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星期四

規則三:假如你要收債,就不要替債務人考慮。

我帶著強製采血令按下安妮莎·馬利薩諾的門鈴。檔案裏說她住在托裏諾區一座半獨立式雙層住宅裏。

門口刺鼻的垃圾讓我感覺她是真的住這裏。今天顯然既不是清掃的日子,也不是清潔工上門的日子。她吃剩的早餐就擱在涼亭的桌子上。橙汁、髒杯子,還有好大一堆生血能量棒,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遠處,一輛閃亮的杜卡迪停在車庫門前的路麵上,周圍有許多花園精靈雕像。

我無法想象,安妮莎畫什麽能賺到那麽多錢。我母親總是說,最富裕的人往往是最大的竊賊……也許正因為如此,她把我培養成了一個唯利是圖的人。

我昨天給安妮莎發過一條短信,通知她我要正式拜訪。她沒有回複,因此我有權進入這棟建築,以確認納稅人是否真的不在。

我翻入鐵門,穿過花園,抄起一顆李子咬了一口,又抓了幾根生血能量棒放進口袋,充當提神劑。

我從正麵的窗戶朝客廳裏瞄了一眼,然後繞到房子背後,但沒看到一個人。我隻能破窗而入,這讓我很痛心。好吧,我承認,痛心是瞎編的。我聽到隔壁別墅裏遠遠傳來低音吉他不斷重複的曲調,那是皇後樂隊的《壓力之下》。

“有人嗎?艾倫·寇斯塔,來自征血處。”

底樓空無一人。廚房裏的咖啡壺仍有點溫熱,讓我感覺不太對勁。鼻黏膜傳遞給我一個信號:血的氣味……我就像是鯊魚,它們的味蕾能探測到海水中百萬分之一的血,而我的鼻子能探測到空氣中同樣比例的血。

我一邊嗅一邊前進,直到走廊盡頭。

“我有針對安妮莎·馬利薩諾的強製采血令,有人在嗎?”

我來到樓上,推開每一扇門。這是作為血暴組成員最別扭的一點,就好像強行侵入別人的血管還不夠似的。人類的想象力太差了,所有房子裏的家具和物品幾乎一模一樣,有時連位置都相同。我感覺了解所有的納稅人,了解他們的每個細枝末節。相信我,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是一種越來越糟糕的感受,因為你開始把每個人都看作潛在的逃稅者。你觀察人的角度會變得不一樣,你會留意他們皮膚上的印痕,在血管和舊傷疤之間尋找捐血的跡象……一旦被你逮到,他們就麻煩了。作為一名血暴組成員,你不應錯認普通的割傷和意外創傷。到最後,這種執著的專注會讓你難以忍受。

有個問題不斷煩擾著你:朋友當中有誰真的在繳稅?有誰身上連一個抽血的針孔都沒有?相信我,此類念頭最終會使人達到無法入睡的程度。

你所有的社會關係都被蒙上一層乏味的色彩,令你陷入猜忌的旋渦,帶來重重疊疊的精神折磨,有時甚至是道德上的質疑。

身為逃稅者的兒子……跟逃稅的朋友一起玩樂……母親一個月隻流一次血,就是每月的那個時候……愛上一個從不給你機會出收據的女人……同僚就像是鐵公雞,你無法從他們身上獲得一滴血……都是些不留票據的“現金交易”式關係,多少讓你有點厭倦。

好吧,沒人真正確信這是個完美的稅收係統,但大家普遍認為,要讓它運作起來,隻需給予信任。稅收、民主、自由……誰能懷疑這些正義的理念?

