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漂浮，旋轉，拍打，升潛。

韓小華回到了五年前那個黎明。正是日出前的至暗時刻，他被身旁阿慧的呻吟聲吵醒，她發燒已經三天了，卻拖著不願去醫院，覺得像以前一樣，自己吃點兒藥扛一扛就能挨過去，韓小華也就聽之任之了。

可這回不一樣。

阿慧刻意壓低的呻吟在黑暗中被拉扯得無限長她體內器官不安分的顫動與思緒斷裂的渙散形成共振傳遞到韓小華的皮膚神經末梢上他試圖起身說話卻不能隻能竭力地調節瞳孔讓更多的光進入晶狀體好讓自己看清那張臉那張五十年前恍如月光下銀鐲的臉如今被折疊在時間的褶皺中難以辨清隻有氣味依舊是淡淡的茶花香噗的所有的記憶碎片爭先恐後地從海馬體中湧出攪動起韓小華的心緒他想哭想笑想逃想緊緊擁抱這具不再年輕不再飽滿不再散發荷爾蒙的身體想再剝開一顆椰子糖放進她的唇間看著她用右邊的假牙細細咀嚼再慢慢咽下後露出的滿意笑容哎呀南海姑娘何必太過悲傷年紀輕輕隻十六吧舊夢失去有新侶做伴許多個阿慧在韓小華麵前時而交疊時而分離她們來自不同的人生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宇宙有著不同的算法但他都是愛她的就算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女人他仍然是愛她的就像宇宙終將熱寂人終將死去阿慧阿慧他試圖叫醒這個即將死去的女人在黎明的第一束光到來之前可她隻是喃喃說了一句你還沒帶我去看椰子樹哪便又沉沉睡去韓小華的眼淚凝固在黑暗中他等著天亮他知道天就快亮了可是光在天亮之前便到來了那是多年以前在曬得發白的茶山上他穿藍阿慧穿紅在毒辣的日頭下采茶茶花那個香啊讓兩人心醉神迷不知身在何處小華小華他突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卻不是身邊的阿慧而是來自極遠極遠的地方他眯縫起雙眼努力尋找卻隻看見巨大的秒針搖搖晃晃地墜向下一格—

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