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郎日”報告

八號空間站現在除了聞遠和徐小山兩人外,還有三個光子項目的工程師和一個留守在這裏幫助他們推進項目運作的宇航員。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光子捕捉器仍然一無所獲,但讓團隊成員感到焦慮不安的卻並不是項目毫無進展,而是星空網的與地球相關的報道。

聯合國秘書長馬馮已經宣布啟動地下衛城居民身份的抽簽程序。就像兩年前他希望民眾暫停生育一樣,這次他仍然做了聲情並茂的演說,呼籲地球上的公民保持理性、克製和自律。“所有決定均是由人類製造的計算機決定的。在它麵前,所有人類、包括我本人,都是一律平等的。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18位的數字編號,計算機無法區別數字編號所代表的那個人究竟是貧窮還是富有,來自美洲、歐洲、非洲還是亞洲,信仰基督教、伊斯蘭教還是佛教,是白皮膚、黑皮膚還是黃皮膚……在它眼裏,我們都隻有一個特征,即都是人。”

對於少數仍然對一些不平等情況說三道四的人,馬馮自然也加以說明:“一些人說地下衛城的工程技術人員沒有通過抽簽,這是不平等的。我希望我的這些話能安撫這些有不同意見的人。那些工程技術人員是維持地下衛城運轉的特殊人才,他們經過兩年半的專門培訓,將為保證地下衛城發揮正常功能而貢獻自己的才能。他們要常年在監控室、引擎室、電氣室、供水房、食品生產間、通風廊道、動植物保育廠、汙水淨化係統等處工作和生活,為人類的薪火傳承而奮鬥,因此他們絕不是地下衛城的寄生蟲,而是拯救世界的英雄。總之,聯合國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人類,而不僅僅為了哪一個人。在這場生存之戰中,我們麵對的應該是大撞擊、而不是自己的同胞……。”

從整體上來說,馬馮連日的演講緩解了緊張的對立情緒,但在許多地區仍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暴亂。這主要是因為72衛城中的多數是由各國政府主導,聯合國作為協調者無法從根本上保證篩選製度的執行。

人類命運共同體在一定程度上還隻是一個口號,人類組織形式的基礎仍是國家或地區,因此位於不同國土上的地下衛城,當然首先要滿足本國人民的利益。這意味著,如果大撞擊真的發生,土地資源貧瘠,同時技術又很落後的國家將麵臨覆滅的命運。

地球安全理事會為此不得不通過一項決議,要求采用配額的方式將這些國家的部分公民分配到不同衛城。這一要求引起了一些國家的反感,不少國家宣布退出地球安全理事會。這種姿態引起了其他國家的強烈不滿,隨之而來的是世界範圍內邊界線上的持續衝突。在美墨邊界線上、加勒比海地區、地中海沿岸、紅海地區、印巴邊疆和東南亞沿線都爆發了大規模的武裝衝突衝突。

通過抽簽獲得衛城身份的人正式遷入地下衛城時,混亂狀況進一步加劇了。暴亂在不少地下衛城的入口處發生,軍隊不得不動用次聲波炸彈驅散暴民,世界各地的人權狀況急劇惡化。

從太空中觀看地球上正在發生的一切,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這些事真不應該發生。”聞遠對其他幾個人說道,他們都點頭表示讚同。徐小山道:“不知道火星基地那邊怎麽樣了?”

“我敢打賭他們已覺得自己是火星居民了。”一個工程師氣嘟嘟地說道。

“但他們確實是火星居民了啊。”另一個工程師擰著眉頭咕噥著。

“為什麽這麽說?”第三個工程師不太讚成地看了他一眼。

“你認為他們還會回到地球嗎?”

“但他們畢竟是我們的同胞。”

“呃,那是你的想法吧。你難道沒聽說火星基地又向外擴建了幾公裏嗎?”

“你是指星空網女神記者的那篇報道?”

“當然啊,除了她還會有誰。”

“嗯嗯。那又怎樣?”

