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 城

內蒙古草原,黑沉沉的夜空。

如山的雲團泛著白光從極遠處沉甸甸地壓迫而來。空曠的地麵上,一小群人正仰頭翹望,見白雲如此詭異,紛紛退潮般向後急躲,顯露出幾個礁石一樣巋然不動的人。

“今晚注定彪炳史冊。”最前麵的漢斯躊躇滿誌。

緊隨其後的李慈卻麵色凝重,“不,今晚僅僅是一個開始。”

雲團降落,化作無邊無際的光霧,厚重的夜幕仿佛被硬生生撕開了一角,顯露出裏麵光怪陸離的畫麵。畫麵正中,是一座高聳的城堡。

“請進,我們不允許有客人站在曠野荒郊。”一個宏偉的聲音操著標準的英語從城堡深處傳來,餘音嫋嫋不絕。

隨著聲音的消失,城門緩緩開啟。

人群沒有動,如一滴墨汁,仍然安靜地攤在城門之外。

聲音再度響起,“城中隻有禮物,你們隻是見證者,不要恐懼。”

李慈大聲喊道:“我們隻是謹慎,您既然懂得人類的語言,必然知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人類的謹慎令人發笑。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的,這才叫禮物。”

“拒絕的後果呢?”漢斯問道。

“等你們見到禮物後,再考慮這個問題吧。”那個聲音回答。

五分鍾後,漢斯伸出左腿邁出了第一步,其他人早已按捺不住,心照不宣地向城門湧去。城裏沒有霧,遠處層層疊疊堆砌著風格各異的建築。

“這就是你們的禮物?”印度代表語氣中充滿了失望。

“卡拉姆閣下,請向前走,左側有一棟印度風格的建築。”那個聲音淡淡地回應道。

卡拉姆依言前行,恍惚中,前方是比爾拉寓所。他一怔,難道我回到了新德裏?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人步履蹣跚,緩緩地從寓所中走出來。

城堡中心的廣場上,眾人清晰地聽到了比爾拉寓所中的對話。

“你,你,你就是使者?”聽得出卡拉姆緊張萬分,用一連串的母語脫口而出。

“不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平靜地回答。

“那,那你是誰?”

“逢惡報以善,用德報以怨。時間太久了,你們已將我忘卻了。”那個聲音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感情色彩。

“苦行僧、光頭、上身**、皮膚黧黑,”卡拉姆喃喃自語,“我的天。難道您是聖雄?!”

“是的,我就是莫罕達斯·卡拉姆昌德·甘地。”

人們麵麵相覷,這絕對是震古爍今的禮物。

“您怎麽到這裏的?哦,不,我是說您怎麽到了現在?穿越時空?”卡拉姆畢竟心智超常,震驚之餘仍不忘質疑。

“我不懂什麽叫穿越時空。”甘地緩緩說道,“隻記得複活的那一刻,梵天就在身旁,幫我拿掉了嵌在胸口的子彈。”

以色列代表迪斯金靈光乍現,他疾步走到建築群中,距離比爾拉寓所不遠處,奪目的大衛之星標誌正閃耀著光芒。

一分鍾後,廣場傳來迪斯金亢奮的聲音,“總理閣下,看到以色列總理官邸後,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您,也隻有您才有資格居住在這裏。”

“先生,請注意用詞。我的確擔任過以色列總理,但是現在,我隻是伊紮克·拉賓。”

“我們要奮鬥,我們正在為和平而奮鬥!”迪斯金表情莊重地複述著拉賓的名言,“我是看著您的紀錄片長大的,您是我永遠的總理。”

漢斯四下尋找,“我明白了,使者閣下,煩請讓我馬上見到林肯吧。”

那個聲音依然平靜,“你已經知道該怎樣做了。”

使者的話音未落,人群像落到地麵上的水珠,無聲無息地四下散去。發覺廣場上隻剩下了自己,李慈禁不住**,也快步走入建築群。不出所料,建築群正中,坐落著一棟類似乾清宮的建築。他腳步沉重,如果曆史上傑出領袖都能複活,那麽世界將亂作一團;權力與榮耀、利益和信仰通通要推倒重來。

舉手叩門,門開了。

開門之人相貌文弱,看上去年紀不過四十,眉宇間卻布滿了滄桑。李慈感覺眼前人的平淡無奇,似乎並不是震古爍今的人物,“請問您貴姓、高名?”

“朕年號崇禎。”此人漠然回答,“朕無德無能,致使天下更替,已無顏再見國人,還請見諒。”說完伸手關上門了。

李慈忙用手撐住大門,“這裏隻有您是中國人,我不問從前是非,隻請您多多解惑。”

那個自稱崇禎的人見無法關門,臉色越發陰沉了。

“您真的是大明皇帝?如何證明呢?”李慈見對方雖然冷漠,卻並無惡意,膽子逐漸大起來。

“朕授命於天,豈容你等猜疑?這與你何幹?”崇禎怒了,不再關門,拂袖離去,留下李慈在門外發呆。

“貴客們,現在可以討論禮物的去留問題了。”渾厚的聲音似乎來自每一個原子內部,無邊無際的,讓人抓不到一絲頭緒,“如果拒絕,請移步到城堡之外。”

“如果拒絕,我們的偉人怎麽辦?”漢斯關切地問道。

“我們將帶走城堡,不留一絲痕跡。”

沒有人走出城堡。

一絲奇怪的感覺忽然爬上了李慈的心頭,眼前的一切,竟然無比的熟悉,難道從前夢中經曆過?

那個聲音終於笑了,“熱情好客的地球人,雲城屬於你們了。我們走後,雲城將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遨遊;你們的偉人隻要不走出雲城,他們就將與雲城同壽。”

李慈不安地喊道:“閣下能否現身交談呢?也許我們身形不同,但擁有類似的智慧。”

“抱歉,對於低效率的交流方式,我們沒有興趣。”聲音填滿了深邃的星空,隨後漸行漸遠。

天空從此多出了一座浮動的城堡,它攜裹著白雲飄忽不定,仰首雲城,人們議論紛紛好奇,那些從未謀麵的人究竟送來了什麽?

有人認為這是一種挑釁和炫耀,它在警示人類要知難而退,以便在未來可能引發的衝突中退避三舍;可是建造雲城的外星人掌握了星際航行和起死回生的高深技術,明顯和人類不在一個層麵上。

還有人猜測,雲城人送來的偉人大部分都是政治精英,如果偉人們試圖挑起紛爭,世界必然陷入混亂。輿論卻不買賬,這些精英的政治理念是明日黃花,支持者早已灰飛煙滅,他們根本就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弗裏德曼告誡大家,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雲城的人也許真的沒有惡意,隻是純粹的禮物而已。

也還有人懷疑,外星人送來的根本不是古人,而是他們根據曆史憑空創造的人物,如何證明這些人來自真正的曆史?人類憑什麽相信素昧平生的外星人?

也有無所謂的學者,他們駕駛著私人飛機登上了天宮,晝夜不停地拜訪隻有在曆史文檔中才能見到的傳奇人物。一位知名曆史學家酒後曾說:“我在享受令人震顫不已的曆史活教材,哪裏管得上身後的洪水滔天?”

