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喪亡

深夜的街上,空氣寒涼。這大概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了,掛在牆頭的燈籠隨風晃動,殘光搖曳,隨時會滅。

紫羅扶著南鶯,走到街心,對紅袖道:“到這裏,就差不多了吧?”

紅袖點頭道:“多謝紫羅姐姐了。”說著,把南鶯從紫羅手裏接過來,攙扶著,南鶯勉強走了幾步,現在又陷入了渾噩之中,“南鶯,撐住,寅時馬上就到了。”

河水潺潺,不遠處,長橋拱起身,像是匍匐的巨人。周圍並無人聲,如果林公子要來接她,應該也快到了,此時卻蹤跡全無。

紅袖想,會不會是躲在橋下了?

紫羅道:“妹妹是等人來接嗎?”

紅袖看看長橋,有些焦急,點頭道:“嗯,”醒悟過來,又對紫羅道,“謝謝姐姐,我們到這裏就好了。姐姐回去吧,對了,這兩件披在身上的衣服還給姐姐。”

紫羅卻不接過,順著紅袖剛剛的目光,看向長橋。

“紫羅姐姐?”紅袖有些納悶,卻發現紫羅轉過了頭,她的眼神在黑夜裏顯得很奇怪,沒有剛才幫忙的熱忱,透出幾絲戲謔和……

殘忍?

紫羅近前一步,垂下頭,那條蜈蚣樣的胎記在黑暗中隱露。“紅袖,別怪姐姐。”她低聲說,“這世道,身不由己。”

紅袖心裏一涼,下意識後退一步。夜風忽地大了起來,牆邊燈籠熄滅,一時暗了下來,但很快,光再次湧現,照亮了整條長街。

是火把。

持火把的人從各個方向走出來,圍住了紅袖和南鶯。紅袖絕望地環視一圈,看到了許多張熟悉的臉,大多都是醉仙樓裏的雜役小廝,每張臉都被火光拉扯出陰影,透出不懷好意的神色。

他們圍在街上,手裏舉著火把,紅袖腳下綻開了十幾條影子。

小廝們讓開一條路,從他們身後走過來的,是麵色陰沉的老鴇。她旁邊還站著一個人,頭戴紗布,嘴裏哎喲哎呀,正是龜公老秦。

老鴇的視線在紅袖和南鶯臉上閃過,最後落到紫羅身上,道:“那個勾搭我家姑娘的人呢?”

紫羅伸手一指:“肯定在橋那邊。”

老鴇手一揮,立刻分出五六個小廝,擎著火把奔到橋的兩邊,上下搜尋。有幾個還翻到了橋下,不放過任何一個死角。漆黑的河麵上,倒映著火紅的光。

過不多久,小廝們陸陸續續回來,對老鴇道:“媽媽,沒發現有人在。”

老鴇道:“找得仔細嗎?”

小廝回答響亮,道:“回媽媽,橋上橋下,橋麵橋墩,能找得到的地方都到了。石頭裂縫都有仔仔細細照過,要是還能有人藏著,媽媽把我剁了去砌石頭。”

老鴇“嗯”了一聲,轉向紅袖,嘴角露出譏笑,道:“看來,要接你的人,沒有來。”

紅袖扶著南鶯,渾身顫抖。她看了看橋麵,再看向四周,除了火把照亮的這一塊地方,其餘都陷入了沉沉黑暗裏。仿佛整個世界就隻剩下了他們,再也不會有人從黑夜裏走出來。

“不……”紅袖搖頭,“林公子說了的,他一定會出現。”

老鴇道:“我早就說過,這世上的男人靠不住。南鶯被抓的時候,那個小白臉早就拋棄她跑遠了;你也是一樣,男人隨便說說,哄你而已,你還死心眼要過來。”說到這,老鴇臉上突然抽搐一下,咬牙道,“男人的話最信不得!他花言巧語,嘴裏調了蜜,先把你的身子給騙了,等玩膩了,就會開始騙你的錢!女人就是傻啊,這麽容易把一顆真心交給他們,任他們**,賣皮肉掙來的錢一分不剩地交給他們,結果他們轉手就花在別的女人身上!等你掙不動錢了,踹你走的時候,眼睛都不會眨一下,跟當初在你耳邊說甜言蜜語的時候,就像換了個人!男人就是這樣的,他們是天底下最狡猾、最凶狠的動物!”