“SDA要求暫時不要擴建,但他們根本不再聽地球上的命令了。”

“這很正常,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火星基地的情況了。隔得這麽遠,總不能事事都聽從地球上指示吧。”

“你說的或許有些道理。不過不管怎樣,我覺得他們都把自己當火星人了。”

“不知道第二方舟的人怎麽看?”聞遠看著舷窗外的魔方。第二方舟已經完成了裝載,隻需要進行最後一次食物補給就將駛往同步軌道。

“他們大概跟我們的感受差不多吧。”另一個工程師隨口回應道。

“這不好說哦,國際空間站可不是庇護所,我們去不了同步軌道。”還是那個喜歡持反對意見的工程師嘟囔道。

“如果說這個空間站去不了同步軌道,那是對它不太了解。”那位宇航員這時插話道。

大家都驚訝地望著他。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空間站能到同步軌道?”聞遠好奇地問道。

“豈止到同步軌道,它原來是按深空站設計的,都能進行地月飛行。”宇航員打開他座位下方一個兩尺見方的蓋子,裏邊露出了一個控製台,那是一整套樣式陳舊但看起來卻很新的飛行控製係統。“這個飛行控製係統就是為地月旅行設計的。空間站在近地軌道上運行後,就很少再用了。”

徐小山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眨巴著眼睛對聞遠說:“我有個想法,說不定對光子項目會有一些幫助。”

“哦?”聞遠疑惑地看著徐小山:“說說看。”

徐小山略略思考了一下,快速說道:“如果八號空間站在拉格朗日點,光子捕捉器說不定更有可能捕捉到糾纏態光子。”

“唔……聞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徐小山接著道:“在那個點上,光子受到的引力攝動最小,不是嗎?”

光子團隊的每個成員都讚成這個觀點。因此徐小山提議將空間站開到拉格朗日點時,大家都沒有表示反對。這個六人小組在這次重大決策上迅速達成了一致。如果對情況稍有了解的話,大概也不會感到奇怪——六個人全部都是單身,可以說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他們把報告發往SDA時,實際上已經在為動身做準備了。SDA沒有發表任何讚成或反對的意見,僅回複了一個詞:“知悉。”看來SDA真顧不上這個小項目了。

在八號空間站即將駛離近地軌道時,聞遠看到十幾艘飛船出現在空間站的前方。其中一艘飛船與八號空間站建立了通信,要求空間站的軌道提高30公裏。

這時大家才知道,這些飛船是執行“天網”計劃的。它們將在近地軌道上組裝“天網”,在這一軌道範圍內的所有航空器和衛星全部都要撤離。正好空間站也前往拉格朗日點,他們就迅速啟動了推力引擎,離開了近地軌道。令人遺憾的是,大家不能親眼見證那個方圓15公裏的天網如何誕生了。

在前往拉格朗日點的途中,江大偉與聞遠進行了一次視頻通話。江大偉一反常態,避而不談光子項目的進展,這讓聞遠感到有點內疚。他婉轉表示自己已經做好了項目失敗的打算,江大偉寬慰了一番,同時指出光子項目已經取得了巨大成功,把人類的量子技術水平提升到了空前高度。對於目前的工作,江大偉認為光子項目團隊完全可以自由支配時間,並且可在必要時到第二方舟進行補給。

空間站以17公裏每秒的最高飛行速度,到達拉格朗日L2點隻花了一天多點兒時間,項目組調整飛船姿態、重新校準光子捕捉器也隻花了半天工夫。在調整完畢後,徐小山又像在近地軌道時那樣,開始目不轉睛地盯著漆黑的屏幕。照徐小山自己的說法,他的這份耐力是在“天眼”工作八年練出來的。

誰都沒有想到,光子捕捉器遭遇第一粒糾纏態光子竟然來得這麽突然。

調校結束後大概隻過了六個小時,聞遠和徐小山等人剛吃完晚餐,徐小山一邊吸著密封杯裏的咖啡一邊看著屏幕,突然發現屏幕左上角出現了一個細微的紅色像素點,看起來就像一個屏幕壞點一樣。不一會兒那個紅點很快就消失了,徐小山差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但屏幕右下角顯示了一條信息,證明圖像傳感板被一粒光子撞擊過。

他連忙叫來聞遠,兩人查看了光子捕捉器的記錄。記錄顯示目前有一個糾纏態光子被導入到了成像暗室裏。這表明他們已捕捉了一個糾纏態光子。兩人守著屏幕等了一會兒,這時徐小山反倒有點失去耐心了,問道:“圖像傳感板真能記錄每次撞擊嗎?”