爭論持續了二十八年,染白了精英們的黑發。李慈教授聯合各界精英成立了無國界組織“雲梯”,目標就是獲得複活古人的技術,隻有掌握了這項技術,才有資格評論它背後的含義。

為尋找複活技術的蛛絲馬跡,科學家們經常飛到白雲深處造訪雲城,他們和雲城居民混得稔熟,有幾個科學巨匠甚至主動申請加入“雲梯”組織。最初,李慈隻想依靠他們的回憶複述重生過程,采用管中窺豹之法找到突破口,這些天才已經不會有太大作為了——畢竟,他們的眼界理論都局限於幾十甚至數千年前。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天才吸收現代科學知識的能力遠遠超出了世人的預料,正如阿基米德所說,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智慧的性質不變。迅速吸收了現代知識營養後,靠著複活時一些淡薄的記憶,阿基米德成功研製出了原子堆砌機,它能夠將原子級別的粒子按照事先要求的位置、角度堆砌起來,構成一個新的物體。這位七十五歲白發蒼蒼的老人感慨道:“如果讓生命綻放於近現代,我能提前百年推導出相對論。”

鐵一樣的事實讓當代科學家汗顏,同時也讓他們更加相信,如果掌握了複活技術,讓曆史上的天才全部重新登場——愛因斯坦、牛頓、達芬奇、貝多芬等一連串閃光的名字早就列在名單上了——這個世界會不會變得更加瘋狂?

錢寧昏昏沉沉的回到宿舍,倒在**後就再不想動了。樓道內傳來各種大呼小叫的聲音,似是夾雜著對末世的惶恐與期待,最後化作一片模糊的喧囂。

世界正離他遠去。朦朧中,他的意識踉踉蹌蹌地向心底尋覓,那裏,似乎還有一些晶瑩剔透的東西在閃爍。

今天,是大喜之日,他最好的朋友步入婚姻的殿堂。作為摯友,他被安排到一桌拚湊的宴席上,賓客來自四麵八方,那個女孩兒就坐在角落裏。初見女孩的臉龐,他的大腦瞬間空了,眼裏也隻剩下一道婀娜的身影;恍惚間,女孩臉上泛著柔光,步履輕盈地邁入了自己空曠的心田。

酒席上氣氛沉悶,賓客們禮節性地做著自我介紹。錢寧心不在焉,卻清晰地記住了一個名字,嶽華。

酒過三巡之後,氣氛才逐漸高漲起來。錢寧發現女孩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樣,她一點兒都不安靜,甚至有些活潑灑脫;可是,他一樣喜歡。

談到雲城的時候,桌邊頓時狼煙四起。一位臉被酒醺得通紅的中年人故作神秘的說:“雲城是一個預兆,預示著世界末日。你看,這麽多人都爭搶著結婚,不就是在趕末班車嗎?雲城給出了不良的暗示,造成一種無形的壓力。有數據表明,現在的自殺率比三十年前高出了好幾個百分點。”

另一人抄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弗裏德曼是對的,雲城真的就是禮物,你們想多啦。雲城人有星際航行的能力,真要收拾我們還不簡單嗎?”

見爭論越來越激烈,錢寧怕出意外,趕緊打圓場道:“喝酒、吃菜!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是與非!”說完,瞄了嶽華一眼。此刻,她正目不轉睛地低頭盯著座椅,不言不語。

這番話毫無作用,事態由針鋒相對迅速演變為派別之爭。興奮之餘,錢寧索性拋棄和稀泥的角色,也加入了戰團。

吵到最後,大家找來紙筆,準備簽字畫押,引來旁邊幾個女子的竊笑。嶽華怯生生地湊過來,徑直走到他麵前,“你怎麽肯定雲城隻是禮物而沒有惡意呢?”

終於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錢寧滿懷激動,“嶽華,其實我也不知道,但賭注是一瓶白酒,能把我湮死的一瓶白酒啊,我必須認真對待。”

“那你為什麽還和他們賭呢?”她關切地問。

她在關心我!錢寧心潮澎湃,“因為我的立場是不敗的:如果雲城有惡意,大家都會死,誰還要我喝酒呢?如果沒有惡意,我理所當然就獲得勝利了啊。”他努力啟發嶽華,將道理講得盡量淺顯些,她一定會露出敬佩之極的神色。

果然,她笑了。

但麵對的不是他!被她盯著的女子二話沒說,端起滿滿一杯飲料一飲而盡。

嶽華轉過頭來,笑眯眯地對他說:“謝謝你,幫我贏了賭局。女人更注重實際,打起賭來也要當場兌現的。方菲說感謝雲城,把男人改造得個個瀟灑不羈,那種特愛耍小聰明的男人終於絕種了。我說未必,就打賭,就看上了你。然後,我就贏了。”嶽華笑靨如花,“其實,你說的那些道理,誰不明白?隻不過別人都是一聽一笑罷了,誰還會跟你似的當真呀?”說罷她一笑,目光中竟夾雜著憐憫!

錢寧愣了,傻傻地問,“你為什麽選中我?”

“看眼神啊,你的眼神夾雜著別的東西,猶猶豫豫的,不像好人。”嶽華毫不理會他的感覺照直說了出來。

錢寧無言,隻聽嶽華小聲問別人,“他,他叫什麽來著?”

電話識趣地打斷了這段痛苦的回憶,李慈教授讓他火速趕回辦公室。錢寧無奈,搖搖晃晃地從**爬了起來。

在李慈教授麵前,端端正正坐著一位不速之客。錢寧心灰意冷,懶洋洋地對李慈說道:“教授,原來是軍界的朋友,您把我找來不大方便吧?”

客人點頭讚許,“正如李教授所說,你的直覺簡直太可怕。”

“和直覺沒關係,你坐的時候兩腿根本就沒有放鬆過,隨時都能起身發力,警惕性如此之高,加上你橫平豎直的姿勢,除了軍界,哪裏還有如此‘英姿挺拔’的人物?”

客人絲毫不理會他的刻薄,隻是笑著掏出證件遞給他,“本人王禦之。李教授說你直覺敏銳,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你的確不同凡響。既然錢博士有此能力,那麽憑你的直覺認為雲城到底用意何在呢?”

“討論了近三十年的話題,人們預見了所有的可能性,我早已失去了興趣。”酒席上的場麵曆曆在目,錢寧黯然神傷,“總有一種是對的。”

“不,這是一個陽謀,關係到人類的生死存亡。”王禦之臉孔一板,語氣凝重地說,“首先,他們向地球展示了誘人的科技,必然有人會想方設法地得到它——你們已經在做了。隻要有人去做這件事,必然會有國家去千方百計地獲得它。最終,世界必然陷入混戰。”

和心不在焉的錢寧不同,李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王禦之的證件,趕忙恭敬地說道:“將軍,失敬失敬。您說雲城人會讓我們鷸蚌相爭?如果這樣,大家可以坐下來談嘛,畢竟他們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說過,這是一個陽謀,即使知道後果卻不得不繼續去爭。國家概念和民族的自私、狹隘是人類的阿克琉斯之踵,雲城人對此了如指掌,我們隻能優先考慮如何最先獲得這項技術,然後,才能考慮共同對敵。現在,距離巔峰最近的,就是李教授您了……”

李慈知道他的用意,卻仍不甘心,“雲城人科技遠超人類,他們這樣做是否有點小題大做啊?”

