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陳澤川站在鏡子麵前，有些拘束。
“別動。”佳璿說，“袖子扣好，領帶有點歪了，我拉一下。站直，別耷拉著肩膀，要讓評估員看出你的精神氣來。”
陳澤川苦著臉說：“不就是一次評估嗎，我肯定能通過的，LW31，你說，我是不是肯定能通過？”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LW31聞言，眼睛都沒轉，隻點點頭說：“是的，先生你現在有正經工作，佳璿小姐也跟你同居了——”
“呸！”佳璿臉色緋紅，啐道，“我隻是……隻是住幾天，住幾天就走。”
LW31連忙打住，說：“反正先生是再標準不過的良民了，對社會有益無害，通過評估的概率是89.12%。”
陳澤川哈哈大笑，“聽到沒，哈哈，我馬上就要恢複自由身了！”
LW31也晃動著手臂，說：“我也終於成功完成一個任務了，他們不會銷毀我了，然後我就有機會回到鼓鼓身邊了！”
佳璿各自瞪了他倆一眼，說：“都別鬧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發吧。”
她開車送陳澤川和LW31來到法院，他倆進去前，她突然又喊了一聲：“阿川！”
陳澤川回過頭，瀟灑擺擺手：“等我，很快就出來。”
佳璿卻下了車，走到陳澤川麵前，迎麵一個長吻。陳澤川被這個溫柔的襲擊給擊中了，腦子失血，耳畔嗡嗡亂響。LW31識趣地轉過身，吹著口哨，看向森然大門。
這一吻足有三分多鍾，陳澤川都快缺氧了，暈暈乎乎的，努力地站穩，剛要說話，卻發現手裏被塞了什麽東西。
他低頭一看，是兩張金色紙質船票——飛船票，上麵寫著從地球去往天鵝座-@931，兩張票上各以金絲紋路寫著陳澤川與佳璿的名字。
“這是？”陳澤川疑惑道。
佳璿掏出紙巾，擦了擦被弄得七零八落的口紅，說：“等你出來，我們去天鵝座-@931裏玩吧，慶祝你重新做人。”
陳澤川還愣著，LW31卻已經撞了撞他手臂，急切而小聲地提醒道：“還愣著幹嘛，趕緊說好啊。”
陳澤川如夢初醒，連忙攥緊飛船票，樂得嘴都合不攏了。
佳璿也聽到了LW31的胡言亂語，滿臉通紅，幹脆不理他們了，徑直走向停車場，等他們出來。
陳澤川和LW31走向法院，進了門，登記好之後，他們需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廊道，然後在廊道盡頭分開——LW31向左，去機房錄入數據；陳澤川向右，到麵試用的會議室，接受評估員的詢問。
他們在廊道裏走得很慢，起初是沉默，隻有一輕一重的兩個腳步聲在回**。走到一半的時候，陳澤川突然開口，說：“我們以後，應該不會再見麵了吧？”
LW31連忙點頭，說：“是啊是啊，世界這麽大，以後我們就沒有見麵的時候啦！”
“你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當然高興啊，我終於可以完成一次任務了，我身為機器人的職責終於做到了！”LW31臉上咧開歡快的笑容。
陳澤川點點頭，又說：“你以後別那麽傻了，機器人不該有情感，你就裝一下，木訥一點，別人就不會覬覦你了。還有，你要是有了新主人，提醒他給你上一次油，你看你現在走路咯吱咯吱響，是生鏽了吧。對了，你這些表麵的髒東西，找個時——”
LW31不耐煩地打斷他，說：“先生你現在怎麽這麽囉嗦啊？”
陳澤川於是把接下來的話都吞回了肚子裏。站了幾秒鍾，他還想再說什麽，但最終隻拍了下LW31的肩膀，說：“走吧。”
他們一路走到廊道盡頭，停了下來。
“這就是離別了。”陳澤川轉過頭，看著LW31，“以後好好混。”
LW31點點頭，探頭看了看機房，裏麵黑黝黝的，看不清。它縮頭回來，對陳澤川說：“也祝先生你好運。”
“來抱一個吧。”
陳澤川抱住LW31，LW31頗有些不習慣，扭了扭身子。
“別晃！”
LW31嘟囔了一句什麽，但也聽他的話，沒有再動了。
陳澤川足足抱了一分多鍾，才收回手，一指黑黝黝的機房，說：“進去吧。”