“圖像傳感板和人的視網神經比起來哪個處理速度更快?”

“當然是圖像傳感板。”

“沒錯。很早以前我們粒子研究所就做了一個實驗,實驗目的就測試人眼能否覺察到一粒光子的運動。我們讓兩組受試者處在一個漆黑的暗室中,對其中一組受試者,我們往暗室發射一粒光子,對另一組則什麽都不做。結果發現,發射了光子的那組受試者中,有45%的人說在房間裏發現了光,還有25%的受試者不確定有沒有光,隻有30%的人表示沒看到任何光亮;對比組中,則沒有一個受試者認為房間裏出現了光線。”

“你的意思是說,光子的所有撞擊都會被記錄下來?”

“是的,人眼尚能感知光子的存在,圖像傳感板更不在話下,它的處理速度可是視網神經的1 000萬倍。”

聞遠的話音剛落,屏幕上突然出現了另一個紅點,這次紅點的位置在左下角。兩人已無暇討論了,都緊張地盯著屏幕。很快,屏幕上又稀疏地出現了五六個紅點,基本上都分布在右下方的一片區域。它們與捕捉器的撞擊是發生在不同時間點上的,間隔大概在50毫秒的樣子。

“這是個周長30 000公裏出頭的星球,這個時間間隔足以讓光子繞它轉半圈。”聞遠開啟了全息屏,全息屏裏顯示出的是個黑色的虛擬球體,在左上角、左下角和右下角分別有數個紅色光點。聞遠接著說道:“根據目前的記錄,光子在運動過程中有可能發生了好幾次折返。徐博士,你怎麽看這種現象?”

“現在還很難得出什麽有價值的結論,不過我猜這個星球的大氣層裏應該有些特別的東西。”

“你覺得是什麽?”聞遠隨口問道。

徐小山兩手一攤說:“雨點、雪花、雲層,這些都有可能。但僅憑這幾個光點是得不出什麽有意義的結論的。”說著說著就咧開嘴笑了起來。

聞遠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問道:“你笑什麽?”

“我說,嗬嗬嗬……”

“嗬嗬嗬?”聞遠愣頭愣腦地看著徐小山。

“不是,嗬嗬嗬……徐小山好不容易忍住笑道:“我說我們費了這麽大功夫,捉住了第一個光子,居然沒有高興,高興,哈哈哈。”

“啊!是啊,哈哈哈……聞遠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工程師們和宇航員也聞聲湊了過來,六人小組自成立以來第一次集體展開了笑顏。

但事實很快證明他們高興得太早了。捕捉到這個光子的形式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它表明光子捕捉計劃是可行的,從人類通信史來看也絕對是偉大的,放眼人類科技史,這也是為數不多的革命性實驗之一。不過,考慮到21世紀20年代以來、尤其是最近這幾年來人類技術難以想象的爆發式發展,光子捕捉計劃的這一小步成功又顯得有點微不足道。因此當聞遠向SDA匯報情況時,地球上的專家們雖然認為這是一個突破性進展,但都沒有表現出更多的關切。

“他們怎麽能安排‘天網’從光子捕捉器的觀測路徑上通過呢?”當拖著“天網”的16艘無人飛船在經拉格朗日L2點時,徐小山憤憤不平地說。因為這個緣故,光子捕捉計劃不得不中斷6個小時。“很顯然江大偉已經將希望寄托在‘天網’上了。”

“這不一定是江大偉的想法,我聽說SDA的許多人對‘天網’給予厚望。不光是‘天網’,‘天使之箭’的兩個附加計劃也是SDA的重頭戲。你聽過嗎?‘天使之箭’的專家組安排了在十艘太空飛船上了,如果‘天網’失敗,這十艘飛船就會按計劃把十顆核彈埋進“大花生”裏引爆;即使不成功,近地軌道上還布置了100枚核彈等著摧毀它。”