“具體原因我也不能說清,也許他們並不想占領地球,隻是不想讓人類繼續發展吧;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的做法會導致人類文明停滯不前的。”將軍目光灼灼地盯著李慈。

李慈見再無回旋的餘地,隻好直截了當地表態道:“‘雲梯’是一個無國界的組織,它的成果屬於全人類,我沒有權力將它奉獻給國家,這一點在它成立之初就做出過聲明。”

將軍端起茶杯,茶香嫋嫋冉冉地飄在半空,“螞蟻王國是沒有資格考慮地球整體利益的,我們必須首先強大起來,才有資格說那樣豪邁的話。另外,大科學家包括愛因斯坦、海森堡、費米等人的作為,相信您比我更清楚。”

教授沉默不語。

將軍悠悠地說道:“不要以為您的成員都一般高尚,在他們之中,至少有80%受雇於各國政府,也就是說,您的組織是大國共同投資的一個項目,這也是您三十年來的工作一路暢通的原因。”

李慈不否認這一點,近三十年中,世界沒有給他設置任何障礙。

客人呷了一口茶,從公文包裏拿出厚厚的文件,“這是追蹤記錄,您看看您的外國同事們是如何工作的吧。”

李慈接過文件,文件沉甸甸的,每頁都記錄著一名成員的履曆和深層背景。教授的手顫抖了,呼吸也急促起來,“這是他們背叛自己的諾言,我不能因為別人的背叛而背叛自己。”

“不需要您背叛,您隻需批準一個人加入核心團隊就可以了,這與您的誓言毫不違背。”將軍胸有成竹地站起身,“對於您和您團隊做出的貢獻,我們不會忘記的。”

幾天後,一個苗條的身影斯斯然走進了“雲梯”辦公室,錢寧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李教授您好,我叫嶽華,申請加入雲梯。您知道,對於癡迷曆史的人來說,複活古人是一件多麽讓人發狂的事情。這是我的資料。”

厚厚一摞文件中,一張輕盈雪白的紙悠閑地浮在最上麵,白紙上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

這是王禦之的暗語,李慈讓嶽華充當錢寧的助手,全權處理日常事物。

著職業裝的嶽華更顯挺拔俊秀,錢寧的心又猛烈地跳動起來。他努力回憶著酒桌上發生的事情,讓那種黯然失意的感覺重上心頭,狂跳的心才趨於平靜。

嶽華乍一看到他,驚喜地大叫:“太好了,沒想到能遇到老朋友!原來你在‘雲梯’工作,還是高級成員,早知這樣,我就不用費盡周折了。”沒等錢寧回答,她忽然咦了一聲,“您打賭的時候,怎麽不說明你自己的身份呢?你比別人更了解雲城啊?”

“那隻是娛樂,沒必要認真。”錢寧苦笑著回答,“當然,這絲毫不影響我錙銖必較的為人。”

嶽華臉頰緋紅,“對不起,誤會你啦,拜托以後別給我穿小鞋。”

“說拜托的人應該是我,希望你對我們的工作盡量嘴下留情。”錢寧心中陰霾之氣稍散,見四周無人,他突兀地遞過一本證件,“這是我的私人飛機駕照,請監軍大人審核。”

嶽華一愣,低頭見到證件上持有人的名字,才明白他的用意,頓時臉更紅了,嘴巴卻絲毫沒有服軟,“錢寧,我知道你叫錢寧,那天你做過自我介紹。”

錢寧收起證件,“大人,現在還想看什麽資料?”

嶽華尷尬地咬住嘴唇,“別再取笑我了,其實我和軍方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隻是‘雲梯’門檻太高,我試了幾次你們都沒有批準,恰好將軍需要一個沒有背景又精通曆史的人,我寫過一篇關於袁崇煥和崇禎關係的論文,可能很對他們的胃口,於是就順理成章地合作了。看在老朋友的麵子上,真的請你多多照顧。”她從證件裏抽出學位證書,驕傲地在手裏搖晃著,“我的曆史學博士學位證書可不是偽造的,如假包換。”

和嶽華見麵後,李慈就走開了,他不想看到嶽華,他認為距離她越遠越好。窗外柳絮飛揚,他的眼前,純潔無暇的科學王國正像柳絮一樣隨風飄散。

午飯時,嶽華主動和他坐到一起,錢寧的心卻沒有半分激動。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此時此刻,從周圍的景色到內心的落寞,每一處都是那樣的熟悉;這種感覺渺渺茫茫卻又無比清晰。似乎,眼前的一切,他都曾經經曆過。

嶽華眼睛水汪汪的,“雲城人究竟怎樣複活古人?如果你講清楚了,這頓飯算我的。”

錢寧苦澀滿胸。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隻是一麵顯示屏,女孩在乎的隻是屏中顯示的內容,“哎呦!”耳朵一陣劇痛。

“喂,在想什麽呢?我在問你話呢!”不知何時,嶽華已站起身,纖細的手指正狠狠的揪著他的耳朵。

沒想到女孩如此潑辣,他不敢伸手阻攔,隻得哀求,“我在想,顯示屏,不,顯——顯微鏡,對,是顯微鏡。”

嶽華的手鬆開了,他揉揉耳朵,“剛才我說到哪兒了?”

“顯微鏡!”

“對,顯微鏡。從微觀角度說,生命就是粒子的一種動態排列結構,如果顯微鏡能夠觀察整個人體的話,就可以看到一個瘋狂舞動但絕對是按某種規則運行的粒子團,意識不過是穩定載體上麵的一段電流而已。”怕嶽華聽不懂,他有意頓了一下。

嶽華用筷子敲著碗邊兒,誇張地大叫:“急死人了,別低估我的智商,你接著向下講啊。”

“顯然隻要保留這團粒子的排列信息,隨時都可以把它重現出來——任何時候都不缺碳原子、氫原子。”

“可是,據我所知,到了微觀層麵,單個粒子會有量子效應的,你們怎麽操控這些粒子?”

“其實,雲城人還沒有來的時候,我們就能夠做到了,隻是做得不太好而已。2012年法國物理學家塞爾日·阿羅什和美國物理學家大衛·維因蘭德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他們的成就就是使單個粒子動態係統可被測量和操作。”

聽到這裏嶽華不由自主地吐吐舌頭,“還是專業的厲害,就算我們能操控粒子了,可去哪裏尋找古人的人體粒子結構啊?”嶽華的眼睛越睜越大,飯菜早已涼透,她絲毫不覺依然機械地向嘴裏塞著。

“據阿基米德分析,從理論上講,如果參數足夠多、計算能力足夠強,我們可以模擬一個粒子完整的運動軌跡,從它誕生直到壽命終結——如果模擬一個粒子團的軌跡呢?”

