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親密接觸
葉梓飛看起來臉色蠟黃、憔悴不堪。實驗間地板上雜亂地散落著一堆堆演算稿，就像成片起伏的白色雪原，葉梓飛瘦骨嶙峋的身子在那片白色中，就像半截兀然突立的枯木。
距離上次事故已經過去五個多月了，葉梓飛仍然沒有找到磁球爆炸的原因。他不斷壓縮自己的睡眠時間，從五個月前的六小時到現在的兩個半小時。盡管他知道，縱使無休無眠，也可能無法找到答案。他隻想給自己一個交代，在末日前，或者說在他死前。
醫生一再叮囑合理安排作息，但葉梓飛置若罔聞，如果不是每星期一次的強製性滅癌治療，他早都把病痛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那顆新鮮的器官就像埋在他體內的定時炸彈，時刻提醒他來日無多。他知道自己正奔跑在賽道上，終點可期，而時間則是他最大的競爭對手。即使油盡燈枯，死在這場賽跑中也算是無悔了。
一個多月後“大花生”就會撞上地球，磁球的魔咒能在此之前破解嗎？葉梓飛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演算稿，即使最細微的地方他也都進行了嚴密推算，節點的湧流、線圈的匝數、晶格的排列……他覺得已經沒有遺漏的地方了。磁球的隨機爆炸，或許是個永恒的魔咒，也許誰也無法解釋。
葉梓飛挺了挺羸弱的身子，他感到一陣陣頭昏目眩，眼前閃耀著無數金星，遮住了他投向圖紙的視線。他將目光往前挪了挪，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玻璃水缸，隻見裏麵有兩條紅色小魚在水草間緩緩遊動，啄食著自缸底湧出的氣泡。魚缸是楊穎送給他的，她說是在房間裏添加點活物，有於利於他身體康複。
每當想起楊穎，葉梓飛心裏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孩，獨立、風情、神秘、大方，總之一個帶有吉普賽人氣質的富家女，富有教養又充滿野性。上一刻她可能還在與你耳鬢廝磨，下一刻或許已流浪遠方……為什麽，每次當她接近時，自己都無法把持？葉梓飛使勁眯了眯眼睛，深吸了口氣，鼻腔間似乎縈繞著一股幽遠的淡淡蘭香。他看見氣泡升騰的水影裏，出現了一個色調斑斕的倒影，秀發嫵媚動人。
葉梓飛抬起頭來，看到了楊穎性感的身體，雖說感覺有點朦朧，但卻並不遙遠。
“葉博士，還好嗎？”
葉梓飛摘下眼鏡，用手揉了揉眼睛，再將眼鏡戴上，這時他已能看到楊穎秀麗的臉龐了。楊穎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眼神裏流露著關切，還隱約夾雜著一股溫暖潮濕的氣息。葉梓飛無法準確描述那種細微的感覺，但又無法排斥它所帶來的**。
“我很好。”葉梓飛看了看牆上的鍾，已經是淩晨三點了，便問道：“你怎麽還沒休息？”
“喔，”楊穎從腋下的文件袋裏抽出一張電子紙來，說道：“張所長他們已經按照你的意見對新磁球設計方案做了最後調整。你再看看。”說著將電子紙遞了過來。
葉梓飛接過圖紙認真看了一遍。他不得不佩服張銳的強大執行力，僅用了一天時間便將1 122處修改意見全部調整到位。要知道新磁球總設計圖共有幾十萬個尺寸標注，真的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其複雜程度絕不亞於蜂巢號。
“了不起。”很少誇人的葉梓飛忍不住讚歎了一句。
“嗯，張所長是蜂巢號的主要設計者之一，做這種工作最拿手了。”
“哦。”葉梓飛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想了想接著說道：“他改進的磁球設計比我的原設計要好。”
“看起來更人性化些。”楊穎似笑非笑地說道。
“呃。”葉梓飛有點尷尬，含糊應了一句，右手大拇指在電子圖紙右下角的簽名區按了一下，說道：“明天啟動？”
“嗯，明天。聽張所長說，我們大概能生產兩個吧。”
“一個月能生產兩個，聽起來不錯。”
“是，不少參與第二方舟項目的公司現在都已經閑下來了。”
“哦。”葉梓飛點點頭，一時覺沒話可說了。
楊穎走到葉梓飛身旁說道：“我不太明白，這種新型磁球真的會更可靠嗎？”
“從理論上來說，大小磁球的可靠性是一樣的。”
“一樣的？”
楊穎迷茫的神態隱隱地觸動了葉梓飛內心深處的某根心弦，他又一次摘下眼鏡來，將它扔到桌上，接著說道：“在我的計算裏，結構尺寸和空間容積等幾何因素，對磁球的可靠性並沒有什麽影響。”
“也就是說新磁球也可能會爆炸？！”楊穎不可思議地驚歎道。
“是的。我認為它們發生爆炸的概率是相同的。”
楊穎看了看葉梓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問道：“我一直不太理解，為什麽磁球能進行無動力飛行？”說著微微俯下身子，凝視著葉梓飛。
葉梓飛又聞到了那股幽蘭的氣息，充滿欲望和**，他的目光忍不住掃向楊穎纖秀的脖子和豐滿的胸脯，因瘦弱而略顯凸出的喉頭輕微咽動了一下。雖然他們此前已有過**，但葉梓飛在這種略顯陌生又充滿**的**氣氛裏仍顯得有些矜持和拘謹，畢竟他們上次**不僅突兀，而且距今已快半年了。葉梓飛抓起桌上的礦泉水瓶子一口氣全喝光，他定了定神，然後將瓶蓋擰緊，用手晃了晃瓶子說：“如果我將這個空瓶子放到水底，它會怎麽樣？”說著就將空瓶舉到了楊穎麵前。