總之,回到先前的話題,我意圖避免使用強硬手段,說服安妮莎繳稅,但從伊拉利奧告訴我的情況來看,她多半不願合作。衝動型捐血者認為他們有權不繳納血稅,然而那意味著血原公司的血液收入將因此而減少。

進入最後一間屋子,我找到了安妮莎。她躺在**,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脖子上插了一根針頭。比起上次在勞倫蒂諾,她的顴骨更加突出了,猶如鋒利的刀尖。

牆上掛著一些情緒飽滿的畫作:血暴組成員被強製抽血,而綠林義血會正在舉行大規模捐血儀式。這就像是都市神話,專門針對耳根子比較軟的人。

安妮莎像石頭一樣紋絲不動,幾乎被徹底抽幹了血。她的血管仿佛是通往體外的單行道。

她看到了我,那雙眼睛稍稍動了一下,幾乎難以察覺,但隨著我走近床邊,它們似乎無法跟上我的移動。床頭櫃上有張她的照片,穿著護士裝,看上去很性感。

我在她麵前打了兩下響指,她的眼皮連眨都沒眨。

她身邊的血袋已經滿了,多餘的血溢出來,順著胳膊流淌,集聚在臂彎處,然後滴落到地毯上,越積越多。她身上的一些部位本該是白色,或者至少是像嘴唇那樣呈粉紅色,但現在就像是淤青,而她的眼瞼和指關節則呈紫紅色。她也曾在自己皮膚上刮擦,讓白色的黏稠**滲出來。這是一種祭祀儀式,法利德很熟悉,因為他在監獄裏待過。

由於那近乎自殺的行為,安妮莎大量失血,儼然成了一名需要輸血救助的病人。

事情變得複雜起來。我想跟她聊一聊,但你知道,我不敢嚐試。好吧,也許就稍微聊幾句。作為綠林義血會的追隨者,她絕不可能愛上血暴組成員。我大概最多就隻能讓她產生轉化我的念頭,希望我放棄追繳血稅。不過這正是關鍵所在:有信仰的人總是執著地想要改變你,讓你加入他們的行列。

她需要針頭。我打開魔法背包,準備實施緊急救援。安妮莎·馬利薩諾的護士本能驅使她成為衝動型捐血者,我打算利用這一點。因為從她的氣質來看,完全像個心甘情願的殉道者。

我解開一根“小刺頭”的包裝,把它安到普拉瓦茲注射器上,然後刺入自己手臂,抽出900毫升血。我們的血型不匹配—她是O型RH陰性,而我是B型—但輸入血漿填充她幹癟的血管是沒問題的。我從包裏取出便攜式離心機,分離了兩袋血,以獲取足夠的血漿。

如果你見過這一過程,會發現它跟分離原油十分相似。以這台便攜機的轉速,隻需不到兩分鍾就能把我的血漿從血液裏提取出來。

安妮莎的脈搏幾乎難以察覺,她的瞳孔對光沒有反應。她的時間不多了,我可能會失去一個納稅人。等到血漿準備就緒,我立即將它灌入普拉瓦茲注射器的儲液筒,然後把針頭戳進她的橈靜脈,推動活塞,等待結果。

血漿簡直是**燃料。

最初的250毫升已經讓她的血管看起來好了很多,繼續輸入150毫升之後,安妮莎開始恢複均勻的呼吸。

我剛把針痕盡可能清理幹淨,就聽見樓下有腳步聲登上樓梯,逐漸接近臥室門口。

“媽,你在嗎?”

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手握iPod,耳塞被長發遮蓋住。他將背包扔到地上。

我伸出一隻手,既為了擋住他,也是示意他不必驚慌。

“別擔心,沒事的……我正在處理。”

“你是誰?”

“艾倫·寇斯塔,來自采血代理處。我跟你母親約好的。”

他憤怒地漲紅了臉。

“我跟她說過,間隔太短了。今天早上她膚色很蒼白。怎麽樣,她會死嗎?”

他可憐巴巴地靠在門框上,眼看著就要流下眼淚。我抬起安妮莎的腿,把一個墊子塞到她腳下,讓血液流到最需要的地方。

“不,她不會死,隻是暈過去了。隻要你讓我把她弄醒……要知道,死掉一個逃稅者對誰都沒好處……”

他沒在聽我說,但我仍感覺講錯了話。“聽著……你媽媽不是想自殺;她隻是抽血,捐給有需要的人。”

我打開窗,讓新鮮空氣湧進來。他低著頭不願看我,仿佛早已聽過這種利他主義的謊言,隻不過從陌生人嘴裏說出來,跟母親說出來效果不太一樣。

“她陷入了昏迷,因為大腦缺血,她捐得太多了。”