“可以模擬一個物體的曆史變遷。”

“聰明!如果模擬整個地球的粒子呢?”

“那就是整個地球唄。”嶽華高舉的筷子停在半空,甚至忘記了去夾菜,“也就是說,雲城人可以模擬整個地球包括每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他們可以模擬每朵花的開放與凋謝,每個雨滴的生成和掉落,甚至你的每一個細微想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如果能達到這種水平,自然可以提取每個人的粒子結構再重新堆砌啦。”

“天啊,那麽他們也可以計算未來了?”

“我也提出過這個疑問,教授說不大可能,影響未來的參數太多,每天沉降到地表的宇宙塵都以數百噸計,這部分無法計算,計算結果肯定會發散;但回溯曆史就不同了,隻要采集幾個時間點,自然可以回溯、模擬。”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卻又什麽都不懂。”嶽華的眼裏溢滿了熱切的期盼,“算了,你趕緊研究,別等我們老了再成功啊。”

錢寧苦笑了一下,“根據現在的進度,二百年之內能成功就相當不錯了。別想這事兒了,明天順道帶你去見見崇禎吧。他是雲城中關注度最低的人,隻有你才對他感興趣。”錢寧的聲音忽然低沉了許多,在嶽華眼中,自己連崇禎都不如。

停機草坪上,大朵大朵的白雲從地平線上升騰而起,而後悠悠地滑向天空的彼岸。經過長時間的觀測,科學家已經完全掌握了雲城的運行軌跡,它的軌跡很巧妙,基本上是在太陽的照耀下做著一種“S”形運動,投影也大多落在陸地上。

錢寧翹首東望,雲城正從天際沉甸甸地推移過來。他登上飛機,銀灰色的機身呼嘯著昂首向天空衝去。錢寧喜歡這種感覺,在駕駛窗旋轉近300°的廣闊視野中,天空浩瀚無邊,眼底的田野阡陌縱橫。不多時,雲城就占據了飛機駕駛窗的大部分視野,因為周圍的雲霧翻滾,根本不能用目視的方法確認航線,接到準許著陸的許可後,他才根據給定的航線,穩穩地將飛機滑向雲城的空地。

機艙門一打開,嶽華的心卻抽緊了,以這樣的方式漂浮在空中,是她從來不敢想象的事情。她慢慢走下飛機,雲城的地麵不知用什麽材料製成,踩上去軟綿綿的,卻能禁得起成千上百人的重量。半空中的風很大,讓人有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她向腳下望去,萬丈虛空恰似天空倒轉,不由得一陣眩暈。錢寧一把拉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向前看。”嶽岱手中這才有了著力點,心裏踏實了許多。

忙完了工作,錢寧帶著嶽華走到雲城中央,麵前是一座類似乾清宮的建築,一想到崇禎皇帝就住在裏麵,嶽華就變得興奮不已。

乾清宮的門口,站著一個身材不高卻總是笑眯眯的年輕人,見兩個人走近,趕忙上前迎接。錢寧介紹說,來人叫吉米,伶牙俐齒,非常有公關能力,因此常駐雲城,專門負責協調各方麵的關係。

吉米熱情地打招呼,“嶽華小姐,你好,我叫吉米,是李慈教授的學生,從錢寧口中得知你的加入,非常榮幸和你在一起工作。”

嶽華敷衍了幾句,目光卻落在緊閉的大門上。

吉米看出她的心思,“哎,崇禎本身是皇帝,現在卻是雲城中最沒用的人,因此更加暴躁易怒,這二十多年,基本上沒人搭理過他。錢寧讓我去打前站,可是他連門都不給我開。”

嶽華不信,走到門前連敲數下,果然沒人應聲。

見嶽華焦急的神情,錢寧忙上前說:“我來試試。”

他並沒有敲門而是直接向門內大聲喊道:“陛下不同凡人,無奈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作為中國曆史上複生的第一人,陛下可以從另一個角度欣賞自己的所作所為,享受餘生——我認為這是所有國人夢寐以求的事情,陛下沒必要自卑,您是我們的驕傲。”

嶽華剛想笑他,大門卻打開了。

崇禎臉頰深陷,鬢邊已有了不少白發,“朕無德無能,致使天下大亂,然朕已一死謝國人了,你等為何三番兩次前來驚擾?”

吉米雖然能說會道,卻對崇禎沒有任何好感,“得了吧,我們隻是怕你寂寞,想和你待一會兒,沒必要酸頭苦臉的。”

見吉米口無遮攔,嶽華趕忙推開吉米,“陛下,您害死袁督師,現在後悔嗎?”

崇禎怒不可遏,猛地一抖袍袖,“這與你何幹?”說完轉身就要關門。

錢寧見兩個人天上一腳地上一腳的實在不成體統,崇禎這一關門勢必再難叫開,忙急中生智說道,“陛下,既然您可以複活,自然袁督師也可以。何不幫我們解開複活的秘密?到那時您也可以彌補自己的過錯了。”

崇禎渾身一顫,“你可以複活袁愛卿?”

“現在還不能,我們還做不到,如果陛下肯幫忙,自然再好不過。”錢寧敷衍道,他知道崇禎的能力實在有限,幫不到自己的,但如果不穩住他,嶽華將再難見到崇禎。

崇禎一愣,雙眼莫名其妙地閃出光亮,旋即又暗淡下去了,他慘然一笑,“朕曾擁有四海,豈容你們肆意擺布?不過,你們既稱呼朕為陛下,朕自當以禮相待,請進。”

走入宮門,三人才發現,曾擁有四海的大明天子如今隻剩這幾間房屋了。落坐後,崇禎長歎一聲,“其實朕沒你們想象的那樣古板,二十多年的囚居,朕已明白了很多現代事務。如果你們答應朕複活袁督師,朕可以給你們一些東西。朕知道,你們需要它。”

嶽華趕忙找出紙和筆,“陛下,您的意思是,您也覺得對不起袁督師?”

崇禎沒有直接回答,但眼睛卻直直地盯著錢寧。

嶽華急得也瞪起了錢寧,讓他趕緊表態。

錢寧不想欺騙崇禎,猶豫了好久才說:“陛下,我們的技術距離成熟還很遠,如果您能等得起,我可以答應您。”

“朕知道你們在研究雲城的技術,雲城中的幾個天才也幫了你們不少忙,他們雖然是天才,但很多事情,還是要有機遇的。”崇禎不屑地說,很明顯他話中有話。

“我承認,陛下。”錢寧恭恭敬敬地回答。

“其實,朕被複活了很多次。”崇禎閉上眼睛,似乎馬上要身處一個不願麵對的人物場景,又好像在禱告什麽。“朕的第一次複活,就像從噩夢中驚醒,萬壽山那棵比人略高的海棠樹曆曆在目,脖頸處的鑽心疼痛證明朕仍然活著,但周圍景物卻怪異無比,似乎身處在一個閃著五顏六色星光的鐵桶裏,朕最初認為已被李闖擒獲,沒做他想,就觸柱而亡了。”