楊穎湊近瓶身眼睛直直地往葉梓飛這邊看來。葉梓飛隔著礦泉水瓶子看著楊穎那張美麗的麵孔被扭曲成抽象的曲線，她嘴角的微微笑意**漾其間，胸前乳溝配合著一種奇異的香味，不斷刺激著他大腦裏的某片區域。
“會浮起來。”
“沒錯。如果把引力想象成浮力，磁球實際上就是一個浮球，隻要賦予它反引力屬性，它就會被天體的引力所排斥。”葉梓飛頓了頓，他感到楊穎柔軟的胸脯貼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血不由得往他頭上湧，蒼白的臉色慢慢變得潮紅。他定了定神接著說道：“因此無動力飛行的說法並不準確，因為賦予它反引力屬性和脫離反引力屬性都需要動力。也就是說磁球在起飛和著陸時是需要動力的。”
“嗯，唔……楊穎呢喃道，“我還是不太明白它為什麽能飛得那麽快？”
在那股異香中，葉梓飛感到陣陣暖流從大腦沿著脊柱往下身湧去，他越來越難以控製身體的躁動了。“它需要利用天體引力不斷加速，但加速不是一次完成的，需要不斷地繞著天體飛，不斷彈射……”
楊穎野貓般的身子依偎過來，靠在了葉梓飛熱血沸騰的軀體上，濕潤的熱唇吻在了葉梓飛的嘴唇上。葉梓飛看著她身後的魚缸裏，水泡正一串串地往上升起……
那一夜葉梓飛在半夢半醒間又想起了那個遙遠的夜晚。他遊**在山野之中，璀璨的星空照耀著他孤寂的身影。他登上山巔，爬上了一顆高高的鬆樹。他騎在枝椏上，仰望著無窮無盡的群星，清澈的眼裏滿含淚水。那些星群在天河流淌著，瞬間就像傾瀉而下的銀鏈，潮水般向他湧來……他忽然覺得身子輕盈，渾身充滿了無堅不摧的神力，星群在他身上撒下斑駁的光彩。那些美麗的星星就像蒲公英柔軟的冠毛一般，簇擁著他往天空飛去，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第二天清晨，當葉梓飛從辦公室角落的沙發**醒來時，發現楊穎早已離去了。他感到渾身酸痛，筋骨欲斷，他順手抓起旁邊桌上的水瓶時，虛弱得連喝水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蹣跚著來到辦公桌前，看了看滿桌的演算稿紙，暗暗歎了口氣，似乎再也沒有勇氣去多看一眼了，他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空白的牆壁，不禁又想起楊穎來。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謎呢？看上去他是那麽純真，卻又如此**，像一團美麗的星雲，神秘多姿又詭譎無端；像一顆流星，轉瞬即逝不留痕跡；像黑洞般吸吮著他的肉體和魂魄……葉梓飛看了看自己枯槁幹瘦的身體，苦笑著搖搖頭。
張銳天生的組織才能在新磁球的生產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作為蜂巢號的總設計師之一，他的這種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新型磁球的直徑達到15米，設計載荷1噸——如果載荷是造成磁球不穩定的主要因素，那麽新磁球的載重量將會遠遠大於舊磁球，按常識來說，它們應該更穩定。
零件圖紙被發送到了世界各地的航天製造廠裏。在第二方舟建成之後，這些製造廠已經停歇一些日子了。
組裝工廠（不久就改名為磁球基地）設在海南文昌以南的一片沿海區域，原因人所共知：磁球從那裏升空，將沿著太平洋廣袤的海域與地球漸漸分離。
所有的工作人員、設備和圖紙都已遷往文昌，包括原來的老磁球。鳳凰嶺的實驗場已經全被掏空了，隨即沉寂了下來。
葉梓飛在磁球生產中能起的作用已經很有限了，他已付出了所有的精血、心力和才智。在他拖著羸弱的身軀執著於理論攻關時，新磁球的宏大計劃已經與他漸行漸遠。江大偉一再三請求他前往文昌，葉梓飛都拒絕了。照他的說法，張銳現在完全能夠掌控大局，磁球的所有設計他都已爛熟於心。而且張銳眼光開闊，管理能力和項目運作能力遠勝自己，是這個項目最合適的負責人。
葉梓飛知道江大偉肯定能理解，因為他所說的都是實話，他們都是很理性的人。在一次長談之後，江大偉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二十歲、卻形容枯槁的年輕人，目光濕潤地說：“小葉，我為人類的下一代感謝你。”
葉梓飛默默地看著空****的實驗間。他來到那個自己無比熟悉的、碩大的山洞前，輕輕開啟閘門，深邃的洞裏似有幽光陣陣，仿若時光回流。他的故事曾一樁樁在此上演，孤寂歲月裏曾有悲歡離合、酸甜苦辣，他已曆嚐人間百味。而今，他人生中那扇沉重的大門也要合上了。
雖然仍未放棄最後一絲努力，但葉梓飛已經無力再從事繁重的演算工作了。江大偉並沒有打算讓葉梓飛退出。他知道葉梓飛的身體是完全可以康複的。江大偉聯係了軍方，請他們將葉梓飛送往地下衛城。鑒於這件事比較敏感，軍方還需要給葉梓飛安排一個地下衛城工程技術人員的身份。但軍方派人來鳳凰嶺實驗場找葉梓飛時，發現這裏早已是人去樓空，哪裏還有葉梓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