“這些防禦計劃或許能成功吧,但因此中斷光子項目的做法太不公平了。”

聞遠無言以對。雖然發現第一粒光子兩天以來,光子捕捉器並沒有再次製造驚喜,但時間對光子團隊來說同樣寶貴。最合理的做法就是,“天網”應該摒棄最完美的行進路線,避開光子捕捉器的觀測路徑。這照樣能讓它在距地球500萬公裏的地方與“大花生”相遇。當然,以聞遠溫和的性格,他並沒有向SDA提出反對意見。

他們通過八號空間站的望遠鏡觀看了“天網”,十六艘無人飛船是繼蜂巢號後人類製造的動力最大的星際飛行器了,它們排列成一個直徑為15公裏的圓環,拉著一張蜂蛛網似的難以覺察的納米絲網,每艘飛船相距約3公裏。此外還有一艘載人飛船,在圓環之外約6公裏的地方對無人飛船進行跟隨控製。這種為避免由於地麵控製造成指令傳送延遲的技術在蜂巢號上就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應用。在核聚變動力裝置的滿負荷驅動下,這些飛船拽著天網以22公裏每秒的速度全速向外太空駛去,壯觀程度一點也不亞於當年的蜂巢號升空。

等“天網”通過之後,光子團隊便立即激活了光子捕捉係統。令人驚奇的是,在光子捕捉器投入工作後大約隻過了兩個小時,就捕獲了另一個糾纏態光子。全息屏上的光點看起來雖然稀稀拉拉,但仍在緩慢地增長著。

“這難道是巧合嗎?”徐小山疑惑不解問一旁的聞遠。

“什麽?”

“光子捕捉器在啟動後最初一段時間內,會捕捉到一顆糾纏態光子。”

“這很難說不是巧合。”聞遠想了想道,“我設計這套係統時從沒考慮過這種情況。”

“我們完全可以再試一下。”徐小山眨巴著眼睛說。

“唔,”聞遠沉吟片刻,接著道:“我覺得這是很巧合的事,不過如果你想再試試,也沒有什麽不可以。”

與上次捕捉糾纏態離子一樣,他們將光子捕捉器調到了熱備用狀態,為了最大限度地節約能源,他們把全息屏也關閉了。大概過了10分鍾,徐小山又啟動了光子係統。他們耐心地等待了兩個多小時,果不其然,又一粒糾纏態光子被捕捉到了。光子團隊忍不住歡呼起來,大家都覺得找到了一條快速高效捕捉光子的捷徑。

在聞遠和徐小山他們的光子團隊準備第三次重啟係統的同時,光子團隊又一次捕獲到糾纏態光子的消息也很快傳到了SDA。SDA雖被光子團隊再次取得的戰果吸引住了,不過卻采取了靜觀其成的態度,並沒有打算追加預算製造更多的捕捉器——江大偉一再呼籲也沒用。事實上此時所有重要的製造工廠都正在或已經遷往地下衛城了,不可能也無法再生產任何高端的精密儀器了。SDA唯一的動作是安排了一位特派觀察員前來同步軌道了解項目進展。

不過光子團隊此時已無暇他顧,他們采用不斷重啟係統的“笨”辦法,一天不到已經捕捉了8個糾纏態光子。大家已經20多個小時沒有合眼了,但看起來都毫無困意。全息屏此時又被重新打開,中間的那個黑球有1/5的麵積已經被紅色光點所占據,看起來就像個到處漏光的紅燈籠。徐小山仔細觀察了球體外邊那層淡淡的光暈,那是大氣圈,不過目前看上去裏邊並沒有什麽值得研究的東西。

特派觀察員到達八號空間站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了。他叫詹姆斯·金,高個子,褐色頭發,來自美國。載他前來的是一艘不大的老式飛船,就是20年代之前NASA生產的那種,完由依靠液氫驅動,所以速度不快,好在到同步軌道也不是多麽遙遠。飛船裏裝滿了各種補給,其中還包括好幾大袋新鮮蔬菜,這多少給光子團隊成員帶來了些許安慰。