三人肅然起敬。在吉米的腦海中,皇帝都是平時作威作福、稍遇危險就跪地求饒的,沒想到眼前這位末代君王卻如此剛烈,不失為大丈夫。

崇禎目光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朕竟然再次醒來,仍身處在那個鐵桶中,頭痛欲裂,沒等朕猶豫,正前方開了一個橢圓形的洞,朕被一股巨力拉了出去,外麵沒有人,隻有一個無處不在的聲音說、這是天堂,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一切要聽他的指揮,朕當然沒有聽,心裏隻想著萬萬不能受辱,於是找個機會從十餘丈高的平台上跳了下去,這是朕的第三次自戕。”

“陛下剛烈至此,我們深感歎服。”錢寧發自肺腑地感歎道。

三十年來,崇禎始終被冷落一旁,因為眾多複活者之中,隻有他是最沒有價值的,加上他冷傲的態度更是拒人於千裏之外,所以很少有人到他這裏來做客。今天能得到這麽多人的真心讚許,他也很受用,自然無話不說,“奇怪的是,朕再次出現在鐵桶中,再一次被巨力拉出去,那個聲音警告朕、這裏是九重天,不是你心中認為的李闖大營,神賜予你新生,日後絕不可再尋短見,違背神的意誌將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原來朕並沒有被李闖擒獲,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不免鬆弛下來,於是渾渾噩噩的生活了一段時間,期間一些會說話的鐵製人教朕學會了用電,告誡朕不能隨意碰觸電源,否則有生命之憂。那些鐵製人時常奚落、嘲諷朕,朕不甘屈辱,於是將手伸入電源,經曆了一次最沒有痛苦的自戕。”

“既然陛下知道自殺是無用的,為何還要這樣做呢?”嶽華困惑不解地問。

崇禎隻是微笑,卻沒有回答。

錢寧向崇禎挑起大拇指,“陛下,您是性情中人,為了尊嚴,甘願去死,換作我說什麽也做不到。”

嶽華冰雪聰明,聽錢寧一講,心裏頓時雪亮,原來皇帝也怕別人瞧不起,可是她嘴上卻偏偏不服輸,“錢寧,你說的不對。如果這樣,陛下近三十年無人搭理,怎麽還活得好好的?”

“因為朕知道你們早晚都會來,而有些秘密,那些天才想都想不到。”崇禎傲然回答。

“秘密?”嶽華睜大了雙眼,“什麽秘密?您快講給我們聽聽。”

崇禎說道:“聽鐵製人說,為防止朕自戕,他們給朕裝了斷點續命裝置,能時刻跟蹤朕的身體粒子結構,萬一我自戕,就可以在自戕斷點處複活。這樣,他們就不必費心費力地去模擬、運行什麽係統了。”

“陛下,您是說那個裝置在隨時監視著您?”錢寧的聲音有些發顫。

“朕還知道斷點備份保存的位置。”崇禎挺直腰身,意氣風發地說道。

“認識您是全人類的榮幸。”錢寧雙手合十激動萬分。

崇禎興奮地轉過身,搬開書桌,一台類似心電圖的儀器正冷冷發著微光,“看吧,就是這個。”

兩個月後,乾清宮。

崇禎看著對麵的李慈教授,感慨萬千,三十年的時間,把李慈兩鬢也消磨得花白了。他感覺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心痛,難道這就叫朋友之情?崇禎平生無友,圍繞在身邊的隻有冰冷之極的命令和卑躬屈膝的哀求。

李慈懊惱不已,“我們無能,拿到了陛下的粒子結構,就應該堆砌出一個您來,可是,以我們目前的技術仍然做不到。”

“你是說用朕的結構堆砌不出朕來?這天經地義啊,宇宙不允許兩個朕同時存在。”崇禎笑道。

“為什麽?”李慈上前緊緊抓住他的手,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後連忙鬆開。

“因為朕尚在人世!雲城人有一個說法,‘宇宙間決不允許兩個相同的結構存在’。”崇禎頓了一下,“朕知道你們會回來的,因為此事唯有朕可以幫你們。”

李慈連忙擺擺手,“不可以,這項實驗從來都沒有成功過,陛下萬萬不能輕生——如果失敗,雲城人又遠在天邊,恕我直言,陛下極有可能永世不得翻身。”

“朕自覺一無是處,魂無所依,能幫後輩做些事是朕最大的心願。”崇禎平靜地說。

“我這樣做隻不過會再一次麵對死亡而已!一切皆為虛幻。”崇禎慢慢站起身,突然向牆壁撞去,電光火石之間,事先沒有一絲征兆。

幸好錢寧聽到他的想法後已有準備,見勢不妙一把攬住崇禎後腰,由於用力過猛,崇禎的頭還是碰到了硬冷的牆壁上,鮮紅的血瞬間染紅了他的麵頰。李慈抱住崇禎,扯下自己的衣服邊包紮邊動情地說:“萬萬不可以,沒有陛下,我們再次遇到困難的時候會一籌莫展的。請向我保證,不再選擇這條路,否則我隻能派人日夜監視陛下您了。”

“君無戲言!”李慈伸出手。

“君無戲言。”崇禎學著他的樣子也伸出了雙手。

錢寧將崇禎的行為講給嶽華聽,嶽華感歎道:“崇禎是好人,皇帝這個套子害了他。”

錢寧搖搖頭表示反對,“皇帝就是皇帝,這一次他做得對,不等於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對。你是曆史學博士,難道忘記了他在任時的猜疑和濫殺?”

嶽華皺了皺鼻子,“不對,記得你在雲城裏是很尊敬他啊,‘陛下’、‘陛下’的,叫得比誰都親。”

錢寧囁嚅道:“我尊敬他古人的身份,這和他本人沒有關係。”

“如果殷、紂王在世,你也一樣尊敬他?”嶽華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錢寧。

“這個,我想……”錢寧的腦門滲出細膩的汗珠,臉也憋得通紅。和嶽華爭辯,他隻能甘拜下風;不是她詞鋒有多麽的銳利,而是每次看到嶽華的眼睛,一肚子的知識就霎時無影無蹤了,隻能任由她奚落。

“算啦,我說著玩兒呢,這麽點小事兒也當真。咦,你怎麽出這麽多的汗?臉還紅了?”嶽華迷惑不解,指著錢寧的臉開心地大聲說道。“不好意思了,這麽麵嫩你倒是吱一聲呀,下次我好手下留情。”

“吱!”錢寧低低地嘟噥了一句。

吉米的頭像出現在通信屏上,他焦急地搓著手,“老師,崇禎自殺了。”

李慈悲慟萬分,錢寧勸他不要如此,隻有想辦法複活崇禎,才能不辜負他的這一死。李慈點頭,急匆匆闖入了實驗室。

原子堆砌機泛著古香古色的光輝,巨鼎一樣矗立在人們麵前。錢寧穿上防護服,在終端輸入崇禎的粒子結構。低沉的轟鳴聲從地底響起,地麵也跟著顫動起來。瞬間,一股神秘而莊嚴的氣息聚集在實驗室,讓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那個神聖時刻的到來。

