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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於青萍之末。

拓撲量子計算的突破引發虛擬貨幣市場的雪崩,韓小華苦心選擇的對衝機製在範式轉移麵前毫無意義,高杠杆就像自我增殖的癌細胞,不斷侵蝕原本健康的資產配置。他想用自建樓作為抵押,但國家的政策已變,不再進行城中村改造,轉向更為經濟高效的棚屋改造,原本將他奉為座上賓的銀行領導對其避之不及。為了填補巨額債務,他隻能通過地下黑市賤賣資產換取時間,怎奈雪球滾下山時總比將其推上山要容易且快得多。

他破產了,信用降級,消費受到限製,全家搬離了半山別墅,住進了一處普通高層。

從那之後,他就開始做噩夢,夢見從高處墜落,身陷沼澤或者在黑夜中躲逃獵殺自己的叢林猛獸。

他幾乎在一夜間老了十歲。

是夜,韓小華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在夢裏,他才是那個麵朝黃土的農民,而不是哥哥。看著妻子輕微起伏的側影,他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陌生,似乎夢裏的那陣茶花香才是真實的,而眼前的一切盡是虛幻。

早年某次心血**,他回鄉尋訪兒時青梅竹馬的阿慧,兩人站在香火繚繞的祠堂門口,相對無言。阿慧接過他帶來的禮物後咧嘴笑了,露出並不整齊潔白的牙齒,說你還記得我喜歡吃椰子糖啊。他聽到了自己內心真實的回聲,這不過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鄉村婦女,那些美好記憶仿佛都隻是加了多重濾鏡後的效果。

他輕輕下床,走上陽台,抽了根煙。城市中燈火未央,煙霧在夜風中散去。

人生就這樣了嗎?

韓小華突然一個激靈,似乎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東西。他把沒抽完的煙在牆上蹭滅,又夾在耳朵上。因為這個習慣,妻子不知道說過他多少回,嫌他丟人,可奇了怪了,他怎麽也改不了。

他爬上陽台的圍牆,坐在邊緣,雙腿懸空,輕輕晃動。這棟高層下方,是一片黑黢黢的樹林,此刻,它像一口深不可測的秘潭,**著韓小華做出一些非理性的舉動。

他挪了挪身子,離那口秘潭又近了一點。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不隻是陽台,而是人生,怎麽就來到了這麽一個怪異的點上。

他擺脫了父輩的命運,不再是粵北山區一個靠天吃飯的農民,而成了當之無愧的人生贏家,再從雲端重重墜下。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快樂過,在世俗看來無比成功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損耗他的生命力,將人之為人的一些不可名狀之物抽離軀殼,留下的隻有按程序走向既定終點的血肉機器。

韓小華想拿起耳上夾的那支沒抽完的煙,突然聞到了一陣茶花香,他猛地回頭,身子晃了晃,一下子失去了重心。

人生就這樣了吧。

那個念頭再次閃現。韓小華並沒有墜落,而是凝固在了半空中,保持著一種局促而滑稽的姿勢,像一個草草畫下的休止符。

然後,他看著那張臉從虛空中浮現,進入自己的身體。

整個世界被拉扯成光的隧道,通往未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