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或許你會想他一定回到了繈褓之中，也許是母親的子宮裏。但這一次，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的人生再一次從頭開始，但失去記憶也就意味著沒有改變的機會。隨後的一切就像第一次人生一樣，而且一模一樣。

他按部就班地長大，讀完小學、中學、大學，到公司入職，在圖書館裏碰到心愛的姑娘，結婚，蜜月旅行，生下可愛的女兒。他的事業開始發達，他拒絕了追求他的女實習生，完成了一個大項目，升為高管，買下了大房子，還開開心心地帶著妻女一起去旅行。

然後，在三十多年的漫長歲月後，悲劇再次發生，飛機從天上墜下，妻子和女兒死於空難。他再一次拖著傷腿，絕望地爬到了一間山上的破廟，向一個白胡子的老喇嘛求助。

老喇嘛卻像早已明了了一切一樣，看著他，悲憫地搖搖頭。說：“在另一個因緣中，你曾經來過這裏，我也告訴過你，隻能使用一次那個咒語，不能貪求，可是你沒有聽我的話，如今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他一頭霧水，不明所以。老喇嘛歎息著走開了。但他越來越覺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而且熟悉得令他顫抖。他說的咒語是什麽？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感覺到了某種比他的一生還要久遠的既視感？

終於，遺忘之牆崩裂，一串晦澀拗口的音節在他腦海中響起。他想起來了，那就是徹底改變了他的退因緣行咒。

隨著這個咒語，無數神奇怪誕的記憶怒吼著衝入他的腦海，他在片刻間回憶起了一切，一次次人生的前因後果，悲歡離合。這些一直藏在他的心底，從未真正被忘卻。

他在極度震驚中大口喘著氣，心中混亂得如天翻地覆。老喇嘛又回來了，見他呆若木雞的樣子，說：“都想起來了嗎？”

“都想起來了。”他呻吟著說。

“那就好，現在你還有一次機會。接受現實，埋葬過去，你的人生還可以繼續往前走，記住，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他點了點頭。頹然癱倒在地。但妻子和女兒的麵容還在他眼前浮現，讓他肝腸寸斷。他想，自己前前後後經曆了無數次人生，差不多有一百年了，難道一切都白費嗎？無論如何他還是沒有辦法接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在自己麵前，自己卻無計可施，幾小時前她們還快樂地依偎在自己身邊，幸福還觸手可及。在自己努力了差不多一個世紀之後，難道讓一切最終返回到原點？他不能接受。

“不，我一定要再試一次。”他想，如果退回到幾小時以前，或其他任何時候，他一定不會再逃避。這一次，他唯一的訴求就是逃過這場眼前的驚天大難，讓妻子和女兒複生，然後他就老老實實地接受其他不完美的命運安排，安心地度過餘生。

抱著這樣的心態，他趁老喇嘛察覺之前，再次念出了咒語。

但距離上一次退行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他還是忘記了一件事—一件他絕對不應該忘記的事—

每一次退行的起點，都是上一次退行到達的終點，而不是現在。

每一次退行，都要退到更久遠的過去。

而且沒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