轟鳴聲持續了整整一小時,終端顯示屏上,終於跳出“生成完畢”四個大字。錢寧示意所有人退到安全線以外,宇航員一樣笨手笨腳地打開堆砌機的大門。一縷青煙嫋嫋飄出,而門內卻空空如也。

實驗再次失敗,他們失去了崇禎,卻沒有換回成功。

李慈淚水長流,後悔不該向崇禎交代實驗進程。錢寧安慰道:“教授,即使您不去乾清宮,崇禎也會尋死的,他分明在等待我們的拜訪,那是他存在的意義。”

“理雖如此,可他畢竟為了我們才走上極端的。”李慈一邊擦拭淚水,一邊絮絮叨叨地回憶起來,“還是怪我,那時我腦中正胡思亂想,滿腦子都是斷點的問題。如果拿到他在萬壽山時的斷點,自然會複活上吊前的崇禎;如果拿到他剛登基時的斷點,自然也會複活十八歲的崇禎;每一處斷點都可以複活,這個世界豈不亂了套……”

群星布滿夜空的時候,吉米跳下了飛機,小跑著闖進實驗室,“老師,斷點結構拿來啦。”回頭吩咐嶽華,“受累,能不能受累給點水喝?”

“還有臉喝水?蝸牛一樣爬了八個小時?”嶽華埋怨道。

“爬?我的姐姐,你見過一天爬地球一圈的蝸牛嗎?當時雲城在悉尼附近,現在都快到巴西了。”

錢寧再次穿上防護服,來自地底的轟鳴聲再度響起來。

半小時後,崇禎興奮地從堆砌機裏走出來,衝李慈教授大聲喊道:“恭喜教授,你的實驗成功了。”

李慈高興之餘質問崇禎:“陛下,還記得諾言嗎?君——無——戲——言?”

“的確,君無戲言!可朕早已經不是君啦。”崇禎哈哈大笑,他從來沒有笑得這樣開心過。

地麵沒有雲城的生命保障係統,為防止意外,李慈教授讓吉米火速護送崇禎回到雲城。沒多久,“雲梯”組織的成員都獲知了這個喜訊,歡呼聲傳遍了地球的每一個角落。

夜深了,李慈將成功的喜悅遠遠拋於腦後,兩眼死死盯著茶杯中冒出的熱氣。原來人死之後才能複生,阿基米德、甘地、林肯、崇禎、玻爾茲曼……一連串的名字在他的腦海中閃過,之所以這些人能夠複活,極有可能蘊含著某種規律。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夠複活,那這些人有什麽共同點呢?

他們都是非正常死亡的!

冥冥中他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李慈叫醒熟睡的錢寧,將推論講給他聽。錢寧的眼睛越睜越大,“教授,這個推論會帶來災難的,它是一個陷阱。”

“會有人選擇自殺?”李慈有些木然,似乎已勘破了生死的鐵律。

“不是有人,是有很多的人,尤其是精英。”

“不會吧,畢竟自殺對人生來說是一件大事。”自殺這個詞在李慈嘴裏輕飄飄的,毫無重量。

“如果我保證自殺將獲得永生,您會怎樣選擇?”

李慈呆呆想了半天,然後堅定地回答:“我選擇自殺。”

“那些古人被複活後,清除了身上的致命隱患,這是您親眼所見,他們的相貌和三十年前並無太大不同,至少可證明他們被大幅度延長了生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生前的非正常死亡,反而成就了現在的幸福人生。我們的研究還證明了,未來的幾百年,人類就可以複活所有的精英,如果那時物質足夠豐富,這非常有可能,每個人都會將長輩和思念的人複活。現在為自己創造複活條件是當務之急,這種**不可抗拒。”

一道閃電在錢寧腦海中劃過,“教授,立刻停止實驗吧,這才是雲城人的真實目的。他們要人類親自證明這個推論,**人類精英自殺,借此鎖住科技的進步。從此以後,我們將會被牢牢困在籠子裏。”

情勢已經不可挽回,教授的推論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四散飄散,噩夢鐵幕一樣被血淋淋地拉開了。

燈火輝煌的夜晚,曾代表美國迎接雲城人的著名生物學家漢斯在亞特蘭大家中慶祝自己七十歲壽辰,和其他生日宴會一樣,這裏也有蛋糕、蠟燭、禮物、祝酒和誠摯的祝福。共同舉杯之後,他冷靜地宣布,四個小時前他已經給自己注射了毒藥,自己將在十分鍾後打開天國的大門。

妻子焦急萬分,“請不要走,現在去醫院還來得及。”

“走才能意味著回來。”他笑著回答。

“自殺是不能上天堂的。”小漢斯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但非正常死亡就是通往天堂的大路啊。”漢斯從容地安慰兒子。

“也許日後將能證明,即使正常死亡也可以複活呢?”小漢斯仍不放棄。

“目前至少證明了非正常死亡才能複活,就算你的預言可以實現,至少,我的選擇沒有錯誤。”漢斯疲憊地擺擺手,“大家不要勸了,我在未來等你們,希望日後重聚。”說完話他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自殺成為了精英的談資,他們互相交流各種各樣自認為舒服、體麵的自殺方法。如何非常個性的非正常死亡成了上層社會最流行的話題,談死色變成為了過去,生命成為了笑談。更令人恐懼的是,每一位精英自殺都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導致更多的精英去追隨。

嶽華想盡辦法也沒有聯係到她的頂頭上司,王禦之已經自殺了——從峨眉山金頂筆直地跳下去了,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空氣中。

李慈教授用原子堆砌機製作了很多白雲,在機器開動前,他跳入巨大的原料倉。人們每次仰望蒼天的時候,都會想起他留給人間的遺語,“天空每一朵白雲都有我的痕跡。”

嶽華決定享受生活。在她的腦海中,自己的白馬王子是十全十美的,容貌、財富、氣度缺一不可,倒不是貪戀富貴,隻是覺得沒有金錢嗬護的感情是不牢靠的。在美貌的幫助下,她終於找到了一份珍貴的感情,男友是富豪,又是名牌大學畢業生,風流倜儻,對她又關懷備至,簡直沒有一樣不讓她心滿意足。和男友相識三個月後,嶽華答應了男友的求婚。

錢寧聞訊,愣了半天。西斜的太陽又大又圓,誘人的橘紅色把西天染作一片華彩,餘輝穿過樹枝縫隙灑落在地上,毫無熱度地披在人們身上,此情此景,讓人一下想到了無情和落寞。心情和景色絕配般的搭配在一起,這種感覺那麽熟悉。在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盡頭,錢寧仿佛看到了未來。

“為什麽?”嶽華心情很好,聽到這樣的話很驚奇,近些天包圍在無數羨慕的目光中,她的心仿佛和雲城的宮殿一樣自由奔放。周圍沒人的時候,她甚至偷偷地對著天空大喊:“命運之神,我愛你!”