不知是火光照的,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一番話說完,老鴇臉上通紅。她後退一步,喘口氣,軟聲對紅袖道:“都到這份上了,你就認了吧。我看你是塊料子,埋沒了可惜,隻要你回去,以後再不東想西想,這件事……也就算了。”

話音未落,紫羅急聲道:“媽媽,不能這麽輕易放過啊!規矩就是規矩,這要是被人知道了悄悄逃跑都沒什麽事情,不消幾天,樓裏就沒人了啊。”

老鴇看了紫羅一眼,沒說話,隻是輕輕擺了擺手。手下人會意,立刻上前,架住紅袖和南鶯,往街道另一邊的醉仙樓大門走去。

那扇朱紅色的大門,在此時看來,一片漆黑,仿若一張森然巨口無聲張開。命運那布滿尖細利齒的咽喉將要把她吞噬。

紅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小廝們中間,不是因為被老鴇的話鎮住,還是因為心裏湧起的巨大失落。

她腳下的影子被火光照得很淡,但每邁一步,腳上都分外沉重。這些影子拖曳著她的步伐。

這時,空寂寂的街上,傳來了梆子聲。

當,當,當,當,當。

深夜五更。

寅時。

紅袖突然一怔,轉過頭,看向星光下隱約的長橋。她狂叫一聲,拉住南鶯,使勁往橋邊跑去。這一聲太過突然,周圍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二人突圍而去。

紅袖拉著南鶯,一路狂奔,南鶯本來渾渾噩噩,但被紅袖這股突然的勁頭感染了,也下意識跟著奔跑。夜風一下子大起來。

後麵的人呼啦啦追過來,火把搖曳,幽影攢動,聚集成一大團黑影向她們撲過來。

長橋上空無一人,冷風吹起,水聲潺潺。

但林公子說過,隻要在寅時到了長橋,就會帶她走!紅袖耳畔回響著這句話,胸腔裏熱氣湧動,帶著南鶯,跑了一小段,來到了河岸。

“攔住她們!”老鴇抬頭看去,發現橋上空的黑暗裏,似乎掠過了一個巨大的陰影,星光暗淡,一片漆黑,她心裏突然升起一絲不詳,大喊道,“別讓她們上橋!”

幾個小廝立刻撲上去,但紅袖加快步伐,往前一跳。南鶯在身後摔倒,她返回來拉著南鶯,連滾帶爬,爬到了橋麵上。

“林公子!”她淒然喊道。

然而,橋上隻有冷風呼呼,紅袖抬起頭,衣衫烈烈,夜空漆黑如墨。

紅袖遍體生寒。

下一瞬,撲過來的小廝雜役們淹沒了她。

老鴇走過來,往天上看了看,剛剛那個巨大隱約的黑影已經看不清了,仿佛從沒出現過。她心有餘悸,上前狠狠扇了紅袖一耳光,吩咐道:“帶走!”

一個高壯小廝上前,把跌倒的南鶯扛在肩上,另上前二人,架住紅袖,往回走。

他們小心提防著紅袖再逃,但顯然已經沒有必要,紅袖渾身乏力,低著頭,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紫羅也跑到近處,見到紅袖垂淚,得意道:“你還跑,媽媽,這次可饒不了她了吧——這丫頭心野,馴不服的。”

老鴇依舊在打量四周,沒回話。

紫羅繼續道:“媽媽,我覺得把她關在黑屋裏還不夠,還得在臉上烙上刺青,貶為下等花娘,每日接客,才知道教訓!”