那孩子一邊用足以殺死人的眼神瞪視著我,一邊在牛仔褲上蹭了蹭潮濕的雙手。

“我也想要她一點點時間,但她身上總是插著針頭。這些針孔,這些該死的針孔,被她稱為‘幸福之孔’。”

我替他感到難過,有這樣一個母親肯定不是件有趣的事。因捐血而激發的腎上腺素一旦消退,她便又開始擔心,某處也許還有人需要她的血。

我勸他不必太沮喪。

“快,趕緊……給我倒杯糖水,把她弄醒。”

*

“你說你叫什麽來著?”

“艾倫·寇斯塔。”

安妮莎坐在我身邊,這是一家叫作“圓鍋”的壽司店,位於羅馬的博覽會區。店裏隻有家具是日本的。菜單上的條目雜七雜八,包括粗麥粉、燉牛肉、裏卷壽司、玉米餅等各種外來食物。背景音樂不是牙醫候診室或機場裏那種輕鬆悅耳的樂曲,也不是撥弦樂,而是電吉他、鼓和鈴鼓—奇想樂隊的歌,“姑娘,你是真的讓我動心。你讓我動心,我不知如何是好。”

此處的氛圍似乎不太和諧,就像安妮莎緊張而躲避的眼神,充滿慌亂與困惑。

“呃……剛才謝謝了,艾倫。”

安妮莎臉上有兩個碩大的眼袋。被抽了那麽多血之後,她仍同意不帶兒子私下出來談一談,這一點我還是挺感激的。

“不用在意,這是我的職責。”

這遊戲很簡單,我隻需動動嘴皮子,一方麵勾起她的好奇心,一方麵假裝不關心她的想法。不過從心底裏講,那也是事實。為了讓策略生效,我得扮演一個嚴格遵從各種條條框框的討厭鬼,懷才不遇,被迫做些惹人厭煩的工作。真有意思,我隻要本色出演就行了。如果你了解我就會明白,我顯然不是那種忠實可靠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謝謝你麵對尼古拉時的處理方式。”

“啊,這個啊……那孩子嚇壞了,抖得就像一片樹葉。他以為你要死了。”

我需要獲得她的尊重,因此得從頭打好紮實的基礎,以便製造出改變與轉型的錯覺,讓她以為我大有潛力。關鍵是要先給她看到我的病症,然後再讓她相信,她可以治愈我。

“尼古拉是個問題。他不認同我做的事。”

我也不認同綠林義血會那種缺乏規範的獻血方式,不過我的理由不一樣:這些稅收以外的血流進了別人的血管,完全沒我們的份兒。

“你們那樣做是違法的,會阻礙血稅征集,讓羅馬損失珍貴的資源,也有擴散傳染病的風險。比如你們的機械蚊子,趁著無辜的納稅人睡覺時吸他們的血,那也太邪惡了……”

“你還敢跟我說什麽非正規采血。”

安妮莎解開襯衫扣子,掀起裙子,露出纖瘦蒼白的大腿,給我看“伊拉利奧-法利德”療法留下的淤青。

培根三明治裏的肉都比她腿上的要多。

“他們隻是盡責而已。然而你的行為卻是違抗政府公務員。你知道這可能會坐牢吧?”

她擺了個“誰在乎”的表情。不可否認,她的價值觀和我有衝突,然而不知為何,我感覺安妮莎的心跟我的臉一樣,布滿無法愈合的淤青與傷痕。不過相似之處僅此而已。

需要注意的是,關於血量是否合法,需要由永恒之城的議會根據具體情況加以甄別。因此,在羅馬能讓你直接進監獄的血稅額,在意大利南部其他地區並不礙事,你可以像鳥兒一樣自由,當然,風險自負。至於北部……自從血稅聯邦製開始實施,最好是連去都不要去那裏。據說在某些城市,人們用棍棒互相攻擊,以奪取他人的血抵充現金,這被稱為“血金”。有一部分人承襲了北部自古以來的商業傳統,開始向當地采血代理處售賣黑市血,而與此同時,放高利貸的也搞起了血液交易。還有人嚐試製造人造血,然後像假鈔一樣散播。

北方人真是很有生意頭腦。當然,羅馬人也不缺主動性,隻不過他們北方人總是領先一步,更加高效,更加專業。

“你這種工作算怎麽回事,你就從來沒問過自己?”