“呃,這是地下衛城產的蔬菜囉?”聞遠隨手拎起一顆紅色的生菜問道。

“當然,許多人還沒有吃過呐。嚐嚐你就知道它的味道有多棒了。”

聞遠摘下一小片葉子放進嘴裏嚼了片刻,點點頭道:“不錯,吃起來有股蘋果的味道。”

“這是因為在生菜種子裏加入了蘋果的基因信息。如果想吃堅果味的,可以挑那種紫色生菜;椰子味是那種白色的,還有芒果味的是黃色的。”

“有橘子味的嗎?”

“哦,隻有橘子味的西紅柿。看到了嗎?就是那種金黃色的西紅柿。”

“看來大多數果實都被集成了。”

“是啊,地下衛城不太適合一些植物生長。”

“聽說月球礦場生產的大部分氦-3都被運到了地下衛城……徐小山好奇地問道。

“這倒不是能源問題,而是生長周期。你知道,有限空間裏是不可能允許太長生產周期的農作物的。”詹姆斯打斷徐小山的話道。

“唔,聽起來好像是這麽回事。”

“你們的觀測周期也要適當縮短。”詹姆斯話鋒一轉,道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什麽意思?”

“哦,是這樣的,SDA要求兩天之後將八號空間站移到船帆座諾亞星的觀測位置上。”

“咳,這是要我們觀測諾亞星嗎?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我們對紅星的觀測還沒結束呐。”徐小山不滿地說道。

“紅星?”

“哦,我們暫時給Tianyan528b起了個名字叫紅星,不過還沒有申報。”

“唔,聽起來倒有點那種意思。”詹姆斯聚精會神地看著全息屏上發著淡紅光芒的球體,他發現現在它有一半表麵積已經被紅色光點占據了,眼下看起來像個正在燃燒的碳球。“看來它真是紅色的了?”

“是的。根據光子測量結果,我們已經確認這一點了。不過這種紅色並不是來自這顆行星的地表,如果你認為它跟火星一樣,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們仔細分析了它的大氣圈,這種顏色正是來自於那裏。”

“哦,”詹姆斯皺著眉頭說道:“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難道它的空氣是紅色的?”

“這也是我們目前要搞明白的地方。所以說嘛,我們還沒有得到紅星的完整信息,觀測還遠沒結束。”

“還需要多長時間呢?”

“目前已經收集了28個來自紅星的糾纏態光子。就這個數量,大概需要3個月的時間就能獲得比較完整的行星信息了。”徐小山答道。

“3個月?不,SDA是不可能給你們3個月時間的,再過一個月‘大花生’就要撞上地球。而且你們也清楚,SDA裏的一部分專家是偏向諾亞星的。如果要投票決定觀測哪顆行星,諾亞星獲得的票數一定會超過,唔……紅星的。”

詹姆斯的話裏已經帶有威脅的意味了。徐小山忍不住憤憤說道:“那就讓他們去投票吧!‘天網’經過時我們要停機,SDA明知可以捕捉卻不追加投入,現在又要我們放棄觀測了一半的行星……難道柿子真的是挑軟的捏啊?”盡管聞遠一直在旁邊使眼色製止徐小山,他還是忍不住一吐為快。

毫無防備的詹姆斯被這番話說得愣住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聞遠見狀趕忙說道:“好了,好了,我們理解SDA的決定,但也請SDA體諒我們遇到的實際情況。如果這時放棄觀測紅星,就意味著光子項目前功盡棄。況且目前的所取得的觀測結果無論是對整個人類抑或是SDA都是沒有太大實際價值的,所以懇請SDA能考慮這一點。”