紅袖抬起頭,臉上淚痕猶掛,看著紫羅側臉上的蜈蚣形胎記,道:“我有什麽地方得罪了紫羅姐姐嗎,如此害我?”

紫羅笑道:“自然也沒什麽,就是也輪到你嚐嚐當下等花娘的滋味了。”

“所以姐姐寧願不要我給的那三條瑪瑙墜,價值數千兩,也要出賣我?”

“你!”紫羅臉色一變,連忙看向老鴇,道,“媽媽,別聽這丫頭瞎說,我隻拿了她一條玉墜,都上交給媽媽了!”

老鴇看著紫羅,臉上陰晴不定,好半天,道:“就知道你不會這麽老實,哼,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紫羅哭喪著臉,連聲發誓,但老鴇置之不理。

他們徑直走到醉仙樓前,火把高舉,紛亂的影子撲在門檻上。他們正要上前,卻發現門檻上的影子突然收束成一條,整齊地指向前方。

老鴇一愣,很快明白過來,影子向前,是因為身後出現了光亮——遠勝於十幾支火把的光亮,如同明月之於螢蟲。但這漆黑濃夜,還有什麽能比火焰更亮呢?

老鴇轉過身,所有人轉過身,紅袖和南鶯也轉過身,他們一齊看到了那道貫穿天空的光。

仿佛明月從天空筆直跌落,沿路留下光輝,跌出了一條光之通道。這根光柱約有一丈口徑,通體橙黃,光柱外飛舞著細小的光粒,仿佛蛾蝶,又很快在空氣中湮滅。光柱的正好罩住長橋中間的橋麵,一路往上,可以看到它高聳入雲,照亮周圍層層疊疊的雲朵,一直插進雲層深處,不可目測。

“這是……”龜公老秦撫著額頭,一時忘了腦袋的隱痛,張大嘴,“這是啥?”

其餘人也站在街上,一臉迷惘且驚歎地看著這根通天光柱。每個人臉上都蒙上了淡黃色的輝芒。

紅袖張著嘴,表情茫然,愣了愣,突然掙紮起來:“林公子,林公子!”

老鴇上前狠扇一掌,道:“這跟你的林公子有屁關係!”

但紅袖劇烈掙紮著,差點兒就掙脫了幾個小廝,他們使勁全力,把紅袖按在地上。但紅袖昂著頭,看著那道光柱,以及光柱盡頭的雲層,眼角含淚,嘶聲掙紮。

那道光裏麵,確實沒有林公子的絲毫影子,但一股奇怪而強烈的衝動告訴她,隻要走進這道光裏麵,就能見到林公子了!

但如此多沉重有力的手臂按著她,讓她死死貼在地上。哪怕使勁全力,也隻能艱難地伸出手指,指向長橋。

指尖凝著一粒微光。

“佛!”

就在眾人驚詫迷惑時,一陣悲愴的號叫突然響起,震碎夜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長橋對麵的巷子裏奔出一人,跌跌撞撞地跑向那道光柱。

紅袖認得,這人正是把林公子帶到難民營的老和尚。此時他一改往日枯木般入定的淡然模樣,渾身破衫垂掛,臉上皺紋擠成一堆,眼睛血紅,狀若瘋狂。

老鴇喃喃道:“今晚是怎麽了……牛鬼蛇神都出來了?”

老和尚畢竟與紅袖無關,醉仙樓一眾人都看著他奔上橋麵,徑直衝進黃色光柱中。一瞬間,煌煌輝芒照得他臉上纖毫畢現,蒼老的皮膚宛若透明,血管根根可見。

“佛,帶我走!”老和尚仰麵朝天,兩手張開,衣袖如鳥翼般獵獵鼓動。

接下來,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老和尚腋下的衣袖仿佛真的蛻變成翼,可借風浮起。慢慢地,他的腳離開橋麵筆直上升,如鳥如箏。越往上,他身上的衣服震動得越厲害。