“這樣做你將會後悔。別問我為什麽,都是直覺告訴我的,你也曾經誇讚過我的直覺。”錢寧認為這些話必須說出去,哪怕她掉頭離開再也不理自己。

“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幸福。如果說和他在一起不幸福,那麽我和誰在一起才幸福呢?不會是和你吧?”嶽華的語氣有些冰冷,甚至摻雜了揶揄的味道。

錢寧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吐出心中蘊藏已久的一句話,“是的,直覺告訴我,隻有我們在一起,你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嶽華睜大了眼睛,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錢寧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後才說:“你有權利說喜歡我,我也會心平氣和地接受你,畢竟喜歡誰都是你自己的自由;但你這樣做就有些齷齪——對不起,我的話有些刻薄。”

錢寧突然產生了一種追隨老師而去的念頭,他想起了老師臨行前留下的遺書,其中介紹了一種新穎體麵的自殺方式。這種方式是根據波爾茲曼的新理論創造的。太陽從內至外分為核心層、輻射層、對流層、光球層、色球層、日冕區,波爾茲曼注意到輻射層有一種非常奇特的性質,它能夠將高頻粒子流原封不動地反射回去。根據這個發現,李慈認為如果計算好高頻粒子流的頻率、發射的角度,完全可以把太陽作為工具完成自己生命的升華。

經過計算,錢寧驚喜地發現致人於死地所需的粒子流頻率比波爾茲曼的理論值高許多,好在雲梯實驗室擁有世界最尖端的設備,讓他有能力發射此頻率粒子流,他著手準備著自己的驚天一擊。既然就要死,當然要死得精彩壯烈!

錢寧在空地上劃出一個圓圈,將高射炮似的粒子流發射器一字排開,精確地調整著角度,讓它們呈問天狀昂首向上。

他默默地將高速攝像機對準圓心,想要留下生命最華麗的瞬間,這個瞬間,不是為了重生,而是百無聊賴,找不到一處讓人心靜的桃園。他倚著攝像機寫下了遺書,在他寫完才發覺不知留給誰。太陽沿著亙古不變的軌道慢慢滑行,他抬頭望天,靜靜地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他將炮口對準太陽,用力按下發射鍵,十六分鍾後,從太陽反射回來的高頻粒子流將擊中此處。

錢寧從容地走入那個直徑10米的圓圈。這種死法奇特的地方在於十六分鍾內他隨時可以反悔,隻要跳開圓圈,他的生命依然會延續下雲。

十六分鍾到了,身上一股灼熱,美麗的世界,再見……

看著這排籠罩在金色光芒下的粒子流發射器,錢寧知道準備工作已經完成,最後一項工作是寫封遺書壓到攝像機支架下,畢竟這個世界他曾來過,借此留念吧。

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攝像機支架下赫然壓著一張紙,字跡是自己的,內容也是自己想說的話。近些天的失魂落魄,難道讓自己患了健忘症?好吧,既然已經寫好了,現在就等待吧。

他將炮口對準了太陽,太陽出現了十七分鍾的偏差,這雖然有些誇張,但也在所難免,錯誤是計算的一部分。重新計算後,他按下發射鍵,十六分鍾後,從太陽反射回來的高頻粒子流將擊中此處。

他站在圓心處,雙目直視太陽,奪目的陽光讓他雙淚長流,幾分鍾後就什麽也看不到了,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回憶曾經的一切——這種感覺好熟悉,似乎曾經發生過……

十六分鍾到了,身上一股灼熱,美麗的世界,再見……

今天過得特別快,還沒等錢寧計算出高頻粒子流的發射角度,太陽眼看就要落山了。錢寧收拾好攝像機和粒子流發射器,暗想著明天再死吧,今天地獄可能客滿了。

“雲梯”已經名存實亡了,多數成員用各種方式追隨李慈而去,錢寧茫然四顧,隻好繼續犀牛一樣孤獨地徘徊著。

又一個黑夜降臨,錢寧關閉掉了所有燈光,靜靜地坐在書桌前,四周霎時安靜下來,耳朵裏嗡嗡作響。仿佛隻是瞬間,宇宙中隻餘下他一個人存在,熟悉的人們好似激流中斷纜的輕舟,急速消失於茫茫夜色中。靈光閃過的刹那,一切都已是前生了。將一團粒子堆砌成崇禎的模樣,就可以複活崇禎;如果堆砌成原來的世界呢?是否等於時間倒退了?

粒子流轟擊太陽的實驗是玻爾茲曼設計的,錢寧還記得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這位才華蓋世的物理學巨匠不住央求他講個關於的傳說——這些天才們不約而同都對自己身後的八卦有著濃厚的興趣。

錢寧毫不客氣,就給他講了一個故事。據說波爾茲曼上課很不喜歡往黑板上寫東西,學生們當然會經常抱怨聽不懂,於是抗議道,“老大,您這樣講我們記不住啊,以後能不能往黑板上寫點字啊,別光顧著講。”波爾茲曼答應了。第二堂,他又在課上滔滔不絕,從a變換到b,b到c……最後總結說,大家看到的這個東西其實很簡單,就跟1+1=2一樣。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諾,於是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1+1=2”。

“的確,您不停地宣傳原子論,一生都在與學術對手做鬥爭;更不幸的是您剛逝世,對手們就都承認了原子論。”錢寧同情地看著十九世紀的天才巨匠,安慰他說,“福禍無常,也許正是您當初的行為才有了您現在重生的機會,如果您當時不自殺,怎能了解現代宇宙學呢?聽說您正在著手統一宇宙四大基本力?”

一談到學術問題,波爾茲曼的雙眼便閃出了光芒,他從身上掏出紙筆,邊寫字邊說,“誰說我不喜歡寫字?那是後世的誤傳。我認為世界隻存在一種力,那就是時間,我們暫且叫它時間力吧。”他把草稿紙遞過來,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符,“時間力在衰變著整個宇宙。”

一道驚雷在錢寧腦海中轟然炸開,他猛地打開燈,拔出高速攝像機的儲存卡插入電腦,顯示屏一幀不漏地播放出了白天的情形。他驚訝地至少被高速粒子流擊中過十次!

畫麵還顯示著,在每次被擊中後他就從圓圈中瞬間移到圓圈外。

他匆匆下樓,向停機坪跑去。

“先生,還記得我們曾經的長談嗎?那次您說時間是宇宙中唯一的力。”錢寧看著這個越發矍鑠的老人,仿佛在死氣沉沉的瀚海沙漠裏看到了唯一的綠洲。

“當然記得,這個推斷可能是我複活的唯一意義。”波爾茲曼頭也不抬地回答。

“怎樣才能得到時間力呢?我想試驗。”

“不知道,我曾設想過用高頻粒子流轟擊太陽,但沒實踐過。”老人眼睛直盯著筆下,他正在畫一個奇異的圖形。

披霞大廈,以美奐絕倫著稱,據說清晨時,朝陽會把絢麗多姿的彩霞成幅成幅地披在大廈周圍,恰似輕紗隨意飄在亭亭玉立的少女身畔;當然,這是遠觀,如果站在大廈近處向上望,馬上會感到一種天地倒轉的眩暈,它太高了,好像天兵利器筆直地插向宇宙。

二十點整,錢寧準時出現在披霞大廈頂層旋轉咖啡廳裏,這個咖啡廳很特別,突出於大廈之外,就像是一盞燈籠被挑在懸崖絕壁上,而且,包括地麵在內整個旋轉咖啡廳都是透明的,腳下就是萬丈深淵,據說有恐高症或者膽小的人根本不敢在廳裏橫穿而過,隻能扶著牆如履薄冰般地挪過去。隨著不易察覺地轉動,窗外腳下,燈火通明,並在視野之內無限伸展,直到遠方變成一道閃亮的地平線。

這一刻嶽華坐在廳內的一角,麵部沒有任何表情,這畢竟是嶽華第一次主動約自己見麵啊,激動之餘,被錢寧想象了千百次的開場白一下子逃得無影無蹤。他渾然不見自己從容不迫地淩空飛渡,好像什麽人被遙控著來到嶽華身邊,呐呐地幹笑了一聲,“嘿嘿,我來了。”

“咖啡自己倒!”嶽華在想,今晚找他做什麽來著?

