺落到三零三的右臂上，終於，鐵門轟地一聲關上了。

三零三帶著僵硬的微笑看著他，它的左臂還彎成環狀抱著幾盆花，但它的右臂已經被沙粒腐蝕出許多細微的孔洞，從孔洞裏冒出絲絲白煙和電路燒灼的味道。

三零三嚐試移動右臂，但沒有成功，它把花放在了地上，伸出左臂，在右臂和肩膀的連接處熟練地操作了幾下，那隻殘破的右臂就被卸了下來，它抬起頭說：

“那些沙粒能腐蝕金屬，我右臂裏的電路已經被完全損毀了。”

但那三盆花還很完好，在營養素的滋潤下，反射著柔和美麗的色彩。

頭頂還在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他們兩人麵對麵仔細傾聽著，那聲音是吞噬生命和建築的聲音，是死亡的聲音。

“你知道那是什麽嗎？”他問。

“不知道，我和很多基站都失去了聯係，現在隻有一架同步軌道衛星和我保持連接。我檢測了一下它的元數據，它能統計天氣和地理數據，也能傳輸電視信號，另外，它還能統計人類的數量。”

“還有這個功能？”

“您應該知道，每個人出生後都會被植入一枚芯片，芯片時刻監控人體的生命體征，一旦出現異常就會發出信號，信號會被那顆衛星捕捉到，它統計數據，然後做出匯總。”

“你能從它那裏獲取這些數據嗎？”

“以前不能，數據都是加密的，但在幾分鍾前，主控中心給這顆衛星發出了一條指令，讓它解除加密，以公開的方式向所有能接收到信號的載體共享數據。”

“那讓我看看外麵發生了什麽。”

三零三不說話了，它正把大部分能量轉移到信號接收器和數據處理器上，那些數據量很大，地下室裏陷入了沉默，他耐心地等待著，幾分鍾後，三零三又說話了：

“我看到了大陸在迅速地沙漠化，先是孤立的一片，然後那些小片的沙漠連成一大片，成為更大的沙漠，繼續擴張下去。”

“那海呢？”他又問，他想到了海，海水占地球表麵積的71%，如果這場災難真的是全球性的，海洋也不可能完好無損。

“海在迅速地枯竭，先生。那些海水都蒸發掉了，通過衛星，我看到了溝壑縱橫的海床，海床也在迅速地轉變成沙漠。”

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他沉默了良久，嚐試著接受這個駭人的事實，然後他又問三零三：“還有多少人活著？”

他的心髒猛地跳動起來，手心裏滲出黏濕的汗液，他等待著三零三回答，等著命運對自己做出最終的審判，但願我不是唯一的活人，他在心裏默默祈禱。

三零三沒有說話，它胸前的顯示屏上顯示出了一行字，那行字閃動著，等著他去閱讀。

剩餘：12450人。

他緩緩吐出了一口氣，攥緊的手心也放開了，心跳又重新放緩，恢複了正常的頻率。12450人，看著這串很簡潔的數字，他想，雖然很少，雖然隻有極少數的人類活了下來，但她可能也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