聞遠清楚地知道若是與詹姆斯鬧僵,對項目的進展有百害而無一利。再說SDA的安排並非沒有道理。光子捕捉計劃雖然最初發軔於對紅星的觀測,但卻並不是單獨為它設立的——它是SDA管轄的項目,SDA有權進行調遣。而且對光子團隊來說,觀測任何星球都是他們的職責所在。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如何分配觀測時間,SDA隻給兩天時間觀測紅星,這對獲取完整的行星數據顯然是遠遠不夠的。當然,如果完全不觀測諾亞星也說不過去。在SDA裏諾亞星的支持者更多——畢竟它看起來更像地球。

“這不是體不體諒的問題,SDA必須掌握盡可能多的宜居星球信息,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詹姆斯這時總算反應過來了,對徐小山開啟吐槽模式大感不爽。

“根據目前的進度,兩天時間肯定不夠。如果不能獲得完整的行星信息,我們此前針對紅星的觀測工作就等於白白浪費了。”徐小山解釋道。

“這我能理解,我會向SDA反映你們的意見的。”

SDA在聽過詹姆斯的匯報後對此做出了妥協。他們將紅星的觀測時間延長到了5天。徐小山認為並不是自己的觀點起了作用,而是SDA無力強製讓他們改變觀測計劃。

事情的進展很順利,在5天內光子捕捉器收獲了48個來自紅星的糾纏態光子。此後8小時內,這些光子完成了基本的行星信息描摹,這時離SDA給出的5天觀測期限已經過去了5個小時。

在詹姆斯特派員的再次強烈要求下,聞遠等人無奈地中止了對紅星的觀測,開始對光子捕捉器進行了一係列調校。調校過程極其煩瑣,首先他們得釋放已經捕捉到的48個紅星光子,然後調整光子捕捉器的方向,接著就是校對能級篩網,這一關鍵步驟需要諾亞星的位置信息,以確保隻有它的糾纏態光子被捕捉到。等所有調校工作結束後,光子捕捉係統再次啟動時,他們已經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徐博士,你是第一個發現紅星的人,是嗎?”此刻詹姆斯站在全息圖像旁,探究性地問正在埋頭分析數據的徐小山。顯示在他的麵前是一個通體略呈血紅色的紅星虛擬三維圖像。

“是的。”

“而且你一直認為紅星上有生命形式?”

“沒錯,這是我的觀點。”徐小山有點不耐煩地答道。

“我倒有個疑問。”詹姆斯不以為意,依舊腆著臉皮問道。

徐小山詫異地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看看詹姆斯,問道:“什麽疑問?”

詹姆斯笑道:“我們在彗星上、分子雲裏甚至隕石裏都發現了生命物質分子,但要說那上邊存在生命隻能說是無稽之談,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但這是在有大氣圈的行星上,它們是完全不同的環境。”

“唔,或許你的猜測是正確的。但我想問的是另一個問題,如果紅星上真有生命,它們和地球生物的差別到底有多大?”

“這很難說。即使是在地球上,生物之間的差別也是很大的。你聽說過20年代中期在阿拉斯加灣發現的一種管蟲嗎?”

“當然,媒體當時做了很多報道,確實很驚奇。你認為紅星上的生物也像管蟲那樣?”

“不,不,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隻是舉個例子,管蟲完全不同於已知的所有其他地球生物,如果不是在地球上發現,我們一定以為那是一種外星生命,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我們以前都認為生命形式是屬於個體的。”

“但現在我們覺得管蟲那種組合體式的生命形式也沒什麽稀奇的了。”

“說實話,我到現在還覺得很神奇。想想看,它的每個節肢都是一個獨立的生命體,但通過尾端的樞鉤連接後,竟能變成一個長幾公裏的龐然大物,這實在是……無法想象。”

“我們來換位思考一下,假如我們是外星人,在我們的星球上完全沒有植物這個概念。有一天我們因不可預知的原因來到了地球,突然發現了許多樹木,會不會覺得這些生命很神奇呢?”

“唔,或許吧。”詹姆斯聳聳肩,顯得有些不以為然,“但地球生命還是有些基本特征,不是嗎?”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我們是碳基生命。”

“所以說,你認為紅星上的生命形式也是這樣的?”