當個惡人引起她的注意要比完全得不到她的關注強。這不礙事,因為憎恨比無視更容易轉化成愛。

“我沒那麽多錢,不關心這類問題。”

我點了啤酒。不用問,她要的是血腥瑪麗,以補充流失的維生素。

酒保會意地朝我擠了擠眼。不管我把稅警車停到哪裏,都會收獲親切殷勤的態度。

“這一輪免費……”

別以為我從沒趁人之危,跟脆弱敏感或經濟狀況不佳的女人約會。別以為我不會裝作知恩圖報……羅馬的居民自古以來就喜歡在君王的寶座前悲號,或者在教皇的神壇前屈膝。

無論什麽事,都可以通過練習取得進步,達到近乎“完美自然”的程度。

安妮莎看了看酒保,仿佛他給她倒的是一杯溫熱的血,來自一頭剛剛在稅務祭台上被割開咽喉的羔羊。然後她厭惡地望向我,因為我一聲不吭地接受了。

“別這樣看著我,違法的人是你……”

“一品脫血可以救3個人的命。”

我的欺騙計劃加速進行。通往安妮莎“休息站”的路途需要一連串有效的謊言做鋪墊,當我在勞倫蒂諾的扶手椅上看到半死不活的安妮莎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走這條路。

“告訴我,艾倫……你抽幹了多少人的血?有多少逃稅者被你抽血抽到失去意識?你不覺得有一天同樣的命運也會落到自己頭上?”

她開始胡言亂語,仿佛癲癇發作的血友病患者。她獻血是出於自願,而非強迫。假如這些博愛善良、臉色慘白的綠林義血會成員多給自己找點樂子,他們對血稅局便會更加慷慨,不至於有那麽多怨言或者拿各種病症當借口。

我想知道安妮莎究竟賺多少錢……

“你根本沒資格說什麽被抽幹了血。你把自己的血免費送出去。”隻要再來幾套花招,我就能名列“頂級吸血鬼”之一。

“如果血對世界來說這麽重要,那你們這群家夥就隻是血痂,而你們的老板是膿水。”從安妮莎·馬利薩諾死屍般蒼白的嘴唇裏吐出來的,正是綠林義血會信奉的觀念,也是他們多年來宣揚的訊息。她坐在那裏,渾身每個毛孔都散發著敵意,然而她蒼白病弱的膚色又十分性感。這有點像凝視著死神的臉,他知道世界何時毀滅,而你自願接受他的召喚。我不是那種挑剔的人。

好吧,安妮莎很漂亮,她並不是曲線豐滿的類型,但苗條得很得體。我最喜歡這樣的挑戰,不過那不是她的錯。

可以想象,現在正是關鍵時刻,然而我的注意力卻不夠集中。有個長著三重下巴,胳膊鬆鬆垮垮的胖子點了一份半生的牛排,他正盯著我看,仿佛要征得我的同意才能吃似的。他的**擱在餐桌上,就好像忘了穿38D的胸罩。

胖子察覺到危險,非常緊張。我和他心中盤算的是同一件事:這一大坨用無數歐元喂養出來的肥肉可以抵多少生血能量棒。也許相當於半個月的房屋貸款?或者整整四周的采血額度?

我不指望你真能理解,但你循環係統裏的血不允許超過一定劑量,不然就得繳更多稅。所以血原公司喜歡胖子。所以不管我走到哪裏,所有人都想拍拍我的後背打個招呼,所有人都想裝作跟我是老朋友。

咱們是不是一起在古內奧服過兵役?

那次在瑟希莉亞奧海灘酒吧,你是不是在我隔壁的更衣室裏?

什麽,你不記得了嗎,咱們在“陽光穀假日酒店”一起找樂子?