“噢,噢。”錢寧隻是答應著卻沒動。

沉默良久——他指著窗外明亮如月的導航燈,“今晚月亮真好看!”

嶽華馬上附和道,“嗯,是很好看,可能今天是農曆十五吧。”

當二人同時發現那隻不過是一盞導航燈時,相顧莞爾,引得服務生一陣側目相向。

“是不是搞錯氣氛了?”錢寧小心翼翼地問道,順便偷偷掃了幾眼心目中的天使,這時他才發現嶽華瘦了很多。

“我感覺很好啊。”她認真地回答。

“找我有什麽事情嗎?”錢寧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終於找到話題啦。

“這裏比天堂還美!”嶽華答非所問,低頭看著腳下燈火輝煌的世界,然後淚水撲簌簌地流下來。

“嶽華,怎麽啦?有什麽事情跟我說,我給你做主!”錢寧看著淚流滿麵的嶽華,心一下子似乎被掏空了。

嶽華擦擦眼淚,強笑著說,“以前我無知懵懂,總是欺負你,謝謝你一直對我那麽好。”

“我遵循自己內心的選擇,和你無關,不需要感謝。”換做往常,錢寧萬萬說不出這種直白的話。

“你也變了,如果以前就這樣幹脆,可能我關注你更多一點兒。可惜……”嶽華不敢再說下去。

“別傷心,未來一切皆有可能。”錢寧拍了拍她的手臂,“這不是安慰。”

她慘然一笑,“不用安慰,我本來是找你道歉的。你說得對,這個世界上,你是最適合我的人,可恨我沒有聽!隻可惜時間不能倒流。”

錢寧加重了語氣,“這不是安慰。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還會重逢的,隻希望那時你還記得我。”

嶽華驚愕地抬起頭,“難道你要告訴我,時間真的可以倒流?”

聽完錢寧從頭至尾的敘述,嶽華驚訝地合不攏嘴,“你想把時間力作用到整個地球,讓地球回到三十年前?我想想啊,你有足夠能級的高頻粒子流嗎?”

“理論上有。現在整個‘雲梯’組織的剩餘力量正在全力製造。”嶽華心思敏捷,錢寧喜歡和她針鋒相對的爭論,每一次,他都會獲得新的靈感。

“就算地球退回到了三十年前,可是雲城人呢,他們遠在天邊,怎麽退回去?”

“得知雲城人的陰謀後,我們從頭到尾分析了整個事件,可以斷定,雲城人根本就沒有來!內蒙古草原上出現的那個聲音,應該隻是一個智能機器人,和崇禎提到的鐵製人根本就是一回事,它現在很可能仍然潛伏在雲城中。其實,雲城人隻是向我們發射了一座不需返航的城堡,他們並無大惡,隻是不想我們發展得太快,利用人性的弱點鎖住我們的文明而已。”

“也不全怪他們,就算雲城人不來,我們早晚也會發現斷點理論的。這枚定時炸彈遲早都會在文明發展的道路上引爆。”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就算回到三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如果當時的條件不變,李慈教授他們還是要接受禮物的,我們無法抗拒這種**。”嶽華的眼睛裏滑過一絲憂慮。

錢寧的臉有些紅,“在下一個輪回中,可能我還會說曾經的話,那時你會相信我嗎?”

“我現在正努力把你的話刻在心裏,到了下個輪回,我想和你一樣,關鍵時刻,也出現似曾相識的感覺。隻有這樣,我才能轉舵。”

錢寧點點頭,“我相信,許多人正在做同樣的事情。到了下個輪回,似曾相識這種感覺,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強烈。”

“哦,我終於明白了,現在,我們就處在一個輪回中?”嶽華茅塞頓開。

“正是如此,現在的世界,不知被我們倒轉過多少次了。我相信,早晚地球會突破屏障,打破這個瓶頸的。”錢寧猶豫了一下,緊緊地攥住女孩的手。

嶽華沒有抗拒。

湛藍的天空隻飄著一朵孤零零的雲;雲上矗立的那座城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嚴——很久都沒有人注意它了。

“現在是我最幸福的時刻。”嶽華驕傲地向天地宣告。

“我也是。”錢寧挽住她的手,“十分鍾前,高頻粒子流已經射向太陽,我們的時間還剩下六分鍾。”

“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很高興我最後的歸宿是你的懷中。”嶽華忽然緊張起來,泣不成聲。

錢寧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扳起她的小臉,讓她和他一起仰望雲城,“從此以後,我們要像它一樣,不受任何約束,在殘存的意識裏,錢寧和嶽華永遠都並肩站在一起……”

太陽顫抖了一下,仿佛被劃過亙古長空的利箭刺中,整個光球層變成了痛苦的墨綠色,這個億萬年都未曾受到過如此傷害的龐然大物憤怒了,巨大的火舌騰空而起,夾帶著內部物質噴射出高達幾百萬公裏的灼熱氣浪,磅礡海潮般向利箭來處拋出穿雲裂空的能量。

從地球上看去,太陽周圍突然出現了一道強烈的光暈,形成了巨大而又詭異的圓,天空逐漸變暗,太陽周圍也不斷出現黃、綠、紅、黑等顏色的交錯變化,地球上所有物體同時在顫抖,繼而同時發出沉悶的爆裂聲,所有粒子仿佛在神秘力量的推搡下不得不回到自己三十年前所在的位置。全部物質融為一體,地球頃刻間化成一枚巨大的色彩斑斕的露珠,在太陽照耀下正放射出奪目的光芒。

即將抵達地球軌道的雲城突然奇跡般懸停在半空中,燦爛星光透過厚重的城牆,雲城竟如玻璃般透明了,而後更像冬日裏被熱水炸裂的玻璃杯,碎片紛飛,四散在宇宙中……

智能體遙測地球,同時瘋狂地吸收著所有經過它身邊的物質,這裏距離地球並不算太遠,人類的太空垃圾、流浪的小隕石都被它俘獲。智能體將它們重組後變成了新的物質。金屬花瓣迅速成長著,沒過多久它就變成一座城堡。城堡中,有許多風格的建築,生活著一些逝去的人類。

這些人將成為毒藥,將他們母星上的科技牢牢困在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