“當然。我們判斷紅星有沒有生命的前提不就是從自身出發的嗎?我們把氨基酸稱為生命物質分子,並把它作為判斷生命存在與否的證據。所以當我們說紅星上存在生命信息時,就一定是指類似的生命了。”

“按這種邏輯,當我們說諾亞星上沒有生命,隻是指沒有碳基生命?”

“你這麽說沒也有問題。我說諾亞星上沒有生命,是指沒有碳基生命,僅此而已。”徐小山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無辜的表情。他覺得詹姆斯是故意要把他引到這個話題上來。此前他跟一些西方專家爭論時,就一直強調諾亞星上沒有生命。

“所以諾亞星上也是可能存在生命的。”詹姆斯滿意地點點頭道。

“你可以這樣認為。不過別忘了諾亞星的環境條件是針對碳基生命而言的。”徐小山說完就埋下頭去繼續忙自己手頭的工作了,他決定不再搭理詹姆斯了。在他看來詹姆斯跟那些固執地認為諾亞星存在生命的支持者就是一夥的。

在連續做了兩天分析之後,徐小山獲得了一些很有用的信息,尤其是地表信息。就目前的分析結果看來紅星的地表溫差變化不大,而且比較平整,沒有地勢陡峭的斷裂層,最多也就是起伏不大的丘陵,這證明它的地層活動並不活躍。人們以前總認為地表是紅色的結論也是不正確的,紅星的地表普遍呈赤褐色,與大氣圈裏的粉紅色係混合後就變成了一種血紅色。更奇特的是,雖然大氣層裏有適量的水蒸氣,紅星的地表卻並沒有河流和海洋,隻有許多水窪似的湖泊。這些信息勾勒出的紅星多少讓人覺得有些詭譎。更令人不解的是,那些生命信息並不是來自地表,而是來自大氣層。徐小山多次檢查了大氣層的圖像和數據,截至目前並沒有發現什麽有形的生命體。

徐小山還在冥思苦想,對諾亞星的觀測卻進展得很順利。大約隻花了5天時間,光子捕捉器就收集了來自諾亞星的50個糾纏態光子。8個小時的行星信息傳遞之後,大家欣喜地發現,諾亞星從表觀上來看簡直就是地球的孿生姊妹。它有和地球類似的海洋、河流、大陸和高山,空中有漂浮的白雲,天空也是藍色的,氣候宜人。唯一無法解釋的就是這顆星球上沒有任何生命信息——此前發現的“綠洲”,現在被證實是一種綠色晶體,有可能是矽酸化合物或其他不明礦物質,它們大片大片地覆蓋在地表。

最終的觀測報告是由項目負責人聞遠牽頭撰寫的,觀察員詹姆斯也參與了進來。相對於徐小山和詹姆斯,聞遠在紅星和諾亞星的較量中一直保持中立地位,一方麵他本人比較溫和;另一方麵他較少參與數據分析工作,沒有既定的立場。

至於徐小山,他現在終於弄明白詹姆斯這個特派觀察員是怎麽回事了。詹姆斯實際上是SDA中支持諾亞星的專家之一,是SDA為了限製徐小山而布置的一枚棋子,目的是防止光子團隊最後的報告有失偏頗。不過徐小山一點也不在乎,撰寫報告時毫不掩飾對紅星的熱情,盡管他沒有揭開紅星上是否存在生命之謎,但他仍然固執地堅持自己早先的觀點。詹姆斯則對諾亞星給出了更積極的評價,同時他認為紅星獨特的環境存在著潛在的危險因素。至於那些覆蓋在諾上的那些綠色晶體,他大膽猜測那可能是有益於人類的礦物質。

聞遠略微中和了徐小山和詹姆斯的報告並最終完成統稿工作,這篇被後來的人類史學家們稱為《“拉格朗日”報告》的文件就這樣在磕磕絆絆中帶著難以調和的矛盾發往了SDA,但它的最終意義卻是當時的人們永遠也想象不到的。

在報告發出後不久,八號空間站被要求立即前往第二方舟處會合。因為再過兩天,“天網”計劃和“天使之箭”附加計劃這兩條人類地球的最後防線將會先後展開。屆時的近地太空,將是一片硝煙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