啊,對……像羅馬這樣的城市,數千年來遭受過無數次劫掠,因此人們學會了各種各樣想象得到的生存策略。如果有姑娘哧哧笑著對你拋媚眼,企圖讓你相信她的善良無辜,那其實也不奇怪。與此同時,還有一些白癡的吝嗇鬼意圖利用猥瑣粗鄙的兄弟交情來逃避稅收,想要我放他們一馬,讓我感到很厭惡。

然而我理解他們,你永遠不知道將來會需要誰幫忙。

“聽著,我沒那麽容易被冒犯。我隻知道一句有用的話:‘隻要你的血管裏有血,一切都不算太遲。’等到你恢複得差不多,我就來采血。血暴組的規矩是,不允許任何人拖欠。所以別耍小聰明,免得我後悔自己太慷慨。你的稅率屬於最低一檔,沒必要逃避……3次征招之後,我就有權把你帶走。”

我從製服口袋裏掏出一根刺針,並示意她攤開手掌。我抓住她的手,刺穿食指,分析其血液成分。

“7天後,等你的血液指標恢複正常。盡量多喝紅酒,切薩內賽之類的,對你有好處。”

一股看不見的精神能量從我的瞳孔中延伸出來,鑽入她的瞳孔。也許你很難相信,事實上,此刻我想要變成血液,在安妮莎的血管裏翻滾,滲入她的心髒。我願意成為她炫耀的資本,讓她在綠林義血會的同伴麵前大出風頭。我要讓她覺得自己很重要,我要讓她覺得自己有能力融化一名血暴組成員的心,把他變成半個叛徒。隻不過在凱旋門下漫步也要付出代價,也就是說,她自己得繳稅。據說在愛情和戰爭麵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現在事情很有可能正往這兩個方向發展。以愛的名義打一場反逃稅的戰爭……

“你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麽……我是捐血聖母。”

我歎了口氣,然後故意嗤之以鼻,以加強效果;我遞給她一根生血能量棒。

“聽著,親愛的,別這麽自負,補充一點鐵。啊,對了,甜菜根和胡蘿卜也沒壞處……”

安妮莎瞪視著我:誰知道她的腦袋裏在想什麽。很難說她是想迫使我感到自卑,還是想把我烤成焦炭。可惜她的狀態太虛弱,隻能讓我產生憐憫。她正身處嚴重的危機之中,我希望她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我不想用愚蠢的思維方式給她洗腦。納稅人的公民義務、多數人的利益、血稅忠誠、社會公義……我敢打賭,官方的無聊說辭她早就能背出來。

我倆開始了一種“誰先移開視線”的遊戲。幾秒後,她輸了,然後又開始重複那套陳詞濫調……

“想想所有患血友病和貧血症的人,還有等待器官移植的人,需要做心髒手術的嬰兒……”

眼下的狀況,添加一點點殘酷應該沒壞處。我才不在乎,那是其他人的問題。

“說到孩子,你要是躲著我,強製采血令對尼古拉也有效。”

聽到這句話,她崩潰了。如果說她先前有一點沮喪,現在則是完全變成了一攤果凍。支持她跟我對抗的能量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惱怒的疲憊。

“這跟他有什麽關係?別把他扯進來。”

接著,一股熱淚從她眼中湧出,沾濕了她的臉。安妮莎絲毫沒有掩飾。她捐血並非出於私利。同樣的,她流淚是因為尼古拉,而不是因為自己要繳稅。

“哦,我差點忘了……你兒子是什麽血型?”

安妮莎站起身,抹了一把臉,弄得麵頰上到處都是淚水。她扇了我一巴掌,然後衝出門外,眼睛周圍破裂的毛細血管在她臉上映出兩塊紅斑。

這完全不像是一次成功的行動。現在她一定很忌恨我,在她悲傷的小心髒裏,我妥妥地躲藏在那最陰暗、最受鄙視的角落。

我揉了揉臉頰,那裏滲出一滴血珠。如果你跟戴戒指的女朋友吵過架就會有經驗,隻需一根棉簽即可止血。

我喝掉剩餘的啤酒,然後簽單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