那一刻,老和尚整個人都沉在刺眼的光輝中,真真像是佛陀升空,普照人間。

“這是……”老鴇仰著頭,吞了口唾沫,把後麵的話也吞了進去。

後麵已經有人跪下了,連連磕頭,喊著“阿彌陀佛”。

的確,如此異象,非神跡不能解釋。

押住南鶯的人中有兩個也跪下了。誰也沒料到,一直沉默萎靡的南鶯突然一聲大喊,往前撲出,搶過了一根火把。

“姐姐,快走!”南鶯大喊,同時兩手抓著火把,使勁一揮。一道炙熱的弧光掠過,逼退了依然按住紅袖的小廝們,紅袖得了自由,立刻連滾帶爬,跑向長橋。

跑了幾步,她回過頭,看到小廝們已經反應過來,惡狠狠撲上,但南鶯不知哪來的力氣,揮舞著火把,將他們逼退。

“姐姐,走啊!”南鶯披頭散發,聲嘶力竭。

“一起走!”紅袖咬咬牙,要回身去拉南鶯,卻也被南鶯揮著火把打退。一道火焰撩到了紅袖手臂。

南鶯道:“姐姐你不要管我!走啊,走到那道光裏,去另一個世界!”她一邊喊,一邊狠狠將火把砸到一個小廝頭上,火星四濺。這種凶狠勁,讓要衝過來的人都下意識退了一步。

有兩個人想繞過南鶯,剛一動身,南鶯又撲了上去。

“給我往死裏打!”老鴇終於發怒。

“走啊,你不走,我就要被打死啦!”南鶯背對著紅袖喊道。

紅袖抹掉眼角淚水,轉身跑向長橋。有幾個人繞過了南鶯,大步追過來,更多的人則圍住南鶯,想要製服她。

紅袖拚命跑,跑到了橋邊,光柱近在眼前。身後的人已經追不上她了。她轉過頭,看到南鶯已經被一群小廝圍在中間,但她依然拿著火把四下亂揮。

旁人近身不得,更加躁怒。老秦鐵青著臉,接過一根長一些的火把,趁南鶯轉身,猛地砸下。

“姐姐,”南鶯麵向紅袖,神色淒然,嘴角卻帶著一絲倔強,“記住我的名字,我不叫南鶯,我是西羌族人,我的名字叫——”

話音未落,她身後的火焰劃過一道弧線,正中她側腦。

這一記火把的力道太重,南鶯幾乎被砸得雙腳離地,身子側飛而出。然後咚一聲摔倒在地,再無聲息。

紅袖目呲欲裂,下意識將手伸出。南鶯最後的呼喊猶在耳畔,“快走,快走”,紅袖渾身顫抖。

小廝們越過南鶯的身體,蜂擁而來。

紅袖咬緊牙齒,幾乎把嘴唇咬破,才讓自己轉過身,奔向那道貫穿天地的光柱。這一次,沒有人能攔得住她了,她大踏步而上,跨過青石鋪就的橋麵,跑到了光柱麵前。

她的手最先進入光柱。她本來以為光柱如此煌然,裏麵肯定炙熱,但手伸進去之後,才發現這道光裏竟隻是稍稍溫涼,像是伸進了一汪被陽光照過的水裏,手指還能感覺輕微的黏滯感。

頭頂,老和尚已經升進了雲層,身影消失。

身後,一大群男人擁過來,個個麵色猙獰。但奇怪的是,這一刻,一切都很緩慢。每個人的動作都被拖住了一樣。紅袖深深吸氣。

隻要自己進入,也會升到天上——天上,有林公子吧。

這麽想著,紅袖毅然邁步,踏入這道光柱裏。

奇怪的拉扯力遍布全身,她搖搖晃晃地往上飄起來。

然而,一直以來穩定堅固的光柱,突然搖晃起來,仿佛雲層裏有巨人在撥動這根光之蠟燭。隨後,它忽閃了幾下,熄滅了。天地恢複黑暗。

溫涼感消失了,黏稠感感消失了,渾身奇怪的拉扯力也消失了。

紅袖落下來,身子一歪,跌坐在地。她看向雲層,但黑暗吞沒了她的視線,恍惚中,她聽到了巨物掠空的呼嘯聲。紅袖呆呆地仰著頭,不知是癡了,還是在看老和尚是不是也會掉下來——但直到小廝們將她拉開,夜幕裏依然一片寧靜。