“先生，你的眼睛……”LW31驚訝地說，“是不是沙子進去了啊，我看看——哎呀！”
最後一句卻是被陳澤川一腳踹進機房時發出的。
陳澤川收回腳，揉了揉眼睛，又深呼吸了幾次，終於穩定了情緒。他往機房裏看了下，裏麵幽黑空**，隻有LW31站在主電腦前，電纜已經連上，看來已經在錄入為他的辯詞做參考的數據了。
他收回目光，走向會議室。
佳璿在車上等得無聊，打開了手機，屏幕立刻在她麵前的空間裏彈射出交替浮動的界麵。她漫不經心地滑動手指，瀏覽著新聞。
忽然，一條新聞吸引了她的注意。
“極端反AI人士進行瘋狂實驗，枉顧人命道德淪喪！”
但佳璿注意到的不是這加粗加黑的標題，而是標題下的配圖——一個男人身穿囚服站在兩個警察中間，戴著手銬腳鏈，麵容冷漠。
是霍展！
佳璿連忙看文字，新聞正文裏寫著警察曆經波折查到非法實驗室，將之一舉搗毀，並且抓到了對機器人極端仇恨的邪惡研究員霍展……通篇文章裏沒有提到疆域公司，更沒有提到顧如凱。
一股不詳的陰影掠上了佳璿心頭。
這麽大的事情，居然被疆域公司給壓了下來？
她心轉似電，正要給陳澤川打電話，忽聽身後傳來泊車聲以及熟悉的人語。她下意識地伏在駕駛座上，身子壓低，偷偷瞟去——果然，是顧如凱！
顧如凱帶著七八個男人下了車，接過一雙純白手套，仔細戴好，然後示意到：“你們兩個留在這裏，其餘人跟我去機房。”說完轉身就走，腳步有力，一點都不像是從牢獄裏剛出來。其餘人連忙跟上。
有兩個大漢在一旁虎視眈眈，佳璿不敢打電話，手指在手機上摸索，盲打出一條信息，然後發送了出去。
陳澤川正打算進會議室，手機震了一下。
他沒有理會，通常短信沒什麽重要信息，所以他打算通過評估後再看。但他剛要進去，這時，一個又矮又瘦的人走了過來。
他一瞧，發現有些熟悉。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的。”來人陰惻惻地說。
陳澤川終於想起，這就是半年前那個向自己勒索錢財的獄警。他卻不懼怕，把手插進兜裏，聳聳肩，說：“等我通過了評估，你就隻能再見到我的照片了。”
獄警冷笑，站在會議外的窗子前，雙手抱胸，似乎打算全程觀看陳澤川去進行評估。“我就看著你……”他說，“嘿嘿，別落到我手裏。”
陳澤川被看得有些頭皮發麻，當想到LW31推算的概率，又信心滿滿，把手從兜裏拿了出來。他下意識地也把手機掏了出來，低頭看了一眼，本隻是習慣性地一掃而過，現在他卻呆住了。
“顧如凱被保出，帶人去機房抓它了”，發信人是佳璿。而這個“它”，陳澤川不用想也知道是LW31，佳璿肯定是著急之下隻打出了代稱。
但是——
陳澤川扭頭，能看到會議室裏麵正襟危坐的評估員，能看到從室裏麵明燈灑下來的光亮一路延伸到他腳下。前麵，是光明的會議室，是自由，是朝九晚五的工作，是觸之溫潤的姑娘。
他又向後看。今天天氣不好，尚是下午天光就黯淡了下來，尤其是深邃的廊道，在對比之下更顯得幽暗。而在這幽暗的盡頭，正有一個機器人滿懷期待地坐在機房裏等待。它以為會等來新的安排、新的生活，但它隻能等來一群手拿利刃的暴徒。
獄警還在冷冷地盯著他，如果一時衝動，最後落到他手裏，後果恐怕十分淒涼。
所以，向前還是向後？
這一秒過得無比漫長。
“一個機器人跟我有什麽關係，它現在已經錄入了數據，對我已經沒用了！”他小聲嘀咕著，做好了決定，向前抬腳。
但這一腳懸在空中，久久沒有落地。
無數畫麵交替湧現，仿佛一部快進的電影，而每一個畫麵裏，都有那個笨拙的機器人……
他突然轉身向機房跑去，剛跑了兩步，又停下，轉身一拳揍在發愣的獄警臉上。這一拳之後，他心裏再沒有了猶豫，大步奔跑到機房，推開門，拉起還在等著的LW31的手，說：“跟我走！”
所以當顧如凱帶著手下來到機房時，隻看到裏麵空空如也。他把手放在電腦主機前，隔著手套也能感覺到微微發熱，說明LW31剛離開不久。
“給我找！”他握緊拳頭，渾身微微發抖，“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給我找出來！”