在黑屋裏的時候,紅袖試圖在腦子裏回放這一夜的情景。

這個晚上發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自己都切切實實經曆了,回想起來卻總是模糊。她已經有些記不清自己是不是砸了老秦的腦袋,記不清長橋上是不是降下了通天光柱,腦子裏渾渾噩噩,隻有最後一個畫麵尤其清晰——

她被小廝們拖下長橋,一路拖回醉仙樓。經過街道中間時,她看見南鶯躺在地上,老秦顫巍巍地把手伸到南鶯鼻下,接著手一抖。老秦臉色蒼白,看向老鴇,搖了搖頭。

這個畫麵被懊惱和悔恨灼燒,漸漸泛紅,烙鐵一般印在紅袖的腦子裏。

如果自己沒有信林公子留下的信箋,如果自己在惡犬去吃骨頭時就直接爬出去,如果不是錯信了紫羅……許多個決定,像是一根鏈條上彼此扣緊的環,讓她陷入這種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也一步步導致了南鶯的死亡。

在黑屋裏,這種悔恨是致命的。紅袖的眼淚幾乎要流幹,想到南鶯躺在地上逐漸變冷的屍體,就恨不得用腦袋去撞門。隻有在疼痛和眩暈中,悔恨才會消減一些。

但即使腦子昏沉,口幹舌燥,但腦袋裏始終有一個念頭——不喝從黑屋外送進來的水。

昨晚發生這麽大的事情,老鴇包庇不得,隻能當眾將她貶為下等花娘,搬離醉仙樓頂樓廂房,住在底層,每晚接客。

老鴇知道她性子倔,在接客之前,先把她關進黑屋,名為懲罰,實際上,恐怕也是要將對付南鶯那一套在她身上故技重施吧。

所以每天送進來的水,紅袖都倒了,自己縮在角落裏,抱著肩膀,昏昏沉沉。

其實她也知道,這樣的抵抗並沒有多大作用。

她渴暈之後,老鴇依然能輕而易舉地給她灌藥,甚至,老鴇其實並不需要下藥,以她現在手腳無力的身體狀態,根本無力抵抗任何侵害。

但她的牙齒還是有力氣的。

兩天後,黑屋門打開,光線潮湧而入。紅袖被亮光刺得生疼,努力往裏縮,用手擋住眼睛。待勉強能視物後,她移開手,看到一個老鴇立在門口。

紅袖殘存的意識告訴她,厄運將至。她伸出舌頭,就要咬下,老鴇卻早有預料一樣,伸手捏住了她的頜骨。

“別急著死,”老鴇的聲音有些奇怪,既不生氣也不惋惜,倒顯得冷漠,“有人贖你來了。”

老鴇挪開身子,紅袖這才看到,原來門外一直站著另一個人。“林……”紅袖喉嚨幹澀,想說話,卻隻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她努力向前探了探,才發現這個人影格外龐大,站在明亮光線裏,一張肥大的臉似乎要被陽光融化。

“胡老板,”老鴇不再搭理紅袖,對那人影低頭道,“人就在這裏了。”

胡老板看著狼狽地縮成一團的紅袖,黑屋的臭味彌漫而出,他皺了皺鼻子,擺擺手。兩旁立刻轉出幾個手下,扶起紅袖。

“走吧。”胡老板說完,轉過身。

紅袖被人扶著,腦袋一晃一晃,世界像是盛滿了水的透明缸子,明亮的水也跟著一晃一晃。走出醉仙樓朱紅大門的那一刻,她終於